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荡的街角,商百蕙蜷缩在一盏死寂的路灯下,埋头痛哭。
泪水如决堤般奔涌而出,积压已久的悲伤与痛苦终于宣泄出来,强撑在这一刻化为乌有。
心口撕裂般的剧痛如同淬了毒的藤蔓,沿着每一道神经脉络疯狂蔓延。所过之处,感官皆被腐蚀成麻木的空白。
这是一种生不如死的滋味。
漫天星子寂然闪烁,碎银般的光点落满她孤独的身躯,显得无比黯淡凄清。
偶有瘦骨嶙峋的流浪猫在她脚边徘徊,试探着往前蹭了两步,却被她颤抖的抽噎声惊得后退,犹豫地蹲坐在不远处,尾巴不安地拍打地面,琥珀色的眼瞳在幽黑中忽暗忽明。
凌晨三点,她去酒吧里喝到烂醉,烧胃的酒品一杯一瓶,把自己往死里灌。
周身的友人怕出事,都有好心地出声出手制止。可商百蕙却发着大火让所有人滚,直接就把好几个玻璃酒杯砸在地上,而剧烈的声响引起了更多数人的注意。
她的意识已经模糊不清了,嘈杂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嗡鸣不断充斥着头脑,整个人的样子已是狼狈不堪。
商百蕙被簇拥在人群中央,仿若一个滑稽的小丑。
之后不知道是被谁带离了现场,而又被带进了另外一个陌生的房间里。
她睡了大概半个多小时,胃里翻江倒海,突然被恶心醒。跑厕所吐得死去活来,手指死死抠住马桶边缘,眼前阵阵发黑,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但舒服很多,人也稍微清醒过来。
门外的脚步声不断趋近她。
什么人她已经不在乎了,一切都是那么的无所谓,闭了眼,颓废地坐在地上。
而眼角残留的泪水却被轻轻抹去,温暖的大手抚着她半张脸,男人的气息盘旋身前。
商百蕙慢慢睁开眼睛,朦雾中看见了熟悉的轮廓。
“……怎么是你?”
沈欹与:“不是我还能是谁?”
“你为什么会在这?来干嘛?”
“想来拆散你们。”顿了顿,“不过好像没这必要了。”
商百蕙拍开沈欹与的手,脸上闪过一丝戾气,不悦地质问他:“满意吗?你现在应该很高兴吧?”
“高兴谈不上,就中规中矩,你难过我也难受。”
“但这样的结局是最好的。”沈欹与回答得倒认真。
“什么算好?什么又算不好?”
“让你喜悦的算好,让你悲苦的算不好。”
她冷笑一声,什么也没说。
沈欹与把她抱出来放沙发上,冲了杯蜂蜜水给她喝下。
后来她又哭了,无声寂静,很悲伤。
纸巾怎么擦都擦不完,沈欹与心疼又酸涩,拥她入怀。
“不许再为她哭了。”
从今往后,你的眼泪,只能为我流。
——
Dalkey是都柏林著名的海滨小镇,地处都柏林东南部,占据都柏林湾高处的绝佳位置。
这里没有高楼大厦的拥挤,只有街道区域错落分布的一幢幢私人别墅和联排公寓,且景色优美,环境宜人。
沈欹与早在三年前就购置了这里的房产。
清晨,蓝绿的海水拍打着岩石海岸,远处威克洛山脉清晰的轮廓在朝阳下尽显雄浑。
半夜商百蕙睡下了,他倒没睡,作息跟着国内的时间走,而且也不差这几个小时。
现在精气神还特足,吃了顿早餐,去到外边走了走。
楼上的人沉在梦里大半天,凌晨五点睡到下午五点。后来是被渴醒的,习惯性地往床头柜摸,水杯安稳地放在那。商百蕙喝完后在床上坐得呆愣,脑子依旧痛着,昨晚很多事情都想不起来。
卧室里暗,但看得清轮廓,没来过却莫名熟悉,因为沈欹与的住宅装修陈设风格万年不变。
还以为他的出现是做梦,没想到是真的。
商百蕙赤脚走在实木地板上,扒开小块帘纱,刺眼的光芒直照眼里,她猛得闭眼,又赶紧拉上。
泡了个舒服的热水澡,顶着惺忪且睁不开的眼把头发吹干。
在洗漱的时候,她才算是真正清醒过来,肿得不成样的眼皮看起来特别丑,仔细地端详镜子里的自己,越看越心烦,于是瞥开眼。
可却又在两秒后迅速折回。
眼神疑惑,眉头紧皱。
她直接把暖光灯调成亮白,然后往镜子前凑近。
三两个指甲盖大小的浅淡红痕竟落在脖侧至锁骨处。商百蕙摩擦了好几下,在确定不是蚊子咬后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楼下的某人正在悠闲地刷着短视频,饭桌上有他煮好的皮蛋瘦肉粥。
听到走路的动静,掀眸,目不转睛地看着商百蕙走到自己的身前。
“啪!”
