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出行依旧是拜托那辆破旧的自行车。
不知道为什么，出门的时候，门边上的铁皮罐子里又多了几朵小花，看起来是刚摘的。
连续两天同样的情景引起了洛欢的注意，他蹲下来，仔细查看了一番。
花是灿烂的金黄色，有点像雏菊，但要比它大一点。
虽然叫不出名字，但也不是什么稀有的品质，大概是哪里采来的野花。
装花的铁皮罐子已经非常旧了，上面锈迹斑斑，几乎辨认不出是什么东西。
从残缺的商标来看，像是很多年前的设计，透露出了一种年代感。
而罐子上有几道新鲜的划痕，应该是刚弄上的，在晦暗的锈迹里露出了金属原本的颜色。
洛欢有些疑惑。
“又是小花！”
小缒喊道。
“嗯。”洛欢轻声说道。
“比白色的雏菊好看呢。”
“你也这么觉得？”
“嗯，感觉很有活力。”
洛欢把不知名的小花拿了起来，重新开门回了屋里。
今天这么热，一直放在室外怕是会晒蔫了。
这样想着，他把花放进了昨天放雏菊的瓶子里。
“这个颜色看起来心情很好呢。”他说道。
“是向日葵的颜色。”
“是太阳的颜色。”小缒纠正道。
“夏天的上午的太阳的颜色。”
“暖洋洋的，又不会热到融化。”
洛欢看了他一眼。
“你知道这是什么花吗？”
小缒摇了摇头。
“我总觉得好像在哪见过……”
洛欢皱起了眉头。
“但是我们家附近肯定没有这种花。我们学校也没有这种花。”
“是谁放的呢？”他心里直犯嘀咕。
鉴于最近徘徊在他家的“那个世界的人”不少，洛欢猜测会不会是某个想要拜托他完成愿望的鬼魂。
难道……这是开在坟墓旁的花？
洛欢被这个想法弄得一个激灵。
可是那些传说中的“亡者之花”大多是红色，因为是“用鲜血浇灌的”。
而如果是上坟，也不会用这么鲜艳的花吧。
洛欢甩了甩头，把这份思绪甩掉。
不管怎么样，如果是有求于他，总有一天会现身吧。
“先出门吧，到一两点钟会更热的。”
他往瓶子里加了些水，说道。
*
洛欢照着昨天的路线，和刘奶奶打了个招呼，就朝市区的菜市场骑过去。
可当他们进入菜市场时，却发现菜摊已经收得七七八八了。
“因为今天太热了，菜会坏的。”
一个摊主大姐说道。
“下次还是早点来吧。早市是最热闹的，中午的菜都是人家挑剩下的。”
洛欢点了点头，心里盘算着要不要去超市里看看。
超市里的菜并没有“收市”的说法，早上晚上都可以买，甚至还是清洗干净、包装好的，不像菜市场的菜许多都满是泥渍。
可洛欢还是喜欢在菜市场买菜。
小时候他特别讨厌菜市场，每次被母亲带着的时候，都是气鼓鼓的，逛也不好好逛，只想赶紧跑出去。
脏兮兮的地面满是人们不要的烂菜叶，空气中弥漫着生肉、水产、腐烂瓜果的气味，还有无处不在的讨价还价声……
这是他小时候对菜市场的印象。
后来等他大一点，超市慢慢兴起，家里就去超市买菜了。
打在货架上的是永远不变的白炽灯光，地面总会被及时打扫干净；价格表都明码标好，不需要讨价还价；鲜红的促销标签、大喇叭循环的“今日特价”……
买菜变得很快、很干净，也没有难以忍受的味道。
但在那时候，洛欢也没有喜欢上买菜、做菜这件事。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他一边想着，一边无意识地推着车往前走。
面前被一辆三轮车拦住了去路。
“大爷，收摊前能买我一点水牛奶吗？”
洛欢回过神来，看见牛奶摊的大爷把桶放到了三轮车的货板上，慌忙叫住了他。
“不是我不卖你，是今天太热了，我担心牛奶放坏了，就没带太多出来。”
大爷说着掀开了桶上面的盖子。
“你看，已经卖完了。”
“本来买的人也不多，大家现在都喝超市里罐装的鲜奶了，平时来的基本都是熟客。”
像是看到洛欢失望的表情，大爷又补充了一句。
“你要是以后常喝，我每天就多带一点。”
“暂时不用了，谢谢大爷。”
洛欢说道。
“那你去大超市买吧，那里面肯定有的。”
“超市里都是奶牛奶，即便有水牛奶也是高温杀菌的，和鲜奶味道还是不一样。”
“喝惯水牛鲜奶的人是喝不下那些的。”
“那没办法了，你要不去西郊的山村吧，说不定可以找当地的农民买一点。”
大爷说道。
洛欢眼神一动：“西郊的山村？”
“嗯，现在通了路，坐车过去方便多了，估计两点前就能到了。”
大爷看了看洛欢的自行车。
“当然，你要是骑过去的话……”
“那里我住过的，路还熟。”洛欢说道。
“谢谢大爷。”
