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早点摊子

还以为棚子外面有人为崔师傅的善举鼓掌叫好呢,一声一声用力地拍着,极负节奏感,堪比维也纳金色大厅里文化追求者的热情与执着,只不过渲染气氛的是一个人。这老哥不到三十岁,却剃了个大光头,是因为嫌弃毛发稀少有碍观瞻、还是便于打理有意为之,那就不得而知了。总之,若是披上件宽大的袈裟,头顶再烫出排列有致的疤痕,配上他那满面红光、慈眉大耳的长相,足可以混入少林寺里鱼目混珠啦。若是去海城大悲古寺,与苦行僧们为伍,可就显得富态油腻得太多了。

正春认识他,佟广胜,是一个值燃料分场的同事,住在四号楼拐把子单元四层靠大山的那间,至今单身。他笃信佛教,信誓旦旦逢人便表白是藏传佛教的弟子,莲花生大师的第多少代传人,一有闲工夫儿就往庙里跑,吃斋饭,听喇嘛念经,乐此不疲。“上天欲其灭亡,必先令其疯狂”是挂在嘴边的口头禅,可这好像不是哪位得道高僧的警世名言,依稀记得是儿子小时候背诵《增广贤文》中的一句。

“广胜,老没见了,你还在你妈家住呢?没把这边的房子租出去呀?还能收些租金。”是跟在他后面的青年没话找话说。

正春抬头看过去,是本值锅炉零米值班员高廉强,这小伙儿是转业兵,是野战部队那种的,走路带着风声,迈步通通山响,浑身充满了精气神。说他长得英俊谈不上,只能用周正来形容,浓眉大眼、肩宽背厚、果敢沉稳的气质,给人以信赖感。他的臂力过人,掰腕子全发电部无人可及,是打礁的一把好手嘞。

“廉强啊,没有,租出去事儿多,钱乃身外之物,多少钱是多呀?佛说‘财色名食睡,地狱五条根’。哈哈,我还住在我妈家,抽空回来看看。三楼汪师傅老两口去北京带孙子啦,临走前托我照顾房子,家里的花儿隔三天得浇一次水,十多盆达木兰老值钱了。”俗家弟子停下脚步回答他。

“汪师傅家的达木兰长的是好,说是特意从长春高价买来的。广胜,你干啥都有股子钻劲儿,花也侍弄得好,叶子长得油亮亮的,汪师傅托付你是找对人了。”

对自己的高度评价让信徒好不开心,他咧着嘴呵呵笑了,“不都是我的功劳,我这身子骨也不好,老来病,上半年住了两次院呢,多亏林强他们帮忙,要不那些花都得旱死。”

“哦,知道,你跟林强是高中同学,都是136的,你那播进厂的不少呢。你这是去北塔呀?”高廉强看到他挎着居士包,包上印着一尊在跳舞的佛像。

“呃,上□□寺参佛理去,你今天休班呀?”

“对,我休班,明天上白班。”浓眉大眼看到了副值长,关注点完全转移过去,再不去看大光头双手合十,口诵“嗡阿吽班杂咕噜叭嘛悉地吽”。

见人家拐进棚子里,大光头又持之以恒鼓起掌来,像断线的风筝走出大门,也不知道这鼓掌是不是佛陀开设的八万四千法门中的一门呢?

“领导,来吃早点呀?嚄,小妹,你也住这个小区呀?”他认出了同桌的宋雅丽。

“廉强,昨天喝得挺嗨呗?哥们,没你真不行啊。昨天没有你,晚下班至少一个钟头,他们可没有你那两下子,一会儿加水,一会儿减水,没个准主意,倒耽误工夫儿啦。”正春向来人抱怨着,从而突显出对方的重要性。

高廉强拱手作揖道:“大家辛苦啦,昨天晚上真是抱歉啊,没办法,老赵要调到研究所去,侯哥突然打电话来要送送他,订在川国演义小聚。我们这几个般般大,都是电厂子弟,从小玩到大的,打小学到高中都是校友,感情深厚,有人张罗能不去吗?”

副值长表示理解,“那得去,昨天一定喝了不少酒吧?喝到后半夜,没休息好,眼圈都是黑的。”看他不仅眼圈黑,脸色也不好,煞白如纸没有血色。

“是吗?”廉强用手揉着眼睛,“昨天是喝了不少,从酒店出来又去了夜总会,一直在喝,白的、啤的、还有葡萄酒,都喝懵了。”

正春从小同乡口中已经知道些情况,“后来你和大强子,要送孩子上幼儿园提前走的。”

高廉强先是一愣,随即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他瞅了一眼姑娘,略带歉疚地坦白道:“是呀,本应该等到结束再走,可实力不允许呀。我们的酒量跟他们比起来,一个是爷爷,一个是孙子。我往前台扔了一千元,便找了个借口金蝉脱壳啦,其实我和大强子谁也不用送孩子。我媳妇昨天值夜班,孩子在他姥姥家。大强子也是,他跟媳妇闹矛盾呢,媳妇升职炸翅儿看不上他了,整天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前天两个人大打出手,强子的脸上被挠得跟窦尔墩似的,蓝一道子,红一道子,孩子也被领走了,欸。侯哥他们太能喝了,喝的大强子都吐两起啦,想起烦心事哭哭唧唧的,脸红的跟紫药水一个色儿,我怕出事儿先拉他走了。”

