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沐熙随便给陆诗怡塞了点零钱:“喏,自己门口买点吃的对付下。”
小侄女眨巴眼:“那你呢?”沐熙无所谓地耸耸肩,拉开门:“我?等会儿回清北报道,刷饭卡。”
语气里带着点对校园生活的熟稔和对麻烦早餐的敷衍。
门刚拉开,一道极具视觉冲击力的身影就杵在眼前。迟骋单肩挎着个红色运动包,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但那一身打扮——熨帖的白衬衫,下摆故意没塞进去,露出里面张扬的红黑格子衬里,配上做旧破洞牛仔裤——简直像只开屏的雄孔雀,高昂着头,散发着“老子最潮”的气息。
“……”
沐熙默默低头看了眼自己万年不变的白衬衫配黑裤,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嗯,挺好,人设稳固,生来就是农村人啊。
迟裕晟背着书包,小大人似的拽了拽迟骋的衣角:“哥哥,走吧。”迟骋这才慢条斯理地摘下墨镜,目光像冰锥子一样刮过沐熙和她身边的小尾巴,嘴角扯出一丝刻薄的弧度:“怎么?你的好老公还没回来?一大早就得自己带孩子?”
那声“好老公”咬得格外重,充满了讥诮。
沐熙眼皮都没抬,随口敷衍:“嗯,他忙。昨晚应酬,回来晚。” 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
迟裕晟好奇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迟骋表面依旧是那副冷脸酷哥样,下颌线绷得死紧。过了几秒,像是极其不情愿地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带着点施舍般的意味:“算了,我人帅心善,顺路送送你女儿一阵。”
他把“女儿”两个字咬得意味深长,目光钉在沐熙脸上。
沐熙下意识就想拒绝:“不用麻……”
“真的吗?!谢谢叔叔!”
陆诗怡的眼泪瞬间蓄满眼眶,小鹿般的大眼睛闪烁着感动的泪光,声音又软又糯,“是不是太麻烦您了呀?您真是太客气了,本来我还得自己走好远的路去学校呢……”
那副楚楚可怜、生怕给人添麻烦的样子,演得浑然天成。
沐熙:“………………” 额角青筋欢快地蹦跶了两下。这厮坑姑专业户!
三人沉默地走向车库。迟骋那辆仿佛来自未来的帕加尼 Huayra R,如同燃烧的岩浆般扎眼地停在那里,流畅的线条和科幻感的设计在昏暗的车库里熠熠生辉,嚣张地宣示着主人的身份和财力。
沐熙的眼神在那抹刺目的红上停留了不到半秒,随即面无表情地移开。她无比自然地走到旁边,拎起自己那辆朴实无华的雅迪电动车的小头盔,“咔哒”一声扣好,利落地拉开挡风板,长腿一跨,稳稳坐了上去。
迟骋望着那个推着电瓶车、逐渐融入清晨薄雾的纤细背影,握着方向盘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指节微微泛白。一股难以言喻的落寞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下一秒——“哒、哒、哒。”清脆的敲击声突兀响起。
迟骋心口猛地一缩,循声侧目。只见沐熙不知何时又折返,就停在他车窗边。她坐在小电驴上,头盔歪着,挡风板推了上去,露出一张白皙清透的脸。距离太近,他甚至能看清她镜片后那双带着点真诚和……客套的眼睛。
“谢谢你对小诗的照顾,这两天真是麻烦你了。”
沐熙的声音隔着车窗玻璃传来,有点闷,却很清晰,“这样吧,我明天请你和小弟弟吃饭,有时间吗?”
迟骋喉结滚动了一下,强迫自己移开视线,重新看向前方,语气是刻意拉平的淡漠:“可以啊。”
他顿了顿,又像是为了强调什么,补充道,“不过我行程很满,训练很紧。”
沐熙歪着头想了想,似乎在权衡:“那我加你微信吧?方便约时间。”
“不好意思,” 迟骋几乎是立刻打断,声音更冷硬了几分,“刚换了新手机,资料还没导完。”
他侧过脸,目光掠过她,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审视,“你在小区业主群里找我吧。”
沐熙点点头,没再多问:“行。”
她利落地扣正头盔,“咔哒”一声拉下挡风板,小电驴轻巧地一拐,汇入了早高峰的车流,很快消失在视野里。
京城的清晨,车流如同粘稠的河。沐熙骑着她的银色雅迪,像条灵巧的小鱼,在钢铁洪流中穿梭自如。行至地铁站附近,她熟练地锁好车,身影没入地下通道。
另一边,性能怪兽帕加尼 Huayra R 的引擎骤然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迟骋猛地一脚油门,京A牌照的红色猛兽如同离弦之箭冲了出去,巨大的推背感将陆诗怡死死按在昂贵的真皮座椅里。
陆诗怡小脸煞白,肠子都悔青了——这哪是坐车,简直是受刑,还不如自己走路呢!