大爷点点头，就发动车走了。
“西郊是哪里？什么山村？”
小缒问道。
“在城市另一头的郊区，周围有很多山，还有一些务农的村子。”
“你住过那里吗？”
“嗯。”
“那是我奶奶家，小时候放暑假会去住。”
他低下头思考了一会。
“市区过去好像有公交车，我找个地方把自行车停一停，我们就过去吧。”
*
小缒对“坐公交车”的新活动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
洛欢心里直犯嘀咕，不知道小缒这个人人可见的“鬼”坐车要不要买票。
不知道是不是天热的原因，今天路上的人很少，公交站台更是寥寥无几。
在来了几趟公交后，等着的就只剩他们两个了。
“不是说半小时一班的吗，这都过去五十分钟了。”
洛欢又一次确认了一下公交站牌。
“是因为人少所以减少了班次吗？”
这趟公交车是唯一从市区开往西郊的一班，因为路途遥远，所以票价是五元。
洛欢叹了口气，心想如果等满一小时还没来，就不去了。
所幸在他这么想完没几分钟，那趟公交车就缓缓地进站了。
公交司机似乎没想到这站有人要上车，要不是洛欢及时地往前站了一步，他就要开走了。
车稳稳当当地停了下来。
小缒抢先一步跳了上去，站在门边上等着洛欢。
司机看了小缒一眼。
洛欢认命地投了十块钱，就朝车厢后面走去。
果不其然，车上一个人都没有。
“坐靠车窗的位置吧，可以看风景。”
洛欢说完，自己坐下了。
这是后半部分车厢的第一排座位右侧，是洛欢最喜欢的位置。
只不过这个位置似乎也很抢手，除非车上人很少，其他时候真的要看运气。
如果长时间坐车的时候能坐在这里，就是再幸运不过的事情。
小缒坐到了洛欢后面一排。
“哇！车是横着开的也！”他喊道。
洛欢回过头，发现小缒半跪在座椅上，脸贴在玻璃窗上朝外看。
车子一启动，窗外的风景就飞快地向后平移过去。
“不是车子横着开，是你自己横着站好吗！”
洛欢有些无语地说道。
“这个姿势很危险，一会刹车了怎么办？”
他伸手拉了一下小缒的袖子。
“坐好！身子和手也不要探出窗外！”
小缒听话地坐好了，脖子还伸得长长的。
洛欢这才回过头来，目光也转向了窗外。
为什么喜欢这个位置？
大概是车厢的后半部分不太需要和人产生交集，没有诸如“我要下车，麻烦让一让”、“您坐我这里吧，我马上到站了”一类的人情世故。
这里是一方安静的世外桃源，不管是车里有人忘记刷卡、有人踩到了别人、还是有人的钱包丢了……这种事情好像都波及不到后面。
他可以安心地看着窗外，戴着耳机，就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和周围的纷杂格格不入的、自己的世界。
洛欢记得自己的中学时期有一阵子是坐公交上学的。
那时候他还没搬家，也是需要到市区上学。每天挤着早班车，车上一半是买菜的大爷大妈，一半是上班族。
车上总是很挤，他只能站在车厢中部，拉着吊环站着。
每到一个站，上车的人、下车的人，都会从他旁边经过，把他挤得七荤八素。
是因为太挤了，所以后来才买了自行车吗？
洛欢努力回忆着。
改成骑自行车好像有什么契机，但是他想不起来了。
看来人和鬼相比，记忆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他自嘲地想着，又把注意力集中到窗外的风景上。
车渐渐远离了市区，建筑也稀疏了不少。
没多久，窗外就出现了田地。
“啊！是西瓜！”
小缒大喊。
洛欢看着外面露天的瓜田，有一点诧异。
这个时代，还有不在大棚里种植的、顺势而为的田地啊。
这么想来，也许西郊和他记忆里也没有变化呢。
回来的时候买一个尝尝吧，也许能找回记忆中的夏天的味道。
洛欢打定了主意。
车继续开了二十几分钟，马路旁出现了山。
又开了十分钟，窗外就只有山了。
“吱呀——”
一阵刹车声后，两个人下了车。
太阳正是最烈的时候，地面腾起一阵烤热了的暑气。
而站台后面又是一片树林，一阵风经过，带来一片蒸腾完的湿气。
青草、树叶、泥土的味道。
洛欢一怔。
人对气味的记忆反而比情景更加长久而深刻，而有些时候，气味就像是一把钥匙，一不小心就会打开脑海里一个上锁的抽屉，翻出一堆早以为遗忘的东西。
在洛欢的脑海里，好像也有什么东西被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