车里的空气闭塞,没有作呕的皮革味,只有一股淡淡的香薰。像沾染露水后开始**的玫瑰花,味道不会很重,带点潮湿的味道。
江愁眠没有放音乐的习惯,一坐进去,就感觉到车里空气安静。
后视镜里,坐在后排的小邻居坐的规规整整,双手放在膝盖上。
车里的灯光黯淡,小邻居本就苍白的皮肤好像披上一层瓷玉的光泽,车外的霓虹灯扑朔,倒显得他一张脸蛋愈发漂亮。
江愁眠见过很多人,有漂亮的,普通的,但长了这样一张脸的,倒是第一次见。
仿佛是神明的宠儿,皮肤细腻,常见不见光的苍白底色蒙上了层脆弱的滤镜,一双眼睛水光潋滟,远远望着人好像天生就被人喜爱。
不做无辜的表情,也不刻意摆弄,单单拎出来,做点错事也没法让人生气。
只能感叹老天爷给饭吃,做直播倒也充分发挥了这张脸的长处。
车子长久的停留,让后视镜里的人奇怪地看过来,同江愁眠对上视线。
“没想到会惹出这么多事。”
听不出语意的话。
元娥只当是又在嘲讽他,粉白的眼皮盖下去,不接话。
不做对话,刻意躲避的意味不加遮掩。
江愁眠侧过头,从他的视角里,能清楚地看到后座的青年紧靠在车门处。
从上车到现在,好像一直保持着距离。
他踩下离合器,心里的猜测愈发肯定:“你躲着我,我做错了什么吗?”
做错了什么?
江愁眠本人没做什么,但从仅有的几次接触来看,元娥本能地抗拒这类人。
待人接物好像都是笑眯眯,挂在鼻梁上的银边眼镜永远斯文理智,嘴角的笑容富有亲和力。
但元娥忘不了第一次见面他误闯入江愁眠的房子,男人倚在门边的面容冰冷。
灯光逆着打下来,没有掩饰的眼睛里,满是不厌烦。
元娥很肯定,对待不会再见面的人,失去耐心掩饰自己的江愁眠,一定满身冷漠。
元娥垂着眼,窗外斑斓的灯光印在他脸上,漂亮剔透的瞳孔里颜色变换,江愁眠一时恍惚,险些错过委屈巴巴的回答。
——“你把我的小蛋糕丢进垃圾桶了。”
江愁眠愣住了。
他以为得到的回答是“你看起来不好接近”一类,哪能想到被刻意躲避的原因居然只是一个小蛋糕。
一个被丢进垃圾桶的小蛋糕。
也不知道是怎么听出来的。
心心念念,看起来还挺记仇。
江愁眠克制不住,笑出了声。
他一笑就有点停不下来,于是越笑越大,眼泪都快挤出来。
元娥没想到他会突然大笑,脸上先是一片空白,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后,也有点恼怒:“你笑什么,两次见面你的态度都很差啊。”
“我的错我的错。”
江愁眠把车停在路边,坐直了身体整理好滑落的眼镜,眼角泛笑,“我以为我们相处得还挺愉快的,而且,我们不是只见过两次。”
他伸出四根手指,“加上这次,是第四次了。”
元娥看着他伸出的修长手指,微微错愕。
“在公司的时候,不是还见过一面吗?你走进来,我以为谁走错了专用电梯。”
江愁眠用手比划一下胸部的位置,“留着长头发,走进来还以为是个女孩。”
他顿了顿,想起来电梯里低着头,目不斜视的小邻居。
铁皮倒影里,小邻居穿着简单的白色短袖,微长的散乱碎发乖顺贴在脑后,乍一看,像个漂亮的小妹妹。
漂亮小妹妹规矩地站在角落里,等到电梯门打开,便忙不迭地往仓皇往外走。
好像他是什么妖魔鬼怪要吃人。
“那……挺有缘分。”
元娥不知道该说什么,憋了好半天,才蹦出一句。
如果知道那是老板专用电梯,他肯定不会选择乘坐的,但是头一次去公司,连找地方上去都跟头无头苍蝇一样转了几圈才找到位置。
“是挺有缘分。”江愁眠笑了笑。
前天晚上才走错门的邻居,第二天又出现在公司里,接二连三的见面,实在是太巧了些。
