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结束

飞机经两次中转,历时二十二个小时,在当地时间22时26分抵达。

夜幕沉沉,都柏林的夏夜被凝固在潮湿的闷热里,街灯的光晕像化不开的淤青,黏在空荡的街道上。

家里一片狼藉和混乱,玻璃茬子,酒瓶罐子铺散着,几乎没有合适下脚的地方。

卧室门半开半掩,里边的冷意比冬季的寒风还要刺骨。

许不凌侧躺在床边,浓密的长发遮盖住半张脸。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吊带睡裙,雪白的肌肤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

商百蕙轻手轻脚地靠近,眉头微蹙,眼中满是复杂情绪,在床边凝视片刻,然后默默拉起被子将她裹住。

带有温度的指尖触碰到她的一瞬,女人猛然睁开眼,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当模糊的视线聚焦到那张日夜思念的面容时,许不凌瞬间弹坐起来,双臂死死箍住商百蕙的腰身。

“我知道错了,原谅我好不好。”嘶哑的嗓音混着泪水的咸涩。

“阿蕙,不要分手,我不想跟你分手!”

商百蕙肢体僵硬,没有回应她,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抽动,却又归于静止。

她能感觉得到许不凌的心跳正疯狂地撞击自己的肋骨,像只困兽在挣扎。

许不凌又抱得更紧了些,似乎想要嵌进商百蕙的身体里,生怕她再次离开。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解释清楚。”

许不凌:“我……我不知道怎么告诉你。”

“我有的是时间等你组织语言。”

商百蕙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对她的态度也是十分冷淡。

许不凌感受得出,每个字都带着颤音:“是他,是他引诱我的……他强迫我,我根本反抗不了!当时脑子一片空白,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从没想过会发生这种事,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可我不知道为什么就会变成了这样。”

“那晚是你约的他还是他约的你?”商百蕙问。

“他。”

“他喜欢你?”

“是……”

“你知道他喜欢你,所以还赶着去赴他的约?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许不凌立马否认,脸上写满了慌张,双手用力揪紧衣角,整个人显得局促又紧张。

“不是的!我…我不知道他喜欢我,我就是鬼迷心窍了,我…我也不知道当时为什么会去。”

商百蕙顿了顿,继续追问:“你们喝酒了?”

“……没喝。”她有些颤抖,像是在极力掩饰什么。

“所以是清醒的?”清醒的背叛。

许不凌的情绪瞬间激动起来,“不是……不是这样的!我喝了东西,但不是酒,是药!对,他给我下药了,喝了之后我就不清醒了,完全不记得之后发生了什么。”

“你听我说,我不知道,你一定要相信我!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真的不知道。”

哭腔里带着几分无地自容的羞愧。眼泪再次夺眶而出,大颗大颗地落在床上。

“我的脑子里已经没有了那晚的意识,我回答不了你,对不起,但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商百蕙努力压制住内心的翻涌,一字一顿道:“到现在你还不肯跟我说实话?”

“这就是实话,我没骗你。”许不凌急切地辩解,眼神中带着一丝倔强。可在商百蕙冰冷的注视下,又很快黯淡下去,底气明显不足。

“一会是一会又不是,模棱两可又蹩脚的回答你自己都不觉得好笑吗?我给了你半个月时间,哪怕你编个像模像样的故事,我都能够勉强接受,可你现在却拿这种态度来敷衍我?”

“真的不是这样,我根本就记不得了阿蕙,我刚说了,我不懂得该怎么告诉你。”

她拉开许不凌环在自己腰间上的手,“既然你不肯说,那我替你说。”

“你做这一切无非就是为了气我!那次冷战后你觉得我不在乎你了,就想做些事情来引起我的注意。”

“你跟他一直都是认识的,至于认识多久了我不清楚。他知道我们的关系存在问题,他喜欢你,所以想趁机而入,你也借此机会,考验我对你的感情。”

“是他约的你,也是你主动找的他!确实没喝酒,但也根本没有什么下药,全都是你情我愿,且!你心甘情愿!你反复强调你不知道为什么,是,你自己也想不通为什么,明明你心里有我,却还是要跟人家上床。”

“我现在可以准确地告诉你为什么!”

