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春一觉醒来已经是天光大亮了,这觉睡得很不踏实,如果说是被小贩的吆喝声吵醒的,那还真是有些冤枉人家啦,男货郎几乎每天这个时候出现,骑着二八大杠自行车,后架子上驮着透明的玻璃盒子,盒子里摞着色泽金黄的货物,“麻花!大舞台麻花,赶紧买,不买就没潦”,绕着五栋楼前前后后兜上一圈,指定能卖出去几根。等他去别处后,被扰了清梦的人们还能再睡个回笼觉。可今天早上小区里尤为的闹得慌,先是来了消防车,“火啊火啊”地拉了半天警笛,然后是老崔头满院子地喊大黄,跟着是三号楼前掴六冲“啪啪”摔扑克声,和一群人忘乎所以的大呼小喊,像在打群架。大夏天开窗开门的,这觉还让人咋睡?
索性起床吧!他迷迷瞪瞪?地去到厨房,锅里碗里是溜儿干净,媳妇、侄子、外甥女上班了,双胞胎儿子上学了,饭菜被他们风卷残云般吃得精光,连点儿馒头渣儿都没剩下。
方便面吃腻了,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指针指向八点零五分,还来得及下楼吃大果子。他穿好衣服出了门,刚走出单元,就见房超在使劲地踹着自行车,哐哐地似有深仇大恨要发泄出来。
“老大,那么使劲车圈不得瓢了?咋地车钥匙丢啦?”他好意地提醒着。
对方长着草包肚子、酱块子脑袋,面无表情也不答话,又换了台车子继续使劲踹着锁。正春恍然大悟了,原来不是他的车呀!这小子太不地道啦。
还没等他上前加以阻止,别人已经看不下去啦。“老大,你这是干哈?一个楼住着的邻居,一个厂子的同事,有你这样的吗?让车主知道了,不得把你当小偷抓起来呀?”
仗义执言的是宋振林,在电校寝室里排行老九,故而大家都叫他宋老九。他是个直脾气,向来是有啥说啥,从不藏着掖着。
“我去卖纸壳,太沉,借台车使使,用完就送回来。”房超明知自己理亏,还要找借口遮脸儿,这回不使脚啦,改为用手掰锁了。虽然称作老大,可比宋振林小两岁,他是136中学职高毕业的。
老九见他执迷不悟,依然我行我素,顿时怒火中烧厉声呵斥道:“说你咋不听呢?你可真浑蛋啊,再这样,我可要不客气啦。”随即攥紧拳头就要教训他。
偷车的畏惧了,哈腰背起地上捆扎的纸壳,“九哥,九哥,看你还急啦,关你啥事呀?我又没踹你车。得了,我走着去,废品收购站也不远。”一边服软地告饶道,一边似兔子般脚底抹油溜了。
“这是个浑人,说不定咱们小区丢的车子都是他偷的。这小子就一点好,顾家,没事儿就四下捡纸盒、废铁、空塑料瓶子,拿出去卖。老九,别跟他生气,不值当的。”正春见同事气得直咬牙便劝道。
宋振林长长地嘘了口气,平抚下心情,“他会过是他的事儿,满大街的破烂儿捡去,没人说个不是。可不能祸祸别人啊,偷自行车那是犯法的。”
为了缓解气氛,正春岔开话题问他,早晨消防车咋来啦?是谁家着火了吗?
“着啥火呀!是刘老三家南窗户向外冒烟,咕咚咕咚的,大兵他奶去早市买菜看见啦,以为着火了呢,老太太没含糊,直接打119报了火警。消防队立马就来了,敲开门一看,原来几个人在打麻将,屋子里抽得烟气罡罡的,啥都看不清啦。”
“九叔好!”