如果不是知道了小邻居孤僻的行迹,江愁眠只以为是自己被跟踪上了。
车里的气氛再次冷淡下来。
元娥没有想交谈的**,江愁眠知趣,也不再提起话题。
车子平稳地驶动起来。
后视镜里,小邻居眼皮恹恹地搭下,嘴唇干燥得起了点皮,没什么艳色,人也不大精神地歪倒在一旁。
正是A市夜生活开始的时间,却早过了小邻居睡觉的时间,困意让他疲惫地靠在座椅,凌乱的碎发遮住一点眼皮。
只是还记着身处的地方不熟悉,小邻居撑着睡意没有睡过去。
江愁眠从后视镜里收回视线,打开蓝牙,车里很快响起节奏舒缓而单一的音乐。
他静静等了一会儿,等到再看去时,后座上的人已歪倒在一边。
江愁眠嘴角泛起浅浅的弧度,轻声关掉了车内灯。
…………
元娥睡得一直不太熟,眼前不停闪过彩色灯光。意识混沌间,车子好像慢慢停在路边。
黑暗里,车载音乐停下来,紧接是车门被打开的声音。
他模糊地睁开眼,前座的江愁眠不知道去了哪里,前车灯还开着。
借着灯光,怔怔认了一会儿前方的空地,才发现前方的台阶是筒子楼的。
“咔——”
身侧的车门被拉开,惯性地,元娥错愕不及地顺着倚靠的力道往外倒。
他以为自己要摔下去,但一只宽大的手环抱住他全身,肩膀顺着砸入另一个人的怀抱里,瞬间鼻尖里被一股冷冽的玫瑰香味包围。
江愁眠的动作轻柔,两人巨大的身高差在力量上也具有惊人的悬殊。
因此不过只是愣神间,元娥就被他单手抱在怀里。
很礼貌地避开了重点部位。
.......
十一月的夜风渐冷,刚下车温度骤变,凉意吹过来时怀里的人瑟缩一下,更躲近了他身体。
江愁眠低下头,和怀里的人对上视线。
小邻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过来,恹恹地靠在他怀里。
不得不说,小邻居的脸真的很讨人喜欢,就连江愁眠也无法避免。
或者说,按着他喜好的点长的。
乖顺贴在他胸膛上,也不说话,两只圆溜溜的眼睛半阖着,显然还没睡够。
不知怎么的,江愁眠居然有一种心情很好的冲动。
“不下来吗?”
江愁眠把人往上抱了些,将人藏进自己的外套里。
小邻居只露出半张脸,顺着声音抬起头,鸦羽颤颤,呼吸的细小热气喷入脖颈中引人瘙痒。
小邻居不喜欢使用香水,身上只有超市随手买的沐浴露味道,廉价香精的残留已经很淡,但尚能闻出一点水果的甜香。
江愁眠喉结滚动,第一次,像个变态一般,悄悄弯下身体。
带点酸涩的甜味。
像葡萄汽水。
眼底暗色滚动,呼吸好像窒了一瞬,却难逃满腔青涩葡萄的四溢。
江愁眠迅速直起身,睫毛压下眼底情绪,“醒了就下来吧。”
他兀自把人往下放了些,好像这样就能拉开距离,保持着安全范围,也能让开始沸腾的血液平和下来。
元娥的意识渐渐回溯,身体力气也恢复不少,顺着江愁眠的动作跳下来。
夜里警察突然找来,仓促间元娥出门也忘记穿上外套,乍一下脱离了江愁眠传递过来的热度,冷风从宽大的衣服里穿堂而过,让他不由打了个激灵。
喷嚏还没打出来,肩膀上就盖下一件宽厚大衣,带着点热意。
“谢谢,”元娥低头看了下身上的衣服,灰黑色的大衣版型挺括,穿在江愁眠身上更添份冷淡,放在自己身上却只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衣服要拖到地上了。”
江愁眠闻声蹲下身,他的动作自然,元娥还没反应过来,手上就被塞入卷起的衣服。
“是有点长,先这样提着吧,不然等会儿走路要摔倒。”
元娥眨巴眨巴眼睛,“衣服会不会弄皱?”
