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发火欺负

饭后,沐熙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站起身,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我来洗碗。”

语气斩钉截铁,仿佛这不是客套,而是逃离这令人窒息氛围的唯一生路。

她迅速收拾起桌上的几个空盘,步履匆匆地走向开放式厨房那光亮如镜的水槽,将背影留给客厅里还在“争哥”的两个小家伙和那个让她心绪不宁的男人。

迟骋看着她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眸色深了深。他没说什么,只是慢悠悠地起身,踱步到厨房门口,颀长的身躯慵懒地倚靠在冰凉的门框上,双臂环抱,像一尊沉默而极具压迫感的门神。

沐熙背对着他,拧开水龙头。哗哗的水流声立刻充斥了这片相对独立的空间,形成一道喧闹却脆弱的屏障。

她埋头,用力搓洗着光洁的骨瓷盘子,仿佛要将所有尴尬和心绪都揉进泡沫里。

水流声掩盖了心跳,却盖不住身后那存在感极强的注视。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如同实质般烙在她的背上,带着探究,带着审视,还有……某种她不愿深究的灼热。

突然,水流声依旧,但一股温热的气息毫无预兆地逼近!

迟骋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靠近,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她笼罩。他微微俯身,低沉磁性的嗓音裹挟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嘲讽,如同淬了冰的细针,精准地、几乎是贴着沐熙的耳廓,带着温热的气息轻轻送进她的耳蜗:

“沐老师,” 他刻意拖长语调,字字清晰,“你的眼光……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差了?”

他顿了顿,重音如同冰锥,狠狠凿下,“居然找了个二婚的?”

“哐当。” 沐熙手一抖,那只沾满泡沫的骨瓷盘子差点脱手滑落,在光滑的水槽壁上磕碰出清脆又惊心的声响。

瞬间,一个惊雷在脑海炸开——迟家和小哥陆航远是京城故交。这拙劣的“二婚”谎言要是被再戳穿,传到小哥耳朵里……她和小侄女绝对会被打包进行“思想品德再教育”,批斗到怀疑人生!

巨大的危机感让她肾上腺素飙升。沐熙猛地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啪”地一声关掉水龙头,突兀的水流声戛然而止,厨房里瞬间只剩下两人压抑的呼吸。

她转过身,脸上所有的慌乱和无措在转身的瞬间如同潮水般褪去,切换成了教科书级别的“为爱痴狂”。金丝眼镜后的双眸迅速蒙上一层水雾,甚至逼真地挤出了几点要落不落的泪花,在冷白的灯光下闪烁。

她微微仰头,迎上迟骋那双深邃冰冷的眼眸,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和破碎感,情真意切得令人动容:

“迟骋…你不懂…”

她轻轻摇头,泪花欲坠不坠,“我是真的…爱上他了…”

沐熙仿佛陷入了某种痛苦的回忆,声音飘渺,“在国外那几年…牛津的冬天…又冷又长,像永远化不开的冰…举目无亲…孤独得能把人吞掉…”

她吸了吸鼻子,眼神带着一种虚幻的依赖和温暖,“是他…是孩子他爹…给了我…家的温暖…”

这个词被沐熙咬得格外重,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归属感,“那种…被需要、被惦记的感觉…你知道吗?”

她泪眼朦胧地望着他,仿佛在寻求理解,“我…我不在乎他是不是二婚…真的…我只想…只想有一个…属于我自己的…家…” 完美复刻并升华了家长会上的“人设”,将一个在异国他乡饱尝孤独、最终为“家”妥协的深情后妈演绎得淋漓尽致。

然而,这番“深情告白”,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迟骋的心窝。

“家的温暖”,为了一个“家”,连二婚都不在乎了?那当年他在器材室里捧出的那颗滚烫、赤诚、毫无保留的心,在她眼里又算什么,廉价得比不上一个“家”的空壳?

一股混杂着嫉妒、愤怒和被背叛感的滔天怒火瞬间冲垮了他的理智。

“呵……” 一声冰冷的、带着剧毒的自嘲从他喉咙深处溢出。

他猛地转过身,背对着沐熙,宽阔的肩膀绷紧如铁,仿佛再多看她一眼都会失控。冰冷刻薄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匕首,裹挟着压抑了十六年的不甘和怨愤,狠狠掷向身后:

“没想到啊,沐教授,” 他刻意加重了那个疏远的称呼,声音淬着冰,“你现在…这么恨嫁了?为了个所谓的家,连二婚都不挑了?”