清脆利落的巴掌响声飘荡在空气中。
沈欹与的脸颊火辣辣的疼,皮肤也瞬间泛起红。
刚缓过来一会儿,另一边脸接着又挨了一巴掌,力度不小,分明是往狠的打。
“你把我睡了?”商百蕙恶狠狠地质问他。
断片了,她不确定身上那副酸痛感到底是因为什么来的。
“没。”他面无表情答,看不出任何破绽,难辩真假。
商百蕙继续送他两个新鲜的耳光。
沈欹与直接被打到懵,有点恼:“我说了没有。做没做你自己感受不出?除了那一抹脖子外其他的我什么都没干,是我做的我说,不该认的我可不认。”
“什么态度!趁人之危你还有理?”
“我是没理,但昨晚谁发酒疯拽着我亲我不想说了。”
“我神经病啊?拽着你亲?”
“不好说,人不清醒都这样。”
“沈欹与!”
商百蕙几乎要被他这副嘴脸气得红温。
但却很快就能冷静下来,因为她发现了某个细节,冷笑一声:“那你嘴上的血痂怎么回事?我要主动我还咬你啊?分明就是你强的我,被我给拒绝了,真是撒谎不打草稿的贱货!”
他不想去辩解,对方不想听更不会信。
但沈欹与的确没撒谎,是商百蕙在被他抱之后主动吻的他,没带什么感情,纯脑子不清醒的失控行为。
那嘴上的伤口也是她咬的,边咬边哭,完了还骂他。沈欹与后面被她弄得起了反应又情难自已,所以就出现那些吻痕。
但人家口中一直喊着别人的名字,沈欹与特别不爽,存留的理智才把他拉回正轨。
沈欹与回避了商百蕙的目光,“随你怎么想。”
“坐下吃点东西吧,不然待会胃不舒服。”
商百蕙:“不吃,气饱了。”
紧接着她立马打电话到樊筱那,像是要兴师问罪。结果被沈欹与给掐掉,“别找了,她没同意让我来。”
“那你又是怎么来的?你知道,我现在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你!”
“我怕你出事。”
“我一点事没有!”
“要不是我昨晚把你带回来,你估计就被那些七七八八的货色吃干抹净了。”
“无所谓,除了你,谁都行。”
“……”
气氛瞬间变得僵硬起来,她说话不过脑,下一秒就后悔了。
沈欹与眉心骤紧,眼中寒光一闪。
“别说这种气话,我听着也不舒服。知道你生气,我给你道歉,我的错,我对不起你,我不该那样,我以后也不会那样了。”
商百蕙依旧没给他好脸色看。
沈欹与起身走近她,而她下意识就想远离,却一把被他抓住手腕拉过来,抵在餐桌边。他的手臂绷紧却又小心收着力道,圈着她,商百蕙想走都走不了。
眼底暗潮翻涌,语气强硬但又泄出一丝无奈:“你可不可以对我友好一点,阿蕙?”