更煎熬的还在后头。车子刚驶出小区,迟骋就开始了他的“关心”。他单手搭着方向盘,姿态看似随意,语气也尽量放得温和,抛出的问题却像精确制导的导弹:
“诗怡啊,叔叔跟你妈妈是老同学,挺关心她的。”
他顿了顿,目光透过后视镜观察着小女孩的表情,“跟叔叔说说呗,你小妈…咳,你妈妈跟你爸,是怎么认识的?自由恋爱还是…嗯…介绍?什么时候…领的证啊?”
陆诗怡:“……” 救命!这比数学考倒一还难!她只能打起十二万分精神,调动所有看过的狗血剧储备,一板一眼地编,还得时刻警惕别叫错“姑姑”!
迟骋问了几句,大概也觉得这关心有点太刻意。他状似无聊地转换了话题,目光落在前方跳动的红灯上,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怀念:
“你妈啊,可厉害了。” 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陆诗怡听,“家里条件…不太好。后来硬是靠实力,被海城那所顶尖国际高中挖过去的,学费全免,食堂免费,每年还拿最高额奖学金。去了就霸榜年级第一,雷打不动。”
陆诗怡内心默默翻了个白眼:这还用你说?家里有这么个“珠穆朗玛峰”杵着,她从小就被迫把姑姑的光辉履历当睡前故事听,倒背如流好吗!
红灯转绿。迟骋踩下油门,目光依旧望着前方川流不息的车河,语气里多了一丝复杂的、近乎叹息的困惑:
“诶,你妈当年那么厉害……情人节收的巧克力能堆成小山,追她的人能从教室排到校门口……”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浓浓的不解,“她怎么就……看上你爸了呢?”
这个问题显然比查户口有意思多了。陆诗怡眼睛唰地亮了,身体都不自觉往前倾了倾,八卦之魂熊熊燃烧:“叔叔,你跟我妈是同桌啊?。家里人只跟我讲她学习多牛多牛,从来没说过这些。”
她语气充满了发现新大陆的兴奋。
迟骋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扯了一下,透过后视镜瞥了眼小丫头闪闪发光的眼睛,声音也带上点温度:
“你妈啊,有时候也挺好玩的。” 他像是陷入了回忆,“你知道学校里大家私下怎么叫她吗?”
陆诗怡用力摇头,满脸期待:“怎么叫怎么叫,快说快说!”
迟骋轻笑一声:“四肢发达但头脑更发达。玩也玩不过学也学不过。”
“啊?!” 陆诗怡惊得小嘴微张,完全无法把这个外号跟家长口中那个高冷学霸姑姑联系起来,“真的假的?!我一直以为我妈就是那种…抱着书啃、走路都算微积分的严肃学神啊!”
“呵呵,” 迟骋的笑声里带着点真实的愉悦,“每次开表彰大会,她上台领年级第一的奖状。底下掌声雷动,你猜她怎么说?”
陆诗怡屏住呼吸,眼睛瞪得溜圆。
迟骋模仿着记忆中那副清凌凌、带着点无辜又欠揍的语调:“咳,首先呢,这次又拿到年级第一,实在不好意思。”
他顿了顿,模仿得惟妙惟肖,“它看起来很难吧?实则呢…只是我的日常罢了。”
他忍不住又笑了一声,仿佛还能看到当年台下那些被这凡尔赛”发言噎住又忍不住哄堂大笑的同学们。“你妈人缘其实不错,底下那群公子小姐们,被她这么装,也不骂,就指着她笑。她也跟着笑,一点不恼。”
车厢里,迟骋低沉的声音讲述着十六年前的趣事,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陆诗怡听得入了迷,仿佛看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鲜活的、会“装”会笑的妈妈。
只有引擎的轰鸣,似乎在诉说着讲述者此刻并不平静的心绪。
陆诗怡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奋力推开沉重的帕加尼蝶翼门,像只逃离牢笼的小鸟,迫不及待地跳下车,朝车里挥挥手,声音清脆响亮:“谢谢叔叔!叔叔再见迟裕晟再见!”