“破了也无所谓。”
江愁眠左右确认不会有绊倒的可能,才站起来。
他让元娥先待在原地,又返回车里副驾驶提出一袋东西。
白色塑料袋包裹,看不出里边如何。他一手提着袋子,打开手机手电筒,朝元娥伸出手。
“走吧,我牵你上去。”
“……我能看得见。”
江愁眠的态度好得太过头了,以至于有点无微不至的照顾。
但元娥还不到残障,需要有人牵的地步。
有手有脚,被当做需要照顾的小孩来对待属实有点奇怪。
“那你这样摔倒了怎么办?”
江愁眠意指元娥身上披着的外套,因为过长,不得不提起来。
虽说它的主人不太在意是否弄脏,但元娥担心下摆沾染上灰尘,又往上卷了些,看起来倒真像个偷穿衣服的小孩了。
江愁眠坚持要牵着他,元娥无法,最后被牵着上去了。
只是通过据理力争,从牵手变成了江愁眠揽着他的肩膀。
楼道里的灯光依然很黑,手电筒的光只能照到一块很小的区域。
筒子楼面积狭小,仅能容纳两个人通过。
楼梯上有不少破损地方,边角里还堆着杂乱的酒瓶箱柜,呼吸的空气里变得潮湿压抑,好像能闻到灰尘与霉味。
江愁眠视角很高,由于动作别扭,加上他刻意地将人捞进自己怀里,小邻居几乎贴在他身上,踉踉跄跄地爬楼梯。
江愁眠的视角里,能看见小邻居有一个很小的发旋,手电灯散射到他脸上,露出半边瓷玉一样白皙的脸。
脸上好像还有一点小绒毛,发丝间隐露的耳尖冻得发红,变成一种惹人怜爱的颜色。
他压下睫毛,克制住自己目光。
四层楼的高度不算很高,似乎只是一晃眼的功夫,4F的灯牌就出现在视野里。
元娥脱下大衣外套,才只是爬个楼的功夫,他居然全身冒汗。
小心翼翼瞥了眼大衣,也不知道有没有染上他的汗味。
江愁眠接过衣服,同时递过去手里提了一路的塑料袋,“这个给你。”
“这是什么?”
“小蛋糕,”江愁眠嘴角带笑,“很抱歉把你的小蛋糕丢到垃圾桶里了,我不会做,所以只能买一个赔给你了。”
塑料袋里,江愁眠嘴里的小蛋糕外层又包装着彩纸,正面还系了一个可爱的大蝴蝶结。
“感觉你很伤心,而且确实是我做错了,收下这个小蛋糕,你可以不生我气了吗?”
江愁眠把自己放在很低的位置,元娥不好说拒绝,也不好收蛋糕。
明明是他给人赔罪,怎么到头来,变成江愁眠提着小蛋糕给他道歉了。
而且不收下的话,他好像变成没有道理的人了。
元娥有点郁闷,嘴巴张了又张,好半天才道:“我没有生气。”
江愁眠弯着嘴角,那袋蛋糕就顺利地放到元娥手上,不知是否错觉,男人温热的手好像轻拂过他的手背。
元娥忍不住手抖一下,抬起眼,江愁眠的神色如常,手也很迅速地收回去,好像刚才发痒的酥麻只是错觉。
黑暗里,本就差距悬殊的身高差,让人更摸不清男人的表情,只看见他将手搭在大衣上,表情温和。
“回去吧,热搜的事,我们明天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