每一个字都带着尖锐的讽刺。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要压下胸腔里翻涌的血气,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彻底激怒的尖锐,翻开了那页尘封的、血淋淋的旧账:

“当年在器材室,” 这个名字被他咬牙切齿地吼出来,像一声惊雷在狭小的厨房炸响。

“你不是理性得很吗?你不是条理清晰、头头是道吗?跟我谈什么该死的阶级差异,什么狗屁的异地恋没有未来!谈什么注定早夭的感情不值得开始。考虑这个,考虑那个! 把我们的未来分析得比你的学术论文还透彻。”

他猛地转身,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燃烧着骇人的怒火和深不见底的痛楚,死死钉在沐熙瞬间苍白的脸上:

“怎么?现在为了一个二婚的男人,一个‘家’的空壳,你那些引以为傲的理性呢?你那些周全的考虑呢?都被狗吃了,还是说……”

他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洞悉,“你沐熙,也不过是个……口是心非的骗子?!”

“器材室”三个字,如同最恶毒的咒语,瞬间击溃了沐熙所有的伪装!

她洗碗的动作彻底僵住,指尖冰凉。哗哗的水流声仿佛消失了,整个世界陷入一片死寂的嗡鸣。

眼前精致的碗碟、闪烁的泡沫瞬间模糊、扭曲、褪色……取而代之的是昏暗潮湿、弥漫着浓重橡胶和灰尘味道的器材室。空气闷热粘稠,光线从高窗的缝隙艰难挤入,勾勒出少年单薄却紧绷的轮廓。

他滚烫的掌心,那么用力地、带着绝望的颤抖,死死按着她的手,紧贴在他狂跳如失控引擎般的心口。那剧烈的搏动,隔着薄薄的校服布料,灼烧着她的掌心,也灼烧着她的灵魂。

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被泪水浸透,像破碎的琉璃,里面盛满了卑微到尘埃里的、令人心碎的祈求。那眼神,如此清晰地烙印在她记忆深处,此刻正穿透十六年的时光,死死地盯着她!

他破碎哽咽的声音,如同泣血的哀鸣,一遍遍在耳边回响:“求你……爱我……求你……”

那份少年时期最赤诚、最滚烫、最毫无保留的情感,此刻与她为了圆谎而编织的拙劣、虚伪、充满算计的“深情”形成了最残酷、最讽刺的对比。

沐熙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握着盘子的手无力地垂在水槽边缘。她失神地盯着碗碟上那些不断生成、又不断破灭的彩色泡沫,眼神空洞而遥远,仿佛灵魂已经抽离,沉溺在那片名为“过去”的、充满愧疚和灼痛的泥沼里。

水流声,迟骋愤怒的质问声,都变得遥远而不真切。

只有器材室里,少年绝望的祈求,震耳欲聋。

迟骋那句“口是心非的骗子!”如同淬毒的冰凌,狠狠刺穿沐熙最后的防线。厨房里只剩下水龙头滴水的声音,单调而冰冷,敲打着令人窒息的沉默。

沐熙僵立在水槽前,背对着迟骋,纤细的肩膀绷得紧紧的,仿佛承受着无形的重压。她垂着头,湿漉漉的双手无意识地撑着冰冷的台面边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失去血色,微微颤抖。金丝眼镜的镜片上蒙了一层薄薄的水汽,模糊了视线,也隔绝了身后那道灼人的目光。

迟骋胸膛剧烈起伏,方才的爆发耗尽了他强行压抑的怒火,留下的是更深的疲惫和一种近乎虚脱的空洞。他看着沐熙僵硬的背影,那脆弱又倔强的姿态,像一根细针,扎进他愤怒的余烬里,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他恨她此刻的沉默,恨她不肯转身,恨她用一个背影就将他的质问和伤痛都挡了回去!

“说话啊,” 他低吼,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的绝望,“沐教授不是最擅长讲道理吗?用你那套哲学思辨,给我解释解释!解释一下当年那该死的‘理性’和现在这‘为爱痴狂’的双标。”

沐熙的指尖深深抠进冰冷的台面边缘,留下几道浅浅的白痕。迟骋的每一句质问,都像重锤砸在她心口,砸得她灵魂都在震颤。

器材室里少年绝望的泪眼和此刻男人愤怒痛楚的嘶吼,在脑海中疯狂交织、重叠,形成一片令人眩晕的漩涡。

她该说什么?

承认二婚是假的?那等于亲手将小侄女和自己推入被小哥批斗的深渊,也坐实了她刚才那番“深情告白”是彻头彻尾的谎言,更印证了迟骋那句“口是心非的骗子”!

