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来的除了陆家私自豢养的护卫之外,还有官兵。
头顶的日头似乎已经开始偏斜,应休惊蒙着面,在这种时候,任何小伎俩已经起不到什么作用,不如一开始就震慑住这群人。
他手腕一抖,泛着银光的软剑倏然一下弹直,剑身折射出一道寒芒,直取为首的护卫的咽喉。
旁边的五城兵马司的官兵从侧横着一刀砍来,应休惊不躲不避,只见软剑一弹,陡然一弯,缠住刀身,然后扎进了围剿他的官兵的肩头。
鲜血迸射。
陆家的护卫见状,一拥而上,刀枪剑戟纷纷对准应休惊,朝着他刺来。
应休惊足尖一点,身影如鬼魅,又如一道随性而落的落叶,游荡着轻盈地避开了面前的兵器。软剑被他当胸横空一扫,内力包裹着剑身,竟瞬间将面前几人兵器凌空击落,发出一阵清脆的铁器相撞的声音。
应休惊没等刚才的几人反应过来,又持剑瞬间飞身上前。
剑尖处闪过一道银芒,又像是一条灵活的银蛇,瞬间击中来人的手腕,挑出来一连串的血珠。
耳边传来惨叫时,应休惊再一次欺身上前,一剑封喉。
当应休惊听见背后传来的破空声时,他回头,刚准备提剑格挡,没成想,连舟雪的动作比他更快一步。
连舟雪手中的剑伞在这瞬间被撑开一转,伞边飞射出的细细的银丝,将刺向应休惊后背的几把大刀一卷。连舟雪握着剑伞伞骨,用上几分内力朝后也震,那原本被她剑伞的细丝上缠上的大刀顿时被震飞,朝着先前在背后偷袭应休惊的几人胸口席卷而去。
“噗噗——”
刀柄没入血肉的声音在耳边炸响。
程家院门口已经出现一条蜿蜒的血流。
连舟雪飞身至应休惊的身后,很快两人背靠着背。
“这么打下去不是个办法。”应休惊的视线朝着门口一扫,顷刻间多出来的七八具尸体,只能短暂震慑住那些在门外的人。但外头那些人都是得了顶头上司的命令,恐怕等会儿也是要硬着头皮进来的。
连舟雪:“你先走,我垫后。”
应休惊听见这话,虽然知道有些不合时宜,但他还是没忍住,笑了出声。
“再怎么样,也不能让你垫后。”刚说出这话,应休惊就先一步朝着还在门外的人杀了去。
“你先走!”应休惊的声音也随之落进连舟雪的耳朵里。
连舟雪皱了皱眉头,知道这时候不是跟应休惊计较的时候,她飞身上屋檐,正好看见这时候在这条巷子里,密密麻麻的人影。
下一刻,连舟雪从怀中拿出一张看起来格外显眼的翠色的符纸,朝巷子中一扔。
“火起——”
霎时间,符纸落下的地方,腾的一下,大火蔓延。
在巷子里的那些被陆家找来的人,不论是护卫还是官兵,一时间都连连惨叫起来。
回头连舟雪看见应休惊还被几个陆家的护卫高手纠缠留下,她站在高处,剑伞再一次一转,从每一根伞骨处的那些坚韧的细丝再一次像是天女散花一般,落了下去。
只不过每一根细丝上,都带着几分凌冽的杀意。
纠缠着应休惊的几人一时不察,被细丝划过时,血珠迸出,惨叫一声。
应休惊趁机横扫一剑,转身飞跃至屋顶。
两人一前一后飞速朝着城门口奔去。
胡掌柜一行人果真是在金陵城里有两把刷子,应休惊跟连舟雪赶至城门口时,正好看见胡掌柜将程家二老送出城。
两人松了一口气,他们俩人出城还算是方便,换一身行头,装作富家公子和小姐,就能蒙混过去。毕竟,陆家现在还没能那么快地拿到他们几人的画像,再加上应休惊那一手出神入化的易容手段,想出去没什么难度。
等出城后,应休惊跟连舟雪在跟胡掌柜约定好的一处破庙见面。
程父程母已经被胡掌柜等人从夹板中解救了出来,现在坐在一旁,等着人。
程夫人在见到连舟雪出现时,站起来,主动上前一步,“连姑娘,我们家骊珠呢? ”
她记得连舟雪说过程骊珠在城外等着他们,但从先前到现在,她都没有见到程骊珠的身影,想到城门口的戒严,程夫人不由有些担心。
连舟雪脑子里空白了一瞬间,但她很快反应过来,“程小姐应该已经去住的地方了,我们这一路上耽搁了不少时间。不然,现在先过去看看?”
连舟雪说这话的时候,朝着应休惊使了个眼色。
应休惊倒是很配合她,闻言,也跟着点头,“没错,毕竟要去个新地方生活,那边宅子还有些乱,程小姐应当是先去整理房舍,等着您二位。”
程夫人将信将疑,但事到如今,好像她不相信也得相信。
具体将程家二老安置在什么地方,还得看胡掌柜。
应休惊:“趁着天还没黑,还是先赶路吧。”
程夫人看向程老爷,后者颔首,表示同意。
接下来的路,便是胡掌柜的人在前面带头。
连舟雪骑着马走到应休惊身边,“你知道是去什么地方吗?”