“是因为你对他有生理需求,因为男性荷尔蒙给你带来了新鲜感,所以你才会清醒地跟他沉沦!”

“不……不是。”

这个音节几乎是从齿缝里渗出来的,虚弱得如同垂死挣扎。她的肩膀瑟缩了一下,像是被人捶了一拳,连呼吸都滞住了。

商百蕙的话太锋利,直接捅穿了她层层叠叠的伪装。

是的,她贪恋过那种刺激,享受过被另一个人渴望的虚荣,甚至阴暗地想过借此试探商百蕙的底线。

可现在这些念头被**裸地摊在面前,她连辩解的勇气都溃不成军。

“其实我能理解,也能明白,这两三个月我的确有点没顾上你,我有责任,也有问题,才让你费尽心思做这样的事。”

“关于生理需求的问题,身处我们这样的性恋关系,我知道这会带来一定影响,我认了,有些东西我确实给不了你,没办法。”

“可那晚过后,你居然把全部责任推给别人,不愿承认自己的过失,不敢面对我。我当时还天真的以为真不是你的错,甚至不惜进局子也要把人弄死。”

“但我没想到,他竟甘愿为你承担一切,而你本该向我解释的时候却选择沉默和逃避。事情过去快一个星期,我连你的面都见不着,我真的很失望,我对你失望透顶!”

“不……”否认像一声呜咽,许不凌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铁锈味般的血腥。

“其实我全都知道,我在离开都柏林那天什么就都知道了,可我没有怪过你。你不愿见我,不愿面对我,好,我给你时间冷静和思考,我只是想让你亲口给我解释清楚,我想听你告诉我这一切,想让你真诚地面对我。后来我已经没有那么不在乎了你知道吗?我想要的从始至终只是你的态度,许不凌!”

“我以为这半个月的时间里你能够想明白,所以才会急赶回来找你,让你重新再跟我解释一次。”

“当我进入这扇门,看到你躺在床上的这一刻,我真的软下心了,我告诉我自己,如果你能老老实实地回答我,告诉我你最真实的想法和心里话,我可以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让它成为过往云烟,我们继续在一起。”

商百蕙微微闭上眼睛,想要平复内心的波澜,却发现它如浪涛般汹涌,抵不过,平不来。

“可你再次选择欺骗我,把我对你最后寄予的希望彻底浇灭粉碎。”

“许不凌,你永远都是这样……”

“知道我为什么我要跟你分手吗?”

“是有这件事的一部分原因,但更多的是你的逃避和你对我们这段感情的态度!这两年来我们遇到的问题越来越多,争吵矛盾分歧数不胜数。我想跟你好好沟通,想跟你好好化解,可你除了避之不谈就是置之不理。除了逃避就是逃避!敢做敢当究竟有那么难吗?!!”

“撒谎,狡辩,糊弄我,不只一次两次了,许不凌,你对我是有苦衷吗?还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你到底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呢?”

“我没有!我没有!”许不凌跪在床上,拉起她的手,恳求:“那我现在承认行吗?你说的没错,是我错了,我只是害怕,我不敢告诉你,我怕你生气,我怕你会讨厌我。但我不是有意的!我是真的爱你!”

“你原谅我,当作什么都没发生,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我会好好反思,好好弥补你,我们继续好好地过行不行?”

“你愿意回来说明你还是爱我的心里有我的,你别这么对我好不好?是人都会犯错的,我会改,我一定会改的!”

商百蕙:“你好像从来都不在乎我们之间存在的各种问题,总是把一切都当做没发生过,不去解决,不去理会,可是我呢许不凌,你知道我有多焦虑吗你知道我有多内耗吗你知道我有多劳累吗?你能多考虑考虑我的想法和感受吗?你能多看看我被你折磨后的样子吗?”

“还有,我很想说,你觉得我不在乎你?可是你先冷暴力我的!我们的那些冷战是只有我的问题吗?你难道一点都没有意识到我们两个的距离得越来越远了吗?”

许不凌:“那我改!我全都改!行不行!”

