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劳德下葬那天,艳阳高照,一整天下来天空丝毫没有显露出要下雨的迹象,同时略显闷热的空气似乎是想要提醒人们夏日将至。
由于克劳德生前与镇上那位受人爱戴的麻瓜主教是多年好友,并在生前和对方有过约定,所以这场葬礼交由主教主持,同时意味着这场巫师葬礼不可避免将会充斥麻瓜宗教的习俗。
安斯利不顾亲朋好友的反对,选择遵照克劳德生前的意思,将他的安息之地定在了镇上最大的教堂旁边的那片麻瓜公墓。
为此多数人猜测许是因为克劳德无法饶恕自己年轻时所犯下的错,认为有愧于家族,没脸去见先祖,所以才不肯安息于家族墓地。
可是这个说法被安斯利一口否决了,她说选那,只是因为认为丈夫是喜欢热闹罢了。
这天卡米丽娅穿了一件有领子的黑色裙子,胸口别了一朵有些蔫了的小白花,脚上是一双崭新的黑色皮鞋,当她随着家人徒步走到教堂门口这一路上,她很快便发现这双铮亮的新鞋对她的脚后跟无疑是一种折磨。
她本来是想和大人说得,可因为当时周遭严肃的氛围,以及身旁的妈妈不时举着一块黑色的手帕拭泪,让她无法开口,只好全程忍受那股疼痛,与此同时她的内心也正在饱受着一种折磨。
当所有人被告知在合上棺材盖前,排着队上前来最后看一眼逝者的遗容时,卡米丽娅全身发抖,在那一刻她才开始去接受那个事实,这下以后是真的再也见不到她亲爱的外公了。
站在一旁的爸爸以为女儿是被逝者那毫无血色、白得发紫的脸色给吓坏了,于是他握着卡米丽娅的小手,宽慰她道不要害怕,就快结束了。早在动身参加葬礼的前一晚,他便花了很长的时间用通俗易懂且更能被孩子所接受的方式告知卡米丽娅有关死亡的全部真相。
可实际上在那一刻卡米丽娅并没有害怕,有什么好怕的,那可是她的外公呀!他就算是变成幽灵回来看她,也绝不可能伤害她的。
一直等到整个葬礼结束,他们回到杜波依斯的老宅,在卡米丽娅走到院子的时候终于忍受不住了,像个野孩子那样用力踢掉了脚上的皮鞋,这一行为自然是引起了她祖父母的不悦。
两个老人家温柔地责备他们的小孙女,说她这样实在太不像一个淑女了。
可很快他们便发现了卡米丽娅的白袜上所渗出的殷红色的血迹,这几乎覆盖住了整个脚后跟。
一时间这对老夫妇如临大敌,脸上流露出在卡米丽娅犯病时的慌张,先是勒令她不要再随便走动了,然后抱起孩子冲进屋上药。
看上去似乎已经走出丧夫悲痛的安斯利却对亲家的这种过分呵护略显不满。
她拦下也要过去看孩子的埃尔文和布兰琪,郑重其事地说:“我希望你们都能记得我们的小月亮虽然生来就是一朵漂亮的花,可我不希望她会和花那样娇气的。”
女婿埃尔文擦了擦额上的汗,赔笑着对安斯利一连说了三个“好”,便一脸焦急地跑进屋去。
身为母亲的布兰琪自然也很担心,每次看到自家的孩子受了点小伤,都觉得像是从自己心头挖走了一块肉下来。
可是安斯利没有放开她,反而拉着她走到一个沙菲克家的人都看不见,也听不到她们说话的地方,她看上去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同女儿密谋。
不过她也确实有此意。
安斯利和布兰琪说:“日后还是留在法国吧,在这生活对孩子更好一些。”
可是布兰琪拿捏不定,她想无论如何这事还是要和丈夫商量一下,于是她告诉母亲这事她还无法做主,得等过几天才能给出一个答复。
虽然在白天的时候,天上连一抹乌云都寻不着,可到了这天晚上,外头先是刮起大风,没多久便是一道可以说是劈开天际的闪电,这道闪电带来的是一阵似乎永远不会停歇下来震耳欲聋的雷鸣和噼里啪啦的暴雨。
这似乎注定了将是一个不眠之夜。
在第一道雷打下来没多久,已经好几天都异常沉默的莱昂在他自己的床上翻了个身,面朝躺在另一张床上的卡米丽娅说:“嘉米,打雷了,你怕不怕?要不要过来和我睡?”
