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只能说**胜的像共军一样惨烈。
皖南事变终结,那不是张昌武所在部队的战役。尽管国共关系尴尬的厉害,最终的对立看起来也是势在必行。张昌武彻夜守在战壕之上,至少现在,他的枪口指向的是日军。
张昌武从前线阵地下来,怀里揣了刚下发的饷钱,往镇里去。
也许当兵的都会经历这么个阶段,从战兢走向暴躁,在看透生死后又一次的走向淡然。
陆子峥的脾气也早已不同往昔,谁搭句腔便知,这人骨子里透着股阴坏。
我们到底变成了什么样的人?
没有一双手是无辜的,没有任何眼神是干净的。
陆子峥身在其中,与前线下来的丘八坐在一堆,那些伤兵总是暴戾的破口大骂,而陆子峥通常也是毫不示弱的狠狠损回去。
平日他为军医打杂,给伤兵换个药,洗洗绷带,嘴里也少不了骂着“流脓的畜生”“长瘤子的烂肉”这样的话,也只有每月部队发饷的时候他能高兴起来。
每到那天,张昌武便会回来把饷钱交给陆子峥,他说这是断头钱,趁能多存些的时候就多存些。
“陆大少,张营长回来了。”躺在院门口的一个伤兵扯着公鸭嗓积极的喊起来。
那一声陆大少满是揶揄,陆子峥自己也知道,却也权当尊称的接受了。
陆大少出了洗绷带和医药工具的屋棚,顺手便把满手的血污蹭在衣角。
“子峥。”张昌武微笑了一下,脸上的一块大疤瘌难看的跟着抽动起来。
“昌武。”陆子峥也下意识的应了一声,转身回了屋棚继续清洗。
这两声称谓已经酸的一旁的大老粗们一阵起哄。两人已经这样互相道了十八年,任凭征战再怎么消磨却很难改变已经深入骨髓的习惯。
张昌武也随着那些伤兵们笑,陆子峥却不服气的又从屋棚里露出个头来喊:“笑你大爷!”
张昌武仍是笑着,缓步进了屋棚,默默挽起衣袖蹲下身子帮陆子峥清洗纱布。
“使不得啊,少校,”陆子峥眼睛都没抬,只玩笑了两句,“弄脏了您的校官服还得我帮您洗。”
张昌武仍旧沉默,终日向下的嘴角却终于勾起个肉眼可见的弧度,他握住了陆子峥仍在卖力搓动纱布的手。
没入春的季节,两双被冰水泡过的手互相纠缠着,血水淹了他们的秘密,水里的腥气冲淡了他们的暧昧。
陆子峥紧了紧自己早已僵硬的手指,笨拙的回应着张昌武,他麻木的神经早已感触不到张昌武粗糙的皮肤,那如陌生人一般的抚触却在艰难地向他传去温热。
“你好像心情不错?”陆子峥终于挣开张昌武的手,再次埋头搓洗起来。
张昌武帮陆子峥把纱布拧干,放在另一个木盆里,语气少有的带着亢奋和期待,“我们要打大胜仗了,子峥,我们不仅要和鬼子打,还要跟共【和谐】匪打,我们要一路光复回去!”
陆子峥笑了,却不是听到好消息的那样笑,只问:“要多久?”
“没多久。”张昌武拧纱布的动作滞了一瞬,随即道。
“没多久是多久?”陆子峥仍穷追不舍的问。
“……子峥!”张昌武终于有些不快,猛地站起身来。
“要多久?要多久我才能回家?”陆子峥丧气的问着,虽然看起来并不指望有答案。他不急不躁的自己把剩下的纱布拧干,就那么把张昌武晾在那里。
终于,陆子峥起身把一盆稠污的血水泼出屋棚,看也不看张昌武,回身端起另一个木盆去晾晒纱布。
张昌武跟上去,一路弯腰捡起从满满的一盆纱布里抖落下来的纱布,他抖着纱布上的灰尘默默把它们搭在绳上,转身进了房内。
陆子峥晾好纱布也进了房间,张昌武正坐在铺上,一腿随意的盘起,从自己怀里掏着饷钱。
“我知道你有怨,然后在你心里积成了毒。”张昌武把皱巴巴的纸币一张张展好,最后用两块银元压好,他抬起头看了看陆子峥红的像脱了一层皮的手,强给自己塞了一个笑容,说,“我一定带你回家,北平城,去吃老巷弄里那家卖的豌豆黄,还有外乡人都喝不上来的豆汁儿。”
陆子峥自觉的把张昌武的饷钱拿了去,抽了一张留给张昌武,其余的自己收好。
“算我求你,”陆子峥把钱搁置好以后,转身对着张昌武说,“这种节骨眼别给未来太多许诺。”
“我们贪图了一辈子的安逸,所以灭亡,没有人例外。”张昌武起身整理好自己的仪表,他正了正自己的腰带,轻声说着,像是陡然转了一个话题,又好像是终于引入了正题。
“这不叫贪图,这叫追求。”陆子峥颇为不快,抱起胳膊瞪着张昌武。
“贪图是什么都不做,追求是竭万般所能做,”张昌武走近陆子峥,“那不一样的,子峥,不一样的,先经过死亡才迎来的安逸才是你所说的安逸,眼下的安逸是走向死亡。”
“所以你不会走?”陆子峥避开了张昌武的目光。
“不会走,那叫逃兵。”张昌武抱住了陆子峥,看起来,他们之间已经很少有过拥抱了。
“那不叫!”陆子峥把脸藏进张昌武的肩头,他执拗却悲伤的犟着。
“那就是逃兵。”张昌武的声音像是军医的麻醉针,一声声刺进陆子峥的心里,让他反抗不得。
“胜利是用死亡堆砌的,”陆子峥终于不再争吵,他缓下自己的语调,“你早晚会变成一块砖头垫在胜利的脚下。”
那种担忧和绝望的声音闷闷的从自己的军装衣料里传向自己的皮肤,张昌武紧了紧自己的双臂,他突然笑了起来,“当年那个热血青年陆子峥哪去了?”
“他随着流亡消逝,随着动荡灭亡,他现在只热衷于安宁。”陆子峥丝毫没有抗议,他承认的格外大方。
“他会回来的,张昌武会给他希望。”张昌武长辈一般的揉了揉陆子峥的后脑,那一声许诺自他口里说出,心里却是一阵揪痛,“我们注定要为个什么燃烧一场。”
陆子峥软蹋蹋的陷入张昌武的怀抱,他放纵着自己的任性,他在从张昌武身上汲取希望,以此来安抚自己日益滋长的患得患失。
“今晚别回阵地了。”陆子峥仍没有撒手,仍然把一整个自己投在张昌武的怀里。
“……好。”张昌武垂下眼睛,答应下来。
那一晚,陆子峥睡得很踏实,久违的属于张昌武的味道,苦涩的,寒冷的,一并揉散进那个光影含混的夜色里。
张昌武却在极少做梦的一生里,像是在那个夜晚做尽了一辈子的梦。
美妙的,悲哀的,相遇的,离别的,就那样杂错的混合着,就那样在毫无防备中窥视了自己心下最隐忍的不安——陆子峥所说的被一一言中,我们最终就那样在看不清是何物却不可抵抗的洪流之中道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