“让我对讨厌的人友好,你这是在折煞我。”
“还有,你能改改你这动不动就围着我贴上我的臭毛病吗?我真的非常反感。”
闻言,沈欹与即刻后撤一步,跟她保持合适的距离。
“你怎么样才能原谅我?”沈欹与说出了一直都很想说的话。
“不原谅。”
他的呼吸微微一滞,胸口起伏的节奏乱了几拍。
商百蕙:“沈欹与,你过你的我过我的不行吗?非要来我的世界走一遭,非要在我的生活参一脚,非要到我的面前晃一眼干嘛?总是这样自讨没趣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他说: “没有你,就都没有意义。”
商百蕙:“那你到底要我怎么样才肯放过我呢?你什么都有了,该得到的,不该得到的,都已经得到了,属于你的,不属于你的,你也拥有,你还想要什么呢?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我看你就是想折磨我,就不想让我好过!什么叫没有我就都没有意义,真是让人听了想吐,恶心至极!装什么深情,你要是真爱我爱得要死要活,就应该放过我!”
“你知不知道有一种爱叫放手!而不是用情感绑架来包装你那令人厌恶的感情!”
沈欹与按住商百蕙的肩头,试图让其冷静下来,“别这样。”
“我怎么样了?啊?我怎么样了?说啊!”
“是你别这样行吗?求求你,不要这样对我,不要这样一次又一次地折磨我!”
“阿蕙……”
她反手紧握沈欹与双臂,以一种癫狂而卑微的姿态对他说:“算我求你了,放过我吧。”
沈欹与不好受,似乎也想同她宣泄。
“那你就不该给我希望!当时让我烧死算了,省的我现在在这碍你眼。阿蕙,我说了,没有你什么都没有意义,我根本就做不到明明近在眼前,却要老死不相往来!”
“你离开的这三年,我真的要疯了!”
商百蕙:“可你也要把我给逼疯了!!!”
“能不能不要为了一己之私就让我也活得那么痛苦呢?”
沈欹与:“可我不想我们一直都这样,我想改变……”
“改变?那你伤害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们会不会变成今天这样?你的心里就他妈只有你自己,你只按着你自己的心思走,从来不考虑我的感受!还就会悲情地诉说着你的痛苦和委屈,那我呢?我就活该被你欺负吗?甚至所有人都站在你那边,我什么都没有!”
“你抢走了我的一切,最后还要妄想得到我,要不要这么贪!我真的很讨厌你,我恨透你了沈欹与!”
他说不出话来,心口像被无数刀刃刺着,眸底泛起细碎的痛色。
商百蕙垂着脑袋,身体在颤抖,红润的眼眶掉出好多颗泪珠。
沈欹与的心痛上几分。
商百蕙偏头,一声不吭,任那未尽的哽咽在胸腔里无声碎裂。
他想帮她抹去滑落的泪,手悬在半空却突然不敢去碰她,只能将颤抖的指尖蜷进掌心慢慢放下。
“别哭。”
“我错了……”
抽噎声越发频繁,每一声都让沈欹与难受不已。
商百蕙:“滚。”
“……”
“好,我走,我现在就走。”
她的睫毛颤了颤。
犹豫片刻,沈欹与还是擦掉了她的眼泪。然后转身离开,只留下关门的回音。
不过半分钟,商百蕙便若无其事地坐下盛粥。还是温热的,入口就尝到绵密的甜香。
唇角立刻勾起恰到好处的弧度,丝毫没有了先前的那般情绪,仿佛戏台上落幕的折子戏。
认识沈欹与这么多年,她算是在此刻才真正了解到他。
原来吃软不吃硬。
……
往后的几天里商百蕙毫不客气地住在他家,这里真是好风水,清净,舒服。
最开始来都柏林,这里的房子就是她的首选,只不过挺贵,当时她们经济能力有限所以没买。
走之前,商百蕙打扫好了一切卫生,断电锁门。这栋房子又回归到沉睡状态。
商百蕙忽然收到导师发来的信息,以为是自己的论文又有问题,但导师却只字未提,说想跟她见一面聊聊。
暑假,校园里少很多人,略显安静。
导师在纽曼楼的蓝鸟咖啡馆等她。
她是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爱尔兰籍华裔,跟商百蕙私下交流时都是用中文。
商百蕙过来时,导师依旧还在盯着手中的iPad,像是在工作。
没敢打扰。
等到工作结束了,导师主动喊她:“最近心情好点了吗?你们还好吗?”
