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月后
张昌武所坐的军车猛的刹了个急铡,坐在副驾驶的张昌武所属团的团长回头看了一眼张昌武。
“张连长。”再没有更多的指示,张昌武已经翻身跳下了车。
眼前的景象让张昌武丝毫怜悯不起来,填了他满腔的是急躁的厌怒。
道路堵了,被人的□□活活堵死,那些活人似乎毫不惧怕,若眼前这位军官不心软,军车立马就能从他们的腿上轧过去。
溃兵和难民好像无穷无尽的扎堆倚靠在墙角,就这样散乱着却还保持着丘八和百姓毫不沾边,好像溃兵们在维护自己仅剩的作为军人的尊严,而百姓们也不屑于跟混吃等死的兵痞混为一谈。
张昌武走上前去,踢了某个男人一脚,那个男人肮脏的脸只留两个白眼仁,翻起眼睛瞧了一眼张昌武,微微蜷起那条被踢的腿,没了别的动作。
“国难当头,好手好脚的,却在这里苟且。”张昌武鄙夷着,又踹了另一条碍他走路的腿。
“军爷,我们饭都没得吃,哪有力气参军吗?”那完全是一句方言,听起来便是当地人。
“您能让开点儿吗?没瞧儿这个军爷那架子能横担这窄巷子吗?”一旁一个男人不轻不重的敲了一下那个男人的脑袋,说话的口气却尽是讽刺,可是那明显的老北平口音不由得让张昌武怔了一下。
“抬头。”张昌武盯着那个男人。
“有什么好看的?”那人仍没有抬头,脏污的手指轻轻挠挠头皮,毫不在意。
“快,快抬头吧,军爷要生气了。”刚刚那个当地人见张昌武的脸色严肃的让人害怕,轻声劝着。
“切。”那人毫不在意的抬起了头。
张昌武一把揪起了那人的衣领,那人瘦弱的像是一把柴火,挣扎也无用,他被活活从地上提溜起来。
“你他妈还活着?”张昌武毫不在乎周围的一帮难民和身后的长官,没头没脑的蹦出这么一句。
“……你回来了?”刚才还一副不畏不惧的人声音突然颤了起来,他眼睛死死地盯住眼前的人,满是灰泥的指甲掐进正抓着自己衣领的那只手里。
“回哪去?你是不是傻了?这不是咱家!”张昌武一把抱住了那个男人,“子峥,这不是咱家!”
“我知道……”陆子峥回抱住那个臂膀宽厚结实的男人,那个怀抱已经太过于陌生,却是自己唯一能抓牢能依靠的对象,“可是你来了……至少,让我看得到一个去处,姑且,叫它家……”
“对不起,子峥,你跟我走。”张昌武紧紧拥着那把骨头,那人轻飘飘的让自己害怕,那副骨架咯的自己肉疼。
陆子峥从张昌武的怀抱里抢救出自己,沉默了一会儿才张口,“昌武,爹死了三年了……”显然他有很多话想说,最终挑挑拣拣先对他讲出了这件事。
张昌武的动作顿了一下,他难过,他觉得自己杀伐决断这么多年后,在听到这个消息仍脆弱的像个懦夫。
只是他再哭不出来,他眨动了一下暗沉的眼睛,拉住了陆子峥的手。
“团座,我有私事要处理,告个假,这是我亲弟弟,当年不幸分散了。”张昌武走到那辆仍在等候开路的军车前,毫不含糊的说着。
团长看了眼陆子峥,他那副凄惨的模样也不好再说什么,只点点头,说了句:“半天够吗?”
那也算是个很长的假了,张昌武笔直的敬了个礼,说:“谢团座!”
“我们部队驻扎在这里,晚上挤大通铺,你要不愿意就另给你把那间废了的屋子收拾一下。”张昌武为陆子峥翻找着自己的便衣,一件件丢在床上。
“没关系,有床就很好了。”陆子峥不自在的站在一旁看着张昌武,“这是部队,像我这样的闲杂人等……”
“谁说你是闲杂人等了?你是部队家属!”张昌武转过身来认真的纠正着陆子峥,他指指门外的一个正在从厨房进进出出的女人,“你看那个做饭的就是我们这一个兵的妹妹,你就放心住在着吧。”
“那你走的时候呢?”
“你想跟老子走我就带你走,你不想走就安稳的住在这,等老子仗打胜了回来接你。”
陆子峥没有应他,只接过门外女人递来的脸盆,为自己洗着脸,洗好后把浑浊不堪的污水泼出去。
洗干净后的陆子峥仍然清秀,只是瘦削的很不健康,他淡淡的笑了:“昌武,你跟以前好不一样。”
“我知道,”张昌武松了松紧卡在脖根的扣子,说,“我现在变成粗人了,仗打成这个熊样,我脾气自然差了。”
“我明白。”陆子峥再次勾起那个无力的笑容,能找到张昌武已是万幸,怎么还回去苛求其他呢。
不管一个人的性格大变后是更温柔还是暴戾,可想而知那都是曾经过极大折磨后的结果。
“……你要是走了,我跟也不是留也不是,仗也不知道还要打多久……”半晌,陆子峥迟疑着开了口,“要不,我也参军吧?反正……也只剩我一个人了。”
“你他妈想什么呢你?不可能!”虽然有了心理准备,张昌武的反应却比陆子峥想象的更加暴烈,他莫名吼了起来,盯着陆子峥,“战场不是你该去的地方,你给老子乖乖留在这里,就够了!”
陆子峥终于不再发声,垂目而坐。
陆子峥迎着张昌武的呵斥,沉默的呆在自己密闭的令人窒息的悲伤里面。
张昌武不敢让他知道败战累累,几乎看上去一切都已既定,他觉得他现在这幅样子很难为陆子峥现在艰难的状态作任何好的改善,更无法用一个看不清的未来来安慰陆子峥实际而迫切的伤痛,跟着他从军,这绝不是最好的选择。
陆子峥的想法就这么不了了之,而两人也并没有挤大通铺,陆子峥每夜独自躺在显得过分宽敞的铺上辗转着。
而张昌武已经紧接着跟随部队赴往前线,他们一群游荡在生死边缘上的鬼魂,只是终日住在战壕里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