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劳德·杜波依斯这一生为数不多的爱好中饮酒占据首位,没事总爱拉人喝两口。
不过法国人爱酒这是全世界皆知的事,一般法国人都是从七八岁起就开始喝酒,克劳德也不例外,据说他能够识别一百多种酒。只是大多数法国人虽然经常喝酒,但每次摄入量不大且他们不大喝烈性酒,科学研究表明适当喝酒是有益身体健康的,可是克劳德偏偏酷爱苦艾酒这种高酒精度酒。
这种烈酒口感古怪,有一股黄铜味儿,小说家于斯曼曾这样形容过它的味道“它在口腔里的那种回味就像是你慢慢地吮吸一枚金属纽扣。”然而古怪的口感、奇异的颜色并不影响苦艾酒一度风靡欧洲大陆,当时无数的文豪、艺术家都中毒似的狂热迷恋苦艾酒。
英国诗人王尔德在小酒馆喝了一夜的苦艾酒后,写道:酒后走在寒冷的大街上,我却感觉到了大簇大簇的郁金香,在我的脚边簇拥绽放。
是的,这种含有微量侧柏酮,和大|麻的化学成分接近的蒸馏酒,若是大量饮用后会导致抽搐和幻觉,但是很少有人真正因大量饮用苦艾酒而体会到抽搐的感觉,因为该酒度数过高,很多人喝了几口便醉了。
在法国一般只有两种人喝烈性酒:渔民和艺术家。有人戏言,正是喝了苦艾酒,法国才涌现出那么多印象派画家。
克劳德不大喜欢钓鱼,时常自嘲毫无艺术细胞,但他喜欢饮用苦艾酒后所获得的神秘快感,很少有人知道这种“恶魔之酒”曾一度是他人生中最艰难岁月中唯二的慰藉,唯一是对安斯利那份至死不渝的爱。
安斯利至今还记得当他们第一次像一对爱侣那样真正亲吻,而不是寻常兄妹之间的那种小打小闹时,克劳德嘴里散发着的正是苦艾酒的味道,这让她感到不满。
当那个疯狂的亲吻结束时,安斯利刚想嘲讽克劳德的酒后乱性,可是她抬起头一眼便对上了一双湿漉漉的眼睛,这时她才知道原来对方和她一样压抑已久,所有的伪装在那一刻被击穿。
随着年龄的增长再加上常年饮酒,克劳德在退休后这些年来身体状况越发糟糕,因为高血压,他早就被私人医生告诫控制酒量,可是他从来不把这当一回事,安斯利在丈夫喝酒这件事上意外地开明,甚至在孩子们决心听从医嘱想方设法要克劳德戒酒时,她却帮丈夫打掩护,就像儿时他们总在抓人游戏中互帮互助那样。
于是在妻子的纵容下,克劳德在喝酒的事上从不加以节制,这也使得他的最终死因看上去那么合理,那么自然。
克劳德是在开春过后没多久的一天过世的,那天家中为了庆祝春天的到来摆了一桌丰盛的宴席,表面上这场宴会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巫师出于对大自然心怀敬畏而举办的,可实际上不过是老爷子想热热闹闹地喝个酒,这点大家都心知肚明,不过没有人会拒绝这种好事的。
在克劳德永远合上双眼前,他刚向在座的亲朋好友道完祝酒辞,脸上洋溢着无比快活的神情,自从他在如愿娶了安斯利后他的脸上便常年挂着这副表情,大家早已见怪不怪了,那是一种发自内心、不自觉便会流露的幸福。
当所有人都以为这位双颊绯红、无比快活的老人是因酒精而看上去手脚有些不听使唤时,他一头直直栽倒在了餐桌上。
起初,人们还以为那是醉酒的表现,离得近的一些老友甚至还用手去推了推克劳德,调侃他什么时候从千杯不醉变成了一杯就倒,殊不知那时他突发脑溢血,头上的血管尽数破裂,在他一头栽下去没多久便不省人事了。
尽管大家在发现不对劲后,第一时间便送往医院,但早已是无力回天。
事情发生的如此突然,甚至克劳德在死前都没有留下任何遗言,他生前发表的最后那番祝酒辞中有一句话,在许多年后被妻子时常拿出来反反复复地咀嚼,每咀嚼完一遍都要不厌其烦地和家人抱怨一遍,可抱怨来抱怨去无非是不能原谅丈夫的不告而别,未给她和孩子留下只言片语。
那段祝酒辞中被安斯利反复念叨的那句是:“朋友们,趁春光大好珍惜吧。”
劝人好好珍惜,自己却如此着急,走在了所有人前头。
可每次抱怨到一半,安斯利总是会忍不住掉眼泪。
“哎,早知道这样,当年就该劝他少喝点酒的。”
