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军已经败退出张昌武所在独立营战壕的射程,张昌武把握时机投出了一颗□□,炸起一片石砾飞土。
“机枪手!掩护!抢占高地!”张昌武嘶吼着,回头看了眼窝在战壕里明明已经打不着却只放空枪的兵油子们,深知无法再像鼓动新兵蛋子那样鼓动他们任何一个人率先冲锋。
张昌武自己站了起来,把自己暴露在掩体之外。
一颗□□炸在张昌武的脸前,他满脸黑灰的定在那里做了靶子,紧接着他像具死尸一样被他的副官拖开。
“大爷的,小鬼子扔挺准。”张昌武吐了口唾沫,拍着满头的硝土。
记不得那是他们第十几次进攻,日军被击退,又冲将上来,日军又摇了白旗。
“营长!他们摇白旗了!”即使不记得那是日军第十几次投降,副官张竟胜仍然激动。
“继续打!”张昌武掏了掏仍在耳鸣的耳朵,没有放下枪,“打到他们没有战斗力为止!他们在整修!不是投降!这招鬼子用了多少年了!为什么还是不长记性!”
日军的白旗被打断,疲于撤退的日军被迫再次提抢反抗。
“营长!战斗机!鬼子有后援!”一旁的崔正用力大如同暴打的动作拍着张昌武。
那一声属于日本战斗机的刺耳轰鸣几乎从他们的头顶滑过,巨大的旋桨把卷起的飓风灌进他们的后脖领里。
“趴下!回防炮洞!隐蔽!”张昌武反应过来,吼着早已干哑掉的嗓子,拍打着身边的兵们,“动换啊!真是我的爷!”
众人刚手忙脚乱的分散进防炮洞,如同山崩的轰炸声已经接踵而至,土石在爆裂中被震成碎末,纷纷砸在洞中的丘八身上。
“完啦!营长!这回儿完啦!”张竟胜终于崩溃了,他眯缝着在灰土中睁不开的眼睛,像看救命稻草一样看向张昌武。
“闭嘴!”张昌武把手压在钢盔上,遮住自己半张脸,再次紧闭起嘴巴。
“营长!怎么不炸咱啊?”不一会儿,防炮洞洞口的崔正感觉奇怪摸不着头脑,他忍不出探出半个脑袋去。
“不要命了你!”张竟胜一把把他扯回洞里。
“营长!炸的不是咱们!”崔正甩开张竟胜的手,再次探出头去,迟疑了半晌,他焦急地爬出炮洞看向硝烟蔽日的天空,“炸的是后方!是镇子!”
的确,他们此处的震感已经越来越微弱,显然导弹已经找准了镇子的中心,不再盲目投放。
张昌武心中一慌,忙窜出洞口,“林谦!联系团座!守镇子!”
林谦拖着他的电台,窝进炮洞深处。
“愣着干什么!布防啊!布防啊!”张昌武拍着仍在愣怔的兵的头盔,“鬼子打上来啦!”
“营长!我妹妹!”崔正神色焦灼,无心恋战,他呆呆的看着什么也看不到的后方。
“死不了!”张昌武何尝不担忧,他恼火的喊了一句,重新趴回掩体后。
“营长!那是我妹妹!”崔正仍站在原地没有动。
“我打死你!”张昌武暴躁的转回头,把枪口指向崔正的胸口,“给我开枪!”
崔正终于不再忧忡,他慢腾腾的趴回掩体后,目光里的愤恨已经积累到了极点,“我跟你拼了!小鬼子!”
崔正狠狠的把子弹打出去,出奇的几乎发发必中。
“营长,团座问是否要支援?”林谦一个跟头摔在张昌武身边,慌忙的扶正了自己的头盔。
“不要!先安顿百姓!我们在这死顶!不能让鬼子进后方!”张昌武顺手接过了林谦递来的弹夹,换弹夹的空档回着林谦的话。
林谦看了看还剩下不到一个连的兵,叹了口气,再无二话退回炮洞。
弹药已经不多了,张昌武放下手里的轻机枪,用□□点射。
日军猛然间占了上风,不知何时已经推上了三门迫击炮。
林谦再次跌冲过来:“百姓已经安顿好,支援马上就到!”
“死顶!”张昌武听了心下一沉,一声怒喝,刺刀已经上在了□□上,“死顶!”