“九叔好。”
“宋大爷好。”
四个孩子打他们身边经过,手里都端着仿真玩具枪,不停地扣动扳机,“哒哒哒”地向四周射击,想象自己是一名英勇的战士,其中三个有礼貌地向宋振林问着好。唯有年岁最大的小胖子对其不理不睬,用眼角斜愣着似有满腹的怨气。
“泰森!不许再欺负小朋友啦。再抢人家东西,告诉你妈收拾你。”宋振林看出孩子的小心思,是记恨自己先前的告状呢。
“哼,用你管?打小报告不是能耐。”胖小子做着鬼脸,还别说他的长相与拳王有几分相似呢,不知道是谁给起的外号,抓住了相同的特征,憨厚的面貌,眼神直愣愣的,长方形的脑袋横向里长着,就差肩膀头上的纹身了。
“哼!我爸是部长,谁敢收拾我?我还让我爸收拾你呢。”
宋振林被孩子的话气乐了,用手指头去捅小胖子的胳肢窝。
“呵呵,别碰我!烦人。我穿的是新衣服,是可喜姑在商业城给我买的。呵呵,你手脏,别碰我。”
听孩子这么说老九停了手,不去格叽他了,却用手指沾上吐沫往新衣服上蹭,气得胖小子吱哇怪叫,跑到晾衣杆后面发狠地向这边射击。又撅着腚爬了上去,摘下挂在上面的单只鞋子,当做手榴弹撇了过来。
正春走出电厂小区,早餐摊就在铁栅栏门外,常年搭设的防雨布下面。摊主两口子配合默契地忙碌着,一个负责面案、在油槽子里炸果子;一个管收钱、为客人盛浆子、豆腐脑,收拾碗筷,抹桌子。今天的生意已经接近尾声,正常上班的都吃过走了,只有少数闲着没事儿的稀稀拉拉来光顾。
人少不用排队,刚出锅的果子金黄酥脆,冒着热气,看着就有食欲。两块面总是捏在一起下锅,还没见过单独一根炸的,有人说是历史传说,为了对奸臣秦桧两口子的愤恨,这对狗男女狼狈为奸陷害忠良,落下个千古骂名;还有人说,单根炸表面快速固化而限制了膨胀,口感干硬,而两根放在一起受热均匀,中间未接触热油的区域为气体膨胀提供了空间,使油条内部结构更蓬松,膨胀更充分。
他要了一对果子和豆腐脑,坐下刚吃了半根,就见雅丽从一号楼的房山头转过来,看来只是下楼吃早点的,脸上并没有搽脂抹粉,头发随意地在脑后挽了个髻。说实话,她没有小倩长得好看,少了妩媚之气,多些农村人的憨厚,而且大双眼皮是进城后剌的,总觉得与天生的四官格格不入。
“雅丽,还没吃吧?来这里坐。”正春离老远便打着招呼。
姑娘姗姗地走过来,步履没有往常那么轻盈敏捷,脸上也似霜打了一般,没精打采地像有心事。
“咋啦?没休息好,是昨天晚上被吓着啦?还是这院太吵?运转员嘛,休班就愿意聚在一起打六冲,我建议他们到退休职工活动室玩儿,可那帮老头老太太不干了,说年轻人舞了豪疯的太闹腾。你成天半夜才下班,休息不好,身体可扛不住啊。哎,不行,自己单租,换个安静点儿的小区。”当大哥的热心为她出招,随手拽过来塑料凳子让其坐下。
“没有,大哥,不是他们影响的,打六冲的声音没传过去。是家里事儿太愁人,这两天上老火啦,没觉。再说,我和小倩合租习惯了,彼此有个照应,还能省下一半的房租。她在百惠浴池给人做足疗,也回来得晚,有时半夜才回家,在外面交了些狐朋狗友,都不是正经人啊。从昨天中午去上班,到现在也没见人影,像这样夜不归宿还是头一回,我真挺担心她的,后悔不应该把她从莲花泡带出来。”
看她愁眉苦脸的样子,正春猜测出大其概,“是宋叔拉的饥荒吧?呃,愁也没用,慢慢还嘛。至于小倩那丫头,你也别自责,二十出头成年人啦,她就是不跟着你从农村出来,也会跟着别人出来的。我曾经也劝过她,可那丫头主意贼正,忠言逆耳,听不进去呀。”