后来安斯利在家中颁布禁酒令,但执行起来一直不如意,等卡米丽娅也到了可以合法喝酒的年龄时,安斯利曾一度用夸张的言语向她讲述酒精的危害,尽管如此卡米丽娅后来还是不可避免走上了外祖父的老路。
有那么一阵子,卡米丽娅曾觉得活着十分痛苦,无法与生活和解的她,总是渴望着能逃离现实,同梵高那样每当夜幕降临之时,便想一头扎进绿色精灵(苦艾酒)的怀抱。
许多年后在得知唯一的外孙女酗酒酗得凶时,安斯利却出人意料没有提醒卡米丽娅,她外祖父的死与酒精脱不了干系,她看上去富有经验地询问她,是不是一不小心爱上了某个不该爱的男孩。
在接收到卡米丽娅投来的诧异目光之后,安斯利却解释这只不过是一种家族性诅咒,杜波依斯家的女人似乎总会无法自拔爱上一个看上去不可能会在一起的男人,像安斯利爱上了与她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布兰琪爱上了遭到全家反对的异国男人,而家中的男人同样也遭受着诅咒的折磨。
安斯利相信有命运这回事,认为人从一出生到死亡都是按照早已定好的剧本走的。
卡米丽娅在这方面没有她外祖母那么坚定,她时常很消极认为命运不可抗拒,时常又很坚强认为所有人的命运都掌握在自己手里。
不过总是在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之间来回摇摆的她并不相信安斯利所谓的家族诅咒,认为那不过是外祖母因与本是她哥哥的外祖父在突破了世俗艰难相爱后所留下的后遗症。
关于安斯利和克劳德完整的爱情故事鲜为人知,似乎他们双方都有些自卑得认为他们的这段感情并不那么“光彩”,不愿意在外谈起,就连家中小辈问起这事时也总是想尽办法搪塞过去。
所以几乎没有人知道关于这段爱情更多的细节,除了当事人自己。
在被杜波依斯家族的人收养前,安斯利与年迈的奶奶相依为命,自从安斯利的父母被仇家杀害后,她们过得很不容易,在欧洲各国流浪,乞讨为生。
后来她们流浪到了法国,奶奶是在法国染病过世的,年幼的安斯利伤心欲绝,未能控制好自己,导致魔力波动,在麻瓜社会中闹出了不小的动静,不过好在法国魔法部很快就派人过来摆平了这事。
安斯利在法国魔法部待了几天,魔法部的人对她的经历很是同情,但没有专门收养巫师的孤儿院,加上安斯利也并非是法国巫师,按理来说他们法国魔法部没有义务安置她,或许得把她送回她的国家,让那个国家的魔法部安排才是。
不过安斯利是幸运的,最终一位官员出面收养了她,这样一来倒是皆大欢喜。
安斯利就这样来到了杜波依斯家的,到了新家后没多久她便生了一场大病,病得很严重,可她最终还是挺过了那个寒冷的冬天,只是这场病让她把过往都忘得差不多了,就连在正式成为杜波依斯家族中的一份子前原本的名字是什么都忘记了,可是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是好事,将过去忘得干净,才能更好迎接未来。
不知是否因为安斯利忘却了过往,没有了过多执念,总之她后来很快很好的融入了这个家庭,并未曾表现出任何的不适,随着时间的流逝,杜波依斯家的人几乎都要忘了这个父母双亡的东欧女孩实际上并不属于他们家族,就连安斯利自己都要忘却了这一个事实。
一直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安斯利在发觉到对自己名义上的哥哥克劳德·杜波依斯产生了一种难以言状的异样情感时,她才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更为清醒意识到她的身世,那是她头一次为她并不是真正的杜波依斯家族里的人而心怀感激。
人们都曾一度以为安斯利会嫁给那个弹手风琴的意大利巫师,就连安斯利也曾一度这么认为,尽管那个时候她早已认清了自己的心,可她还是毫无怨言地缝制婚纱,为嫁给那个意大利巫师做好准备。
安斯利告诉她的未婚夫说等什么时候她的婚纱做好,他们便什么时候结婚。
可是那件婚纱似乎永远也做不好,安斯利总是在白天做,到了晚上又全部拆了,就这样做了又拆,拆了又做,没完没了。