张昌武跳出了战壕,用以命换命的方式拼杀着。
他的部下也杀红了眼,再不畏手畏脚,已然不顾生死,跟着他跳出战壕,与日军肉搏。
张昌武记得很清楚,那是个日军中佐,用的是镶嵌着宝石的武士刀,那把刀划过他的腰间,那感觉只如同有人在他腰间吹了口气一样,冷嗖嗖的一道,名副其实的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还没有感到疼痛,鲜血就已经止不住的顺着破裂的衣服流淌下来。
“营长!”张昌武在恍神中只听到他的兵在喊他,可是凄厉的像他已经死了一样。
张昌武闭了闭眼睛,想挤去那□□撕裂的痛楚,在倒地的同时拼了浑身的气力把手里上了刺刀的□□狠狠的掷了出去,他松了口气,那个中佐已经捂着胸口蔓延着的血迹,与他朝着两个方向倒下去。
张昌武合上了眼,后援到了,终于,到了。
张昌武是被闹醒的,朴实的百姓捧着野花和鸡蛋把他们所在的房院围的水泄不通。
原本以为要沦为日占区的地方被守住了,原本拖家带口准备逃命的人们留下来了,他们在竭尽自己的所能把感激的情感表达给他们。
林谦不好意思的接过一个年轻女孩送来的一筐馒头,他用自己干瘦的身体阻着往院里涌的百姓。
“里面都是伤兵,谢谢你们了,可是,你们真的不能进去!”林谦无奈的受着人们的推搡,仍坚持在门口挡着。
张昌武听着外面哄闹的人群,头脑仍然不能思考,他甚至不能辨识那些喧哗究竟是为了什么。
张昌武下意识想摸摸自己的腰间,可发现他现在根本连抬胳膊也费劲,他缓慢的转了个头,仍然牵扯的他全身都痛。他看到一旁正坐着吃饭的张竟胜,他包裹着额头的纱布上微微渗着血迹。
张竟胜憨笑一下,说:“营长醒了?要吃饭吗?”
张昌武又是极艰难的动了动脑袋,算作摇头。
“……子峥呢?”张昌武嘴张了半天才发出声响来,他问,心下在隐隐的为着什么惶恐。
“没见。”张竟胜挠了挠鼻子,想也没想就说。
“军医呢?”张昌武不安的起了起身,却在极度的扯痛下再次躺回病床上。
“来了。”张竟胜抬眼扫了一下,正巧军医正往这边过来。
“子峥呢?”张昌武还是没有更多的话,张口便问。
“先换药。”军医冷着一张脸,准备拆张昌武的绷带。
“先告诉我子峥去哪了?”张昌武盯着军医,军医却在躲着张昌武的目光。
“先换药吧。”军医没有回答的打算,只示意张竟胜来帮忙,张竟胜按住张昌武的肩,军医便小心的拆开张昌武的绷带。
“营长,疼,你忍忍。”张竟胜找了块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布就塞进张昌武的嘴里。
“唔……唔!”被堵了嘴的张昌武怒瞪着胆大包天的张竟胜,徒劳的挣扎着。
那绝对是一场战斗,军医擦了擦脸上的汗,倒退了一步喘着粗气。
张竟胜颇为困难的拽出了张昌武死死咬着的布团,又替张昌武盖好被单。
张昌武已经在巨痛与衰疲中再次晕厥过去,他的眉头紧紧地蹙着,苍白的脸上满是虚汗。
张竟胜搔搔头皮问:“陆子峥哪去了?”
“不知道,你别问,他最近不对劲。”军医摇摇头,拿起换下的纱布准备走人。
“军医,你别瞒我,到底怎么了?”张竟胜挡住军医的去路,追问道。
“他最近色儿不正。”军医叹了口气,小心翼翼的压低了声音。
“什么色儿?”张竟胜一时没有明白,茫然的看着军医。
军医白了张竟胜一眼,说:“你看那纱布上是什么色儿……”
张竟胜的目光移到了纱布上,顿悟后的反应像被烫到一般缩了一下,难以置信的张了张嘴。
“他不是,可是跟那些人走得很近。”军医再不多说,绕开张竟胜径自离开。
张竟胜回头看着昏睡过去的张昌武,一时无措。
要是别处也就罢了,偏偏这个师的前身是靠打击赤色分子起的家。张昌武伤重的节骨眼陆子峥不知所踪,谁也没想到这波轰炸,把二人关系劈纵出几万个裂缝,好在某个来日轻而易举的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