说完,头也不回地蹦跳着跑向校门,背影都透着劫后余生的轻快。
蝶翼门缓缓升起,隔绝了外面的喧嚣。车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引擎低沉的怠速声。
一直安静坐在后排、仿佛隐形人般的迟裕晟,突然抬起小脸,黑葡萄似的眼睛透过前座椅背的缝隙,精准地落在迟骋紧绷的后颈上。他的声音不大,却像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清晰无比:
“哥,” 他顿了顿,带着孩子特有的、天真又残忍的直白,“你还没忘记沐熙阿姨啊?”
迟骋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猛地抬手,“啪”地一声扣上那副能遮住大半张脸的墨镜,动作带着明显的烦躁。他喉结滚动,声音透过墨镜传出来,刻意拔高,显得又冷又硬,充满了欲盖弥彰的味道:
“至于吗你?都十六年了!你哥我还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他嗤笑一声,方向盘上的手指却无意识地收紧,“再说了,人家孩子都那么大了,已婚妇女!懂不懂?”
迟裕晟眨巴着那双过分清澈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一脸纯真无邪,说出的话却像精准的手术刀:“可是哥,我刚才……好像没说是哪个阿姨啊?你自己就……对号入座了耶。”
他歪了歪头,继续补刀,语气无辜得像在讨论天气,“而且哦,你的新手机壁纸、相册加密文件夹、还有那个小号社交账户的私密照片……好像存的,全都是沐熙阿姨以前的照片吧?从高中到现在,各个时期的都有呢。”
“闭嘴!” 迟骋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彻底戳穿的狼狈和恼羞成怒,“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东西了!忘换了!这次换手机就全删了,一张不留!”
他像是要急于证明什么,猛地伸手去掏口袋里的新手机,动作急躁。
迟裕晟却仿佛没感受到那股低气压,小嘴叭叭地继续输出更猛的料,大眼睛里闪烁着发现秘密的兴奋光芒:“还有还有。昨天半夜我起来嘘嘘,可吓人了。发现你像个大壁虎似的,整个人都贴在咱们家门里面的猫眼上!一动不动地,盯着对面看,看得可认真了!”
他模仿着当时看到的姿势,小身子往前倾,“不过哥,陆诗怡她爸好像昨天没回来吧?我看对面昨晚就她们俩……”
“迟!裕!晟!”
迟骋的怒吼如同平地惊雷,彻底炸了。墨镜都遮不住他瞬间爆红的耳根和额角暴跳的青筋。什么风度,什么酷哥形象,全被这小混蛋撕得粉碎!
他猛地解开安全带,长臂一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抓住还沉浸在爆料兴奋中的小表弟的后衣领,像拎一只不听话的小猫崽一样,不由分说地将他从副驾驶座上粗暴地“拎”了起来。
“啊——!” 迟裕晟短促地惊叫一声。
“滚下去,自己走去学校,好好反省你的观察力。”
迟骋咬牙切齿,手臂用力一送,直接将人丢出了车外。
迟裕晟踉跄着站稳,小书包都歪到了一边,脸上还残留着惊吓和一丝恶作剧得逞的狡黠。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砰”一声闷响。
是迟骋气急败坏地关上了沉重的蝶翼门,动作之大,带起一阵风。
下一秒,那辆如同愤怒公牛般的帕加尼 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啸,红色的车影如同离弦的血箭,“轰”地一声猛地蹿了出去。
巨大的尾流甚至卷起了地上的几片落叶,打着旋儿飘落在呆立原地、书包带还挂在车门把手上差点被带飞的迟裕晟脚边。
小少年:“……” 他默默扶正书包,看着瞬间消失的车尾灯,小大人似的耸耸肩,小声嘀咕:“恼羞成怒……啧啧。” 然后认命地迈开小短腿,朝着不远处的校门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