眼见着这婚期一拖再拖,意大利未婚夫终究是坐不住了。
他先是委婉地提醒安斯利缺一件完美的婚纱,并不会影响到整个婚礼的,她可以不用做得那么精细,可安斯利还是我行我素。未婚夫的性子过柔,根本拿她没办法,再说这婚事早就板上钉钉了,她迟早是要嫁给他的,所以他一直纵容未婚妻。
只有玛琳·杜波伊斯看透了安斯利所有的小心思,那个时候她们早已决裂,情同孪生姐妹的好时光一去不复返,乃至许多年后,彼此的头发都白了,脸上布满了皱纹,玛琳依旧没有原谅安斯利,但没有人知道她们究竟是因什么而决裂的。
当时这位货真价实的杜波伊斯大小姐与同上油画课的女伴们对此冷嘲热讽道:“我看,这哪是在做婚纱,那分明是一件珀涅罗珀的织物①。”
可珀涅罗珀在等的人是她的丈夫奥德修斯,而安斯利完全是在与自己较劲。
那个时候克劳德正被一个名叫菲尼克斯的世家小姐缠得紧,尽管他并未明确向任何人表达过对这位小姐的爱意,但他们彼此的家族却替两个年轻人做了决定,许是对这桩婚事格外满意,他们十分着急得将婚礼订在了那年秋天。
当安斯利还未开始装模作样赶制婚纱前,克劳德便已经很少回家住了,不知是因工作繁忙,还是为了躲避他的未婚妻,他差不多已经从这幢大房子搬出去了,可是安斯利还是无时无刻希望能在房子里看到他高大的身影。
随着克劳德和菲尼克斯婚期将至,安斯利彻底停了缝制婚纱的工作,她开始绞尽脑汁为自己制作一件华丽的礼服,她有个疯狂的念头,她想在哥哥的婚礼上把新娘的风头给盖下去,至少在婚礼当天克劳德眼中最美的女孩得是她。
可是这件礼服做得要比婚纱更不顺利,她依旧是白天做了,到了晚上又全部拆了,做了又拆,拆了又做,没完没了。
直到距离这场盛大的婚礼还剩下一个星期的时间,安斯利终于还是放弃了,她决定向命运妥协,因为她绝望地意识到就算她在婚礼上的风头比过了新娘,可她依旧无法实现她最为迫切的心意,她无法彻底取代菲尼克斯当上克劳德的新娘,她将要成为的是那位意大利巫师的新娘,也许他会给她带了意想不到的幸福。
当安斯利下定决心当意大利的新娘后,她只花了半天的时间便完成了她的婚纱。
完成制作后,安斯利没有告诉任何人,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抱着那件婚纱蜷缩在墙角默默流泪,泪水一滴一滴落下,打湿了层层薄纱叠加组成的裙摆,又像是安斯利原先设计加在裙面上的珍珠贴饰。
在完成婚纱的第二天晚上,安斯利带着准备好的新婚贺礼叩响了克劳德的房门,因为婚礼将至,他被扣留在家中。
安斯利向克劳德道明了来意,克劳德放她进了他的房间,让她将新婚贺礼放在他的书桌上,中途他试着和安斯利闲谈,似乎有意不想让他们周围的空气那么凝固,可他们的心思全然都不在闲谈上。
在安斯利放好贺礼后,她转身看着克劳德,发现对方也在看她,于是他们就这样彼此对视了一会,谁都没有说话。
直到安斯利突兀地说:“我的婚纱做好了。”
克劳德一愣,随后只见他面无表情地说:“嗯,你也要结婚了。”
安斯利苦笑道:“是的,我要做新娘了。”
接着又是一阵沉默,这时安斯利已经不敢去看克劳德了,她怕自己看多了又会萌生出什么可怕的念头,比如给他的新娘下毒。
这时外头的天空打了一道响雷,似乎在好心提醒地上的人们,一场特大暴雨即将来临。
这道雷震醒了安斯利,她猛然抬起头看向依旧神色不明的克劳德。
“我想我该走了,祝你新婚快乐。”
就当她想转身时,克劳德拉住了她的手腕,随后他伸出手臂将她圈住,一开始安斯利还象征性地挣扎了几下,实际上她内心里无比渴望克劳德能将她抱得更紧一些,哪怕把她的骨头搂得咯咯作响,她也不在乎,她只想能与他这样紧紧地靠在一起,最好永远也不分开。
接下来的一切发生得那么自然,他们在拥抱过后便开始亲吻,他们吻得那样激烈,就像是溺水的人被救上岸后贪婪地呼吸氧气那样贪婪地嗅着彼此身上的气息,急切地贴近对方的颈部、面颊,暧昧的交换气息。
随后倾盆而下的暴雨和不时落下的雷,将房间内吱呀吱呀作响的木床声遮盖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