正春见他为朋友伤心的样子,也惋惜地叹着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廉强,你还没吃早饭吧?坐下一起吃呗。”

“不了,昨天吃多了,都积食啦,我去小卖部买瓶汽水顺顺。刚才路过二单元,听刘三哥他妈在当院喊呢,车轱辘话喊了半天啦,心里这个闹挺啊,得要瓶拔凉拔凉的去去燥气。”说罢便走出棚子,往大门口的民强食杂店去了。

刘庆东的母亲在喊什么呢?不会是出了啥问题吧?正春心里画着魂儿,一个值的同事,又是要好的朋友,不能视而不见不理不睬。他喝完最后一匙豆腐脑,抽了张餐巾纸擦干净嘴和手,便与小同乡道声再见,说是去四号楼看看是怎么回事。

当他走过三号楼时,隔着铁栅栏就听有人发出一阵狂笑,这震耳的笑声太肆无忌惮、为所欲为了,能将方圆一公里之内路人的眼球都吸引过去。

运转员经常处于高噪音的工作环境中,养成大声说话的习惯,处理事故要迅速果断,所以语速也比常人快,听起来像有意和人理论。

可随即便悄然无声了,待侧目去看,是水场的王金龙王哥,他一身的金首饰,在朝阳的光芒下熠熠生辉,堵住嘴的是皮薄馅厚的大包子,他的胖媳妇端着搪瓷盆送饭来了,两口子真是恩爱呀!看人家这老爷们当的,玩扑克还玩出功啦,硬气。

片刻的寂静被对家的小个子打破了,“朱师傅,放王哥,抓小红,小红这把肥条啦。”他兴奋地高声叫着,倒腾着小短腿跑到同伙身边,同伙是个中年人,比其他玩家至少大上一轮,年纪大并不影响对六冲的挚爱,是小区主要召集人之一。

一高一矮两个人背着身子往远处走,离开牌桌十多步,扯开衣襟遮挡着为数不多的余牌,神神秘秘的像在对接头暗号“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嘀嘀咕咕地探讨着下一步如何出牌。

最后,老师傅的纸牌转移到小个子的手里,他主动让位跟在后面,不住地用手指推着鼻梁上的眼镜,乐呵呵地筋着鼻子,像是要看猫抓老鼠的热闹呢。而小个子猛地回身来到上家的位置,从裤兜里抽出两张抛到桌面上,给人一种君临天下挥斥方遒的错觉,“小红,俩九要不?”

“完了,肥条啦,刘琦记张记得好。”对家三个人中还有一人未出完牌,被逼得无计可施了,“要,俩三儿。”

“俩小!”小个子以迅雷之势又抽出两张,狠劲地摔出响动,“要不起了吧?仨六,没了,你手里还有俩二儿带个十,四张混儿,肥条啦!”看被抓住的瘦小伙沮丧的样子,他幸灾乐祸都笑个不停,像刚拿下一场生死攸关的大战役,如释重负般蹲下身子去逗对方的孩子,那孩子六七个月大,被放在桌边的大菜筐里,正有滋有味地嗦喽着小拳头呢。

“爸爸,爸爸,思禄欺负我,把我的玩具枪砍断了。”刚才遇到的男孩子哭着跑过去,他手里提着折断枪管的玩具。

另两个孩子跟着告状,证明说是用枪托子砍的,还咬人呢。

小个子顿时变了脸色,“不让你跟他玩,你偏跟他玩,你真没脸啊。他外号叫泰森,能不咬人吗?该!看你长记性不?”说得孩子哇哇大哭起来。

正春并未停下脚步,继续向南面走去,刚到四号楼的铁栅栏门口,便听见刘庆东的母亲在呼叫着。大姨是退休的教师,人家有修养,自然不会像玩六冲的那伙人可嗓子喊喽。

“庆东啊,我是你妈,给妈开门呀,我忘带钥匙啦。”一句话车轱辘似的循环说,像商铺不间断播放的广告词。她可能是真着急了,用手敲着北阳台的窗户,可屋子里没有丝毫的反应。

“大姨,三哥他咋地啦?”

老女人看到是他,立刻像有了主心骨,说话也来了底气,“大侄子,我出来晾衣服忘带门钥匙了,一没留神门给带上啦。我敲门、敲窗户都没用,庆东在屋子里不会出事吧?”

“也许是睡着啦,三哥觉大。”正春也用力敲着窗户玻璃,里面还是无人应答。

三哥的母亲抱怨着,“他媳妇带孩子出去旅游啦,这几天可不是他啦,没说没管的。半夜回来招了一屋子人,抽烟、打扑克,半宿不睡觉,我在那屋都被呛醒了,说是一个值的同事,也不好说啥。他们可能抽烟啦,顺着南阳台往外冒烟啊,咕咚咕咚的,把消防队都招来了。”

一句话提醒了正春,“大姨,南阳台的窗户开着呀?我跳进去看看啊。”幸好她家住的是一楼,找来砖头、木板垫脚,双手一撑,腿一蹁,不费吹灰之力便翻进阳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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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元街凶案
连载中会跑的石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