因为卡米丽娅患有心脏病,从小就比旁的孩子更容易受惊,所以每次遇到打雷的时候,莱昂都会十分负责表现得像一个合格的兄长那样,关切地询问卡米丽娅害不害怕,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不过这些年里她的胆子变大了很多。
“我已经不怕打雷了。”卡米丽娅摇了摇头。
“好吧,我有点害怕,你能不能过来陪陪我?”莱昂很少以这种口吻恳求卡米丽娅。
“那还是你过来吧,我的脚还是很疼。”
于是莱昂掀开被子,跳到了卡米丽娅的床上。
他刚一钻进被窝,便又问了卡米丽娅一遍,“你怕不怕?”
“怕什么?”
卡米丽娅知道他这回问得可不是打雷,而是别的事,可是他都还没告诉她是什么事呢。
随后莱昂缓缓吐出一个词,“死亡。”
卡米丽娅原本以为他要说什么特别可怕的事,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那,可当她听到他说“死亡”时,顿时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她露出这些天以来一个相对轻松的微笑,轻声说:“不怕的。”
“为什么你会不怕死?我觉得我们每个人都该……抱歉,我可能不该提这个的。”
莱昂先是一愣,情不自禁道出了他的困惑,可话刚一出口,他便马上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愚蠢至极的问题。
大人们早就告诉过莱昂,在这个世上一个人一出生就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几率是0.6%—1.2%,他的小表妹恰恰就那么不幸是极少数中的一个。
莱昂是知道的她曾无数次同死神做过斗争,无数次从死亡边缘挣扎过来。
也许她早就要比家里每一个人都更要了解死亡,因为她曾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要接近死亡,但和死亡有关的话题几乎是每一个家庭中的忌讳,不能随口提起,所以还没有人知道她对死亡这件事的看法和感受。
卡米丽娅对表哥的口无遮拦没有太在意,这个时候她稳重得像一个大孩子那样说出了她的想法。
“我不怕是因为爸爸曾经告诉我死亡并不是生命的终点,遗忘才是。”
“遗忘?哪种遗忘?”莱昂好奇地问。
“当这个世上的人彻底将你遗忘了,没有人会记起你的时候,那是真正的死亡。”
莱昂听了这话后若有所思,他沉默了一会,随后说:“我们才不会这么快让爷爷真正的死去的,对吗?至少我们俩会永远都会记得他的,一直到我们也和他去了另一个世界。”
“他永远也不会被人遗忘的,别忘了,我以后一定会找到一颗还没任何人发现过的星星,到时候我会用他的名字给那颗星星命名,只要那颗星永远不陨落,就会一直有人记得他的。”
这次莱昂没有嘲笑卡米丽娅那听起来很是幼稚天真的梦想,相反他格外认真地说:“我要和你一起找。”
“我敢打赌外公到时一定会为我们感到骄傲的。”
“会的,一定会的,我甚至都能想象出他在知道了我们这个大计划时发出的大笑。”
“他还会把我们都抱起来,让我们坐在他的大腿上,然后凑过来亲我们的脸,不过他的胡子可真硬,每一次都会扎疼我们,我们每一次都会疼得哇哇乱叫。”
“记不记得那一次,我们趁他睡着的时候,剪了他的胡子,他整个人一下子看上去年轻了好几岁。我到现在还是想不明白——”
莱昂暂时忘了悲伤,反而有些气鼓鼓的。
“明明是我们一起闯了祸,为什么他只惩罚了我,不惩罚你。”
“可能是因为你还不小心剪到了他的耳朵吧。”
“那不是我的错,你都知道的。”莱昂说完,马上懊悔地叫了起来,“哦,真该死,我又开始想他了,我告诉过自己一个星期内最多想他三次,可是这才星期二呢,我便已经把我好几周的额度都透支完了。”
“我也很想外公,几乎每天都在想。”
之后他们谁都没有说话,似乎都沉浸在各自的思念中,整个房间里静得很,尽管外头正在刮风下雨还打着雷,可他们还是能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声,在那一刻他们的心比任何时候靠得都要紧。
当又一道雷声过后,莱昂问:“嘉米,你还会回英国去吗?”
“也许吧。”卡米丽娅不确定地说。
“不回去好不好?永远留在法国,有我陪着你呢,英国有什么好的。”
卡米丽娅在犹豫,“可是我的爷爷奶奶会很想我的,而且他们还想我以后去霍格沃茨上学,爸爸也希望我在英国接受教育。”
“我刚失去了爷爷,我不想再失去你。”莱昂说,“要是你姓杜波伊斯该多好,那样我们就更有理由把你留在法国了。再说了,霍格沃茨哪能算得上是好学校,布斯巴顿才是这个世上最棒的魔法学校,你应该去最好的学校上学。”
“可是爸爸说霍格沃茨没有那么糟糕。不过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我觉得我都去不了巫师学校上学,你也知道我什么魔法也不会。”
“你只是学得比我们慢而已,才不是不会魔法的蠢蛋。就算你真的不会魔法又怎么样,布斯巴顿魔法学校的人有胆子拒绝他们前校长的孙女来上学吗?”