她其实不会过多干涉学生的私生活,但上篇论文商百蕙居然写的出奇糟糕,而且课上状态以及表现都不太好。导师对她一直都是高要求,所以对她格外关注,有了解到她的感情事。
商百蕙有些沉默,无奈地摇头。
她明白了,也没再多问。
“论文修改的可以,比之前好得多,但我不满意,没有达到我对你的预期水平。对于这次出现的失误,我很意外,我知道有因素影响你,能够理解,不过我希望你在现阶段还是要多以学业为重。毕竟你的能力我是非常认可的。”
“约你见面,主要说件重要事,我这边呢,有个校企合作的项目,是帮SuperValu超市优化库存预测系统,需要几个学生加入,我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你。”
导师把桌上的文件夹推过去给商百蕙。
“因为你之前做过一个关于交通拥堵预测模型特别不错,时空数据和外部因素结合得都非常好,这种建模思路正是这个项目需要的,所以我觉得你非常适合。”
“项目正式启动是在八月份,可能会有点影响你的暑假安排。但这个项目是个很好的机会。完成得好的话,不仅能获得企业方的推荐信,更重要的是你能积累一个完整的商业案例经验。这对你无论是就业还是……”
她突然停顿了一会儿,继续道:“我知道你之前说过不想考研,但我必须说,以你的能力,如果继续深造,能做的研究会更有深度。当然,这只是我的建议。”
商百蕙陷入沉思,但她的思绪并未停留在是否要参加这个项目上,而是飘向了另一个她从未认真考虑过的选择——考研。
最近这几日的清闲让她想了很多,尤其是关于未来的规划。
曾经和许不凌在一起时,她们共同构想的未来清晰明了,就是毕业后留在爱尔兰工作、定居,甚至移民,完全融入这个国家。
可现在,这个计划动摇了,亦或说,没有实施的可能性了。
她突然不想继续待在爱尔兰,是远离也是逃避。但离开后又能去哪里呢?回国吗?这个念头同样令她抗拒。
而在这进退两难的境地中,考研仿佛成了意外浮现的第三条路。
如果可以,如果有能力,她将会去到第三个国家,拥有新的生活,拥有新的开始。
有些决定需要经年累月的斟酌,而有些抉择却诞生于电光火石的一瞬间。
商百蕙的清醒中夹杂着迷惘,冲动中又裹挟着理智。
可她不得不劈开眼前的迷雾,为自己挣一条出路。
“能参加项目是我的荣幸,我会努力做好。”
“另外……我想考研。”
导师明显怔了一下。
这本应该是值得欣喜的,但透过她的眼底却瞧不见那求知的炽热,而是只有困兽般的慌乱与挣扎。
导师其实什么都明白,此刻一句轻飘飘的“想考研”,不过是溺水者随手抓住的浮木。
作为曾在学术深海沉浮多年的引航人,她比谁都清楚,带着逃避的执念上岸,只会陷入更深的漩涡。
她深深叹了口气,不紧不慢地说:“想考研是好事,我当然支持。”
“但,学术这条路,如果只是为了‘离开某个地方’,而不是‘走向某个地方’,那可能就会走得很辛苦。”
“你可以因为向往对岸的风景而渡河,却不能只因厌倦此岸的泥沙就贸然涉水。前者能让你在湍流中仍有方向,后者却可能让你在深潭里迷失归途。”
她的指尖无规律地点了点桌面,像是斟酌用词:“我不问你为什么突然做这个决定,但我想问你,你最近有读到什么让你兴奋的论文吗?或者,有没有哪个研究方向,让你觉得‘非它不可’?”
这个问题像一束强光突然照进商百蕙混沌的思绪,她没有回答,也不好意思回答。
导师的眼神带着过来人的了然,却又含着鼓励:“如果是热爱推着你走,我会尽全力帮你。但如果只是痛苦推着你逃……那或许,你需要再慎重考虑。虽然我非常希望你能考研,但也希望你的决定是经过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请再好好想想吧,不着急,真正想明白再重新告诉我。”
“小蕙,我最后还想跟你说一句话。”
“无论是爱尔兰的雨季,还是实验室的晨光,都该是你主动选择的风景,而非被动躲避的屋檐。”
导师离开了,她一个人坐在那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