“唉,都有老猪腰子,感到自己不含糊,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主儿。我爸又住院啦,肺气肿并发症,住进新民县医院了。他太不听话,医生不让抽烟,还往死里抽,谁劝跟谁急眼,这下好啦。对了,大哥,你借我的那笔钱,我得晚些还你了。”
“看你说的,都啥时候了?先给宋叔治病要紧。我不着急用,没事儿,啥时候有钱再给我。你也别太着急了,肺气肿不是要命的病,听从医嘱慢慢养吧。”正春贴心地安慰她,又给雅丽要来果子和豆浆,他知道这丫头不吃豆腐脑,而小倩不喝豆浆。
“唉,屋漏偏逢连夜雨呢,彭涛要专升本,需要补课费,我向小倩借的,她的积蓄也不多,强八火给凑了一部分,还说跟别人借借看。”
正春知道姑娘说的彭涛,是她高中处的对象,考上了瓦房店农机学校,因为早年丧母,家里又拮据,起初不想念了,是雅丽凑钱资助的。他不禁油然而生出一丝敬佩,真是个重感情的姑娘啊!
一辆红色的电动自行车风驰电掣般开进大门,没等停稳骑车人便大声喊着,“你们看见孩子了吗?安琪,背着蓝书包,这么来高,刚才我驮着她打这里经过。”他用手比量着高矮。
正春闻声去看,是一个部门的同事刘贺,这位耳朵背,听力不好,使得不仅是别人跟他,就是他自己说话的声音也特别的大。见他如此着急,一定是出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他说的安琪是老陶的女儿吧?电厂小区的孩子里只有一个叫这个名字。
“孩子又被人拐跑啦?”炸油条的男人正在槽子里豁楞着,惊愕地停下手瞅着媳妇,“不会还是昨天那孩子吧?是不是他父母跟人结了仇,是你们电厂的领导吧?社会上的人心戾气很重啊。”
抹桌子的女人瞪了丈夫一眼,“哪儿来那么多戾气?干你的活儿得啦!你被黎明厂裁员了,看着电厂工资高眼红啊?果子炸糊啦,看你喝西北风去。”
“刘贺,是陶安琪吗?”正春问他。
“是呀,老陶托我送孩子上学,前面坐我家姑娘,安琪坐在后座上,可到了学校,安琪不见了。我赶紧往回找,找了两个来回,也没看到,这可咋整?”急得大男人都要哭了。
女摊主抖落着抹布,“大兄弟别急,我看见你骑车出院的,后座那孩子背个蓝书包,扎着两条羊角辫,穿着棕色的皮凉鞋。”
刘贺凑近了去听,猛然似黑夜里的迷路人见到了一线曙光,“对!对,大姐,那就是安琪,我是驮着她出去的,可到学校不见了,一定是在路上丢的。你没见她回来吧?”
“没见她回来。“女人肯定地说。
似一盆冷水泼在刘贺的头上,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瞬间火灭烟消了,“唉,我还得去路上找啊。”他下了车,推着车把掉转方向。
“等等,你先别急呀。”女人想喊住他,可人已经跨上车子,充耳不闻地一溜烟骑走了。
女人又喊了两声,看无济于事,便摇着头埋怨道:“这人,毛了三光的,也不听人家讲完话。他骑车出院时一颠哒,那孩子就从后座上颠下来啦,她喊他,他却没听见,转眼便跑没影了。接着四号楼的老崔从外面回来,昨天他家的狗丢了,他在找狗呢。看见孩子问了两句话,便领着往西边去了。”
原来如此呀!这下大家都放心啦,原来是被崔师傅发现了,做好事送安琪去了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