她神色急切,泪水在面庞上留下的痕迹还清晰可见,嘴角微垂,眼神里是掩不住的卑微。

“不需要了。”

“我不想再花时间和精力等你去做改变了。”

商百蕙想好了,也想得清楚了。在许不凌毅然选择撒谎骗她的那一刻,真真正正地想明白了。

她曾经以为,爱是某种可以累积的东西,像沙漏里的细沙,一粒一粒堆叠成轻柔的重量。

可现在,那些沙全都从指缝间漏尽了,连残留的触感都显得多余。

她真的累得不想再爱。

放弃是一种痛苦,也是一种解脱。

许不凌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内心极其地不安,似乎已经预感到那个残酷的答案,但仍心存侥幸,渴望商百蕙的回答不是她想的那样。“什么意思?”

“我们结束了,彻底地结束,此后就断个干净吧。”

商百蕙的声音很轻,却像一记重锤,砸在她的心上。

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每一个字都宣告着这段感情的死刑。

许不凌的心理防线崩塌了,整个人瘫坐在床上崩溃大哭,泪水肆意流淌,哭声回荡在房间里,充满了绝望与无助。

其实商百蕙现在站着都两腿发软,她已经快两天没睡了,加上这段时间的失眠频发,已经是一个神经衰弱的状态,根本没比许不凌好到哪里去,脸色苍白如纸。

“或许,我们真的就不合适。”

——不合适。

这是当初所有人给她的忠告。

商百蕙排除万难也要跟许不凌出国,去过那所谓的,无旁人反对的私奔生活。

她并非不懂权衡利弊,也并非全然意气用事,就是倔强和不甘。而且她也想试试,试试打破所有的偏见与否定,改掉那个可能已经被编写好的结局。

人总是在爱情里充满了无畏的勇气,以为凭借爱就能战胜一切,可现实却往往给人带来沉重的打击。

她一直认为自己跟许不凌是同频共振的,至少在高中的时候是。可事实上,在经过长期的亲密交往之后,她们两个却是完全貌合神离的。

时间是最无情的检验者,能够揭开所有伪装,露出两人之间无法调和的矛盾与分歧。

那些所谓的默契,不过是两颗孤独的行星短暂交错的假象。曾经以为的灵魂共鸣,不过是年少轻狂时的错觉罢了。

“你说的不算!我不同意!是你单方面的分手,不作数!我不要!阿蕙!”她像个疯子一样嘶吼。

“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你说断就断,你舍得吗?你甘心吗?”

商百蕙真的不想再做多余的回答,面无波澜,仿佛已经对这一切麻木,她的心已经在这场感情的纠葛中死去,此刻只想尽快结束这一切。

“好聚好散吧。”

“好聚好散?你休想!!!”

她要走。许不凌立马下床,抄起桌上的瓶瓶罐罐往地上砸往门口扔,虽然都避开了商百蕙,但碎片弹起来却几乎撞到商百蕙的腿。

行为极具攻击性,像是对这段感情即将结束的不甘和反抗。

许不凌踩着凳子直接一屁股坐在窗户边,似乎失去理智:“你要是敢走我就跳下去!”

夜风灌进她的衣裙,把轻细的肩带吹落,近乎走光的身躯在风中摇摇欲坠,像具被抽走灵魂的空壳,又像只即将坠落的幽灵娃娃。

她想用这种极端的方式留住商百蕙,却不知这样只会让商百蕙更加失望。

商百蕙背对着她,暗暗隐忍着自己情绪。

“不要再用自身性命去威胁别人了,没有意义。”

刚迈出两步,又被许不凌给喊住。

“商百蕙!站住!不许走!”

许不凌像是变了一副模样,先前的脆弱与哀求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散发着让人脊背发凉的诡异。

眼底显着疯狂与偏执,瞳孔不正常地扩张着,漆黑的眼珠几乎吞噬了全部眼白,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野兽般的幽光。

“你刚刚问我要解释,好,那现在轮到我问你要解释!”

商百蕙蹙眉,转身面对她时略有疑惑。

许不凌:“你跟我分手,除了有我的原因,是不是还因为沈欹与?你回国找他去了是吗?”