继续演下去?用更多的谎言去圆一个谎?对着那双燃烧着痛楚和质问的眼睛,她发现自己竟连一个虚假的音节都发不出来。

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干涩发紧,连呼吸都带着灼痛。她只能更用力地低下头,仿佛要将自己缩进那小小的水槽里,避开身后那道几乎要将她洞穿的目光。

沉默,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脆弱的盾牌。

迟骋看着沐熙近乎自虐般的沉默,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被彻底忽视的愤怒席卷了他。他猛地向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带着强烈的压迫感,几乎要将她笼罩吞噬。

他伸出手,似乎想强行扳过她的肩膀,让她面对自己,让她无法再逃避。

就在这时——

“妈妈,迟骋哥哥!你们洗好了没呀?” 陆诗怡清脆响亮、带着点撒娇意味的声音,如同一道惊雷,毫无预兆地劈开了厨房里凝固的、几乎要爆炸的紧张空气。

开放式厨房的磨砂玻璃门被“哗啦”一声推开一条缝。小丫头探进半个脑袋,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扫视着里面气氛诡异的两人,完全没察觉到空气中弥漫的硝烟味。

她一眼就看到沐熙背对着门口、僵立在水槽前的背影,以及迟骋站在她身后、那副伸着手臂、脸色阴沉得吓人、仿佛下一秒就要爆发的可怕模样。

陆诗怡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但美食的诱惑和想跟偶像多待一会儿的心思占了上风。她忽略了那点不对劲,继续欢快地说:“迟裕晟说他们家游戏机可好玩了,邀请我一起去玩!美人妈妈,我能去玩一会儿吗?就一会儿!保证不耽误写作业。”

她眨巴着大眼睛,满是期待地看着沐熙的背影,又偷偷瞄了一眼脸色依旧难看的迟骋。

“美人妈妈”这个称呼,在此时此刻,如同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捅进了迟骋的心脏!

妈妈……美人妈妈……

这个甜蜜又刺耳的称呼,像最残酷的判决书,彻底坐实了他最不愿相信的猜测。

她真的是那个孩子的妈。她真的嫁给了别人,甚至有了一个会甜甜叫她“美人妈妈”的孩子。他刚才那些愤怒、不甘、质问……都成了最可笑的自取其辱!

一股灭顶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将他所有的怒火和冲动都冻结成了冰。那只伸向沐熙的手,僵硬地、带着一种屈辱的意味,缓缓垂落下来。

迟骋猛地后退一步,像是要逃离什么瘟疫源。他深深看了沐熙依旧僵硬的背影一眼,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愤怒、痛楚、失望、被愚弄的难堪,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不见底的绝望。

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从紧抿的薄唇间挤出一声短促、冰冷到极致的嗤笑。

“呵。”

这声笑,比任何怒吼都更令人心寒。

他不再看沐熙,也不再看门口懵懂的陆诗怡,猛地转身。动作幅度之大,带起一阵冷风。

他大步流星地走向客厅,背影僵硬得如同一块移动的寒冰,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凛冽气息。

“裕晟,” 他声音冷硬,没有一丝温度,甚至带着点命令的口吻,“带你同学去玩。别吵。”

说完,他径直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所有人,双臂环抱,沉默地凝视着窗外璀璨却冰冷的城市灯火。

那宽阔挺拔的背影,此刻却充满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孤独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落寞。

玻璃门被迟骋粗暴的动作带得“砰”一声轻响,隔绝了厨房内外。

陆诗怡被这突如其来的冷意吓了一跳,茫然地眨眨眼,看看客厅里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迟骋背影,又看看厨房里依旧背对着她、一动不动的沐熙。

“妈妈?” 她小心翼翼地又叫了一声,声音里带着点不安,“你怎么了?是不是……迟骋叔叔欺负你了?” 她的小脑瓜只能想到这个最直接的原因。

沐熙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欺负?

不。是她在“欺负”他。用一个拙劣的谎言,撕扯着他十六年未曾愈合的伤口,还在上面撒了一把盐。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过身。脸上那副“为爱痴狂”的假面早已消失无踪,只剩下一种近乎苍白的疲惫和深重的无力感。

镜片后的眼睛微微泛红,眼睑下那两颗泪痣,在冷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脆弱。

她看着侄女懵懂担忧的小脸,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是堵着一团浸透水的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终,她只是极其缓慢地、沉重地摇了摇头,抬手,极其疲惫地揉了揉发痛的额角。指尖冰凉。

水槽里,那只差点被摔碎的骨瓷盘子静静躺在水底,倒映着头顶刺眼的光,和一张写满茫然与心事的脸。

窗外,城市的霓虹无声闪烁,映照着落地窗前那个如同冰雕般凝固的、散发着无尽寒意的背影。厨房与客厅,明明只隔着一道透明的玻璃门,却仿佛隔开了两个无法交汇的世界。

作者并不歧视重组家庭,一切只是为角色情节需要。角色不完美不代表我的观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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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发火欺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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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者不入爱河
连载中薯条蘸月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