见莱昂如此卖力想让她留下来,卡米丽娅的心里也越发动摇了,其实她也不想和莱昂分开的,可实在是祖父母这边逼得紧,说什么不能让孩子一直待在法国,要是这样下去孩子还姓什么沙菲克,干脆直接改姓杜波伊斯好了,反正已经看起来不像是一个英国人了。
更何况留在哪里,本就不是由她一个孩子说了算的。
所以她在黑暗之中叹了口气,“如果可以,我真希望永远不和你分开。”
这个时候莱昂不知怎得忽然有了一个点子。
他以极为天真的语气说:“是不是只要两个人结了婚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就像我们的爸爸妈妈那样?”
卡米丽娅反驳道:“可是我们是兄妹呀,兄妹是不能结婚的。”
莱昂却胸有成竹地说:“在这个世上有一部分兄妹是被允许能结婚的,你看我的爷爷奶奶就是兄妹,可他们不是就结婚了吗?更何况我们都不是亲兄妹,你姓沙菲克,我姓杜波伊斯,当然是可以结婚。”
“那么结了婚就真的可以永远不分开了吗?”卡米丽娅说。
“当然咯,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那么我们就这么说定了,等你长大以后就嫁给我,这样我们一辈子都不会分开了。”
卡米丽娅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因为她在这个时候想到了芙蓉,要是她嫁给了莱昂,那芙蓉怎么办,芙蓉不是很喜欢莱昂吗?万一芙蓉长大以后想嫁给莱昂呢?她不希望芙蓉会记恨她。
于是她问道:“可是这样的话,芙蓉怎么办?”
不料莱昂撇嘴十分嫌弃地说:“你管她做什么?她又不是我的妹妹,再说了,我才不要和她永远在一起。”
“可是你不是很喜欢她吗?”
“那是之前,反正现在我讨厌死她了。”
“你们俩吵架啦?话说你胳膊上那个还没下去的牙印该不会是她咬的吧。”卡米丽娅已经忍不住笑出了声。
听见她笑,莱昂顿时有些不高兴了,“你少管我们的事。”
可是他这么生气,那真相自然也就不言而喻了。
之后他们闹了一阵,最后两个孩子都闹累了,紧紧抱在一起沉沉地睡了过去。
过了好几年后,莱昂在经历了一段自认为刻骨铭心的恋爱后,萌生出了离家出走的想法,也不知为何在那一刻他想起自己远在英国多年未见的表妹。
在想起小表妹后,莱昂决定要偷偷去看看她,看她这些年过得怎么样,但为何忽然有了想去见她的念头,他也说不清楚,也许是觉得这次不去见上一面,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毕竟他日后甚至连家都不想回了,亲人什么的自然以后也不会见了吧。
莱昂的打算是去英国见完卡米丽娅以后,就在世界各地流浪,去哪都好,只要不回家。
虽然来英国的次数屈指可数,但莱昂还记得小时候同姑姑一家去过的对角巷,也还记得在伦敦是可以通过破釜酒吧进到对角巷里头的,所以他先去了那里,却不想就那么凑巧在对角巷的某一处街角遇到了卡米丽娅。
其实有好几年未见了,可卡米丽娅眼角下那个标志性的月牙形胎记还是让莱昂一眼就认出了她,当发现那个女孩是自己的表妹时,莱昂心下顿时惊喜万分,可下一秒他却发现她的身边还跟着一个男孩。
原本莱昂也没想上过去打声招呼的,他觉得自己这样一声不吭就跑来找卡米丽娅有些丢人,特别是他现在正在离家出走,听上去就好像是因为走投无路了想过来投奔她那样,而他知道若是被卡米丽娅知道他在离家出走一定会笑话他的,他好面子不想被她知道,所以莱昂在一开始只是多看卡米丽娅几眼,然后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那样走掉。
可是眼见跟在卡米丽娅身边的那个男孩展开了他的胳膊,似乎是想要给她一个拥抱,一时间莱昂心头又燃起一股无名之火。
那个家伙是谁?那个家伙想要对他的妹妹做什么?又是谁给他的这个胆子!
鬼使神差间莱昂当场大叫一声,“嗨,你这个混蛋,不许碰那个女孩,对,没错说得就是你!”
他这一声大吼没有吓到那个男孩,反而将他亲爱的妹妹吓了一跳。
起初卡米丽娅并没有认出莱昂,在见他气势汹汹走过来时,她还有些害怕地拉住了她身侧男孩的衣角,那个叫塞德里克的男孩毫不含糊直接握住了她的手,将她拉到自己的身后,丝毫没有畏惧向他们走来极为不友善的莱昂。
直到莱昂走到他们面前开口唤了一声卡米丽娅的法语小名时,她这才认出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