“胡说什么?跟他有什么关系?”商百蕙觉得很荒唐,无端的猜疑让她感到不悦。

“回答我的问题。”

此刻的许不凌就像一个审判者,试图从商百蕙的回答中找到“罪证”。

“不是。”

“那你回国是去找他了对吗?”许不凌又问一次。

“是。”商百蕙不否认,她确实是当时回去找他借钱。

许不凌突然冷笑:“所以……你也一样。”

商百蕙能听得懂,心里顿时来气。

“你别倒打一耙行吗?什么叫我也一样?许不凌,我们的感情问题那是我们自己的事,跟他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你不是讨厌他吗?这会又护着了?”

“两回事,别混为一谈。”

“我说他为什么能这么有信心的挑衅我……”

商百蕙想起,上个月沈欹与来过,他俩见过。

“沈欹与跟你说什么了?”

“你想知道?”许不凌从窗边下来,擦干净脸上的泪痕,顺了顺肩带,一步步靠近她。

“你觉得他会跟我说什么?”

“你害怕他会跟我说什么?”

质问声一句比一句重。

商百蕙避开与她的眼神交流,不是心虚,而是沉思。

许不凌又继续:“紧张了?是不是害怕他会告诉我,你们两个之间的秘密?”

“什么秘密不秘密,这三年我跟他从来都没有联系过!”

“是没联系过。那三年前呢?我们交往前,以及我们刚交往后。”

商百蕙的呼吸滞了一瞬。

“就拿普通朋友来搪塞我,真当我傻吗?你们的纠缠与牵扯我会意识不到吗?你们私底下发生了什么,又做了什么,你现在敢坦坦荡荡地告诉我吗?”

商百蕙沉默着。

“曾经说过的坦诚相待都是狗屁,商百蕙,你一直都有事没告诉我,三年前就有,一直瞒着我。是你!先对我不坦诚!是你!先背叛了我们的感情!”

商百蕙:“我说了,跟你分手不是因为他。”

“扯开话题干什么?要么承认!要么回答我!”

她深吸一口气。

“我承认,我跟他是有事。可当初和他的纠缠却并非出自我本意,瞒着你是不想影响我们之间的感情。至于跟他发生过什么,我确实不能告诉你,但我从没有脚踏两只船!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来这,也不知道他跟你说了什么,这三年来我没有跟他联系过,对他连最基本的情谊也没有。信或不信由你!”

“我对你的感情从喜欢上你开始到现在都是忠诚的,从始至终没有任何改变。如果你非要质疑我对你这么久以来的情感,那我真没话可说,但我对你的付出我问心无愧!而且我也是真心喜欢过你。三年青春对我来说不白费。”

“但分手,是我经过深思熟虑做出的选择,我不喜欢你了,也不想再喜欢你了。”

好似这些真情实感并没有被许不凌给听进去,她依旧我行我素,自说自话:“才不出一个月,就能让你和我分手,真的是好手段,或者说,你也是好算计。”

心灰意冷什么感觉,商百蕙又体会了一次。

红着眼地盯许不凌,嘴里已说不出什么话来,有种被诬陷和曲解的无力感。

但看着许不凌又疯又悲的样子,商百蕙只全当这是场无厘头的闹剧。她心中有不满不甘愤恨和绝望,所以才会疯狂宣泄。

“随你怎么怨我恨我编排我,我都不在乎了,阿凌,就这样了,我们,就这样吧。”

谁都没有再说话,气氛变得异常安静。

暗夜中,许不凌又被泪水浸润得看不清面前的人,那种心痛比死了还难受。

她真的想去死了。

可是就算这样,她爱的人也不会再回来。

浑身都在抖动,地板上的小碎片扎进脚里都没有任何感觉,渗出的血红也没人看得见。

绝望就像灵魂的慢性窒息,她快要喘不上气来。

俩人不知道站了多久。

月光早已被云层覆盖,照不亮她们之间沉默的沟壑。而那道沟壑,是信任的缺失,是沟通的断层,是无数次争吵与误解堆积而成的结果。如今,已将她们彻底隔开。

两人的身影被拉得很长,显得无比遥远,曾经紧密相连的心,如今已相隔天涯。

最后,许不凌恢复了理智,没有任何力气,声音沙哑又带着蚀骨的疲惫,为她们的感情亲自画上了句号。

“好,分吧,就这样 。”

她就像一个心力交瘁的旅人,终于跪倒在沙漠中央,承认自己再也走不出这片荒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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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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