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召集大家在此,是为了陛下所求之国资。”
“两月前,边关十六小国私下相联,进犯我朝边关,如今,战局僵持,前线吃紧,国库空虚,我等已将镇上州县所存储的粮食、金钱全数拿出,但终究还是差许多。”
“故而,召集诸位大商,诚求诸位出资,补上朝廷所分之钱粮,交付朝廷。”
全场的目光都落到了后蠃一个人身上。
但在场的大商不止后蠃一个。
后蠃放下手中的棋子,慢悠悠抬手撑住下巴,歪头斜看,眼前穿官服的人个个人模人样、衣冠整齐、面带春风。
她轻轻呵笑一声,就像燕尾点过春池,大雁飞过天空,留下的痕迹转瞬便不见。
在场官阶最高的刺史见后蠃是这个反应,出于面子,不愿太显而易见地逼迫一个女子,以免传出去,别人说他欺负弱女子,于是主动地叫了另外一个富商的名字——“秦思齐秦老板。”
秦思齐甩开身边小倌的手,应声站起,脸上谄媚的笑容毫不加以遮掩:“罗刺史,您尽管说,在下一定倾力而为,为您鞍前马后、在所不辞!”
刺史听到令自己满意的话,没再碰一鼻子灰,很是高兴:“目前距离朝廷交代的钱粮本州还差三千万两白银,三万石粮食,本刺史和太守商议过,我们至天镇富庶,出个一千五百万两白银、七万石粮食,足矣!”
在座的所有商人除了后蠃全都大惊失色,不少一把推开了缠绕身边的小倌伶人歌女,白着脸面面相觑。
缠绵酥腰的音乐、舞蹈都默契停下,让人再也感受不到它们的存在。
最终,一个年纪颇大的白胡子老人站了出来,代表说道:“至天镇虽富庶,但也是偏远小镇,每年上贡的银钱粮食不少,如今要一下拿出千万两白银和七万石粮食,实非我等人力可为。”
刺史面色红润,轻振衣袖,倒在弧形靠椅里,食指靠在唇边,姿态散漫,声音细慢:“凑一凑,总是够的。如果不是府衙实在没了办法,也不会求助尔等。如今可是尔等立身扬名、保家卫国的好机会!”
“这——”人人都露出为难的痛苦表情。
后蠃宛如旁观者,垂眼,静笑。
她昨夜日行千里亲自去探查的消息:一则,朝廷确实给各地布下筹钱筹粮的任务不错,但分到至天镇所在州的仅为一万八千两和两万石粮食,毕竟朝廷税收刚刚结束。二则,太守府邸暗藏三十万两白银,刺史府邸暗藏一百五十万两,节度使府邸暗藏三百五十万两。
至于这些商人。
后蠃笑意更浓,就拿在场最德高望重的那个花甲老人,商贾甄富贵,至天镇土生土长的人,家里已在天下十大名城购置大院房产,在他修建的地道宫殿里,至今仍藏有七百万两白银,而本朝鼎盛时期国库也只有九千八百万两白银。
多数的钱都是从各地甚至外番慕名前来求佛问道的人手里得来的,或骗或哄抬善款。
至天镇的人大多积蓄不浅,但也大多是走这一条路发家致富的。
所以,要说这里的人得了佛法,通了道理,后蠃是一万个不相信的。
局面僵持。
突地,有苍老年迈的老妪声传来,以往,后蠃是不会和常人一样循声扭头的,可这一次,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就扭头朝声音传来的西台阶方向看去。
来人坐在精致的木轮椅上,一块厚实柔软锦缎覆盖双腿膝盖,眉毛头发全都白得彻底,脸上沟壑纵横,比地动后的地面更加惨不忍睹,令人不敢直视。
“老神仙,”甄富贵那彰显富贵的棕色金钱褂子一甩,拄着拐杖,扶着娇嫩少女的手,一颠一颠疾步朝老妪走去,他一边往前走一边跟在身后的人们介绍,“这就是我们至天镇的老神仙!活了好多年了,就是有她,我们至天镇被道、佛眷顾的名声才传得出去、立得起来!”
刚才还在僵持的敌我阵营顷刻间其乐融融。
刺史第一个代表官员端着笑容迎出去,挤开先一步围着老妪的商人们,站到和甄富贵肩并肩的位置上。
按照规矩,甄富贵乃是德高望重的长者,非正式场合,小几十岁的刺史必须位于其后。
若不是后蠃在来之前从创世神那儿得到了关于这个朝代的所有信息,她都要以为这规矩已经为全部世人所弃,早变得不符合当朝生存环境的那些老旧古板条约了。
“老神仙啊,您怎么下山来了?这山下气息浑浊,不利于您养气,长命万岁,如今更是人来人往,一不小心磕着碰着,悲伤的可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刺史掐着嗓子,矫揉造作的平易近人。
老妪极慢极慢地抽出被刺史抓住的手,仿佛时光流逝的计算在她这儿和旁人完全不同。
“不用这么恭维老妪……老妪只是一个普通人罢了……”老妇说话的语速也是极慢极慢的,常人说上几句的时间她才能说完一句。
“哎哟!”对比起老妇,刺史说话既清晰又飞快,“您说的哪里话,谁家普通人一活就是这么多年。”
甄富贵也附和道:“是啊,您就是老神仙,听说我祖母在时,你就是如今这个模样了。可不就是得了佛法道理的老神仙!”
……
纷纷扰扰。
后蠃独自坐在亭中,要从人挤人留出的缝隙里才能看到老妪的一丁点动作,否则就要用神力透视,她觉得没必要耗费这个心思力气,于是收回了视线,将棋篓倒覆在桌面上,棋篓中的棋子哐当当响了几下,然后很快安静下来。
棋子轻微的响动自然没有从熙熙攘攘的吵闹恭维声中引起半分涟漪,唯独眼睛快眯完的老妇人耳朵随之动了动、立了起来,接下来,她长年佝偻的背也挺立起来。
甄富贵第一个注意到老妇静默的变化,大叫一声,仿佛看到神迹一般。
老妪浑浊的眼珠子死死盯着前方,似乎能把刺史和甄富贵的身体各烫出半个洞来。
“老妪,所期得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