胡掌柜是应休惊的人,就算是对方看出来自己是应休惊的同伴,但在汇报事情时,也会避开她。
倒不是那种明目张胆地避开她,而是胡掌柜总能找到自己不在的时候,单独给应休惊汇报。这般举动,倒是显得对方格外体面。
不过连舟雪是有心留意,她见了,也不得不说一句规矩挺大的。
这般做派,倒不像是江湖人,而像是那种高门大户,规矩很严,下人都训练有素。
应休惊:“在金陵城八十里开外的镇子上,那镇子我也去过,四面环山,一般人比较少去。因为位置比较偏僻,加上镇子上的人本来也不多。”
按照他们现在的脚程,可能要明日一早才能到了。
“也不知道赤瑶千宿她们现在如何。 ”连舟雪说。
她跟应休惊在成衣铺子换了一套衣服的时间,她就已经让街上的一条大黄狗去给赤瑶送信。
街上的大黄狗随处可见,让一条狗去送信,一般人还真是想不到。
毕竟畜生再通人性,也很难像是人一样被命令去完成一件事。
应休惊:“不会有事。”
赤瑶和千宿现在的确不像是有事的样子,两人差点没直接把陆府炸个遍地开花。
事情是这样的。
在连舟雪和应休惊去转移程家二老时,赤瑶和千宿也潜入了陆府。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陆家的人派遣了大量的人手在外面搜捕他们四个人,反正现在整个陆家里面,倒是没了多少人,方便了赤瑶和千宿行事。
只不过两人在府中找了一圈,竟然都没有找到当初那个穿着黑袍的咒师。
反正先前都已经闹过了一次,现在赤瑶也没客气,直接抓了陆家府上的奴仆。
奈何问了几人,都没有一个知道咒师下落的人。
“用追踪蝶。”千宿说。
只要对方不用特殊的手段遮掩,都是能找到人的。
从他们在陆府中暴露到现在,也不过不到两个时辰,千宿想,对方很可能还没有考虑到这一层。
虽然找不到咒师的人影,但多抓了几个人后,赤瑶和千宿还是问出来了当初此人是住在什么地方。
陆天易也的确是很“大方”,将这么一个外男直接安排在内院中。
如果不是因为这样的话,说不定先前连舟雪和应休惊在夜探陆府的时候,就已经寻到这人的位置。
不过在去追寻追踪蝶之前,赤瑶和千宿两人趁着陆家没太多人看守,毁坏了个七七八八。
追踪蝶这一次终于发挥了作用,但是等到赤瑶和千宿追到一道红墙跟前时,两人却同时停下了脚步。
就算是从前从来没有来过中原,但不远处就有不少的官兵巡逻,赤瑶和千宿都不需要旁人提醒,也能知道眼前这是什么地方。
闻过咒师的衣物和寝被味道的追踪蝶,现在竟然飞进了皇宫里。
赤瑶和千宿对视一眼,纷纷隐匿身形,没有再莽撞追进去。
“看来陆家的人是把他送进了皇宫里。”千宿说,“ 陆家出了一位后妃,说不定是送去了后宫避灾祸。”
想到陆天易先前把咒师安排在自家的内院,现在想出来让宫妃帮忙遮掩,也不足为奇。
就是不知道要是这事儿被皇帝知晓,会是怎样的场面。
不过想一想,就会让人觉得应该很有意思。
“皇宫跟陆府可不一样,我们还是跟连姑娘和应兄回来之后,再做打算吧?”千宿看着赤瑶问道说,他就是担心赤瑶想要这时候就闯进皇宫。
至少先前去陆府的时候,还有应休惊的探路和程二小姐对陆府的布局图。皇宫可比陆府大太多,千宿也没有把握能两眼一抹黑的情况下,带着赤瑶全身而退。
“知道。”赤瑶虽然点头答应,但是眼睛还看着不远处的巍峨的宫墙。
她就是有点不甘心。
连舟雪看着前面一点一点不停摇晃的灯笼,山路难行,前面还走着马车,一行人的速度并不快。
连舟雪跟应休惊两人在后面压阵,除了前面车马的声音,周围都很安静。
“你在想什么?”忽然这时候,旁边的应休惊开口。
应休惊先前虽然没有说话,但是注意力始终都放在身旁的人身上。
连舟雪先前在走神,旁人可能看不出来,但他这一路上跟着连舟雪一块儿走来,后者走神的时候,两只手总是交叉着,两个大拇指都无意识地在翻动。
因为应休惊这话,连舟雪陡然一下回过神来。
连舟雪握着缰绳的手不由紧了一下。
随后,她又抿了一下唇,开口道:“我只是不知道要怎么写信告知父亲连画楼已经没了的消息……”
那日应休惊召唤亡灵,再加上今日程骊珠的口述,连舟雪没有办法再自欺欺人。
她还一直没有传递消息回去。
应休惊没想到连舟雪是在为此事出神,一时间有些后悔自己刚才的莽撞。
“抱歉。”应休惊开口道。
连舟雪扯了扯嘴角,“这有什么可道歉的?本来也是事实,只是想到山上常年就只有我们几个人,我师兄都还等着连画楼回去。这消息要是传了回去,大家又是一番伤心。我想拖延着,但想想又觉得有些可笑。事情发生了,拖延着不告诉他们,也并不是减轻任何伤痛。”
说完这话后,连舟雪吐出一口长气,像是想通什么似的,忽然就吹响了骨哨。
这又是一支让人觉得音调怪怪的小调,很短促,连舟雪吹了好几声。
很快,一只雪雁从他们的头顶掠了下来,落在连舟雪的肩头。
连舟雪将一张纸条放进了雪雁脚边的信筒中,摸了摸它的脑袋,“去吧。”她说。
雪雁似乎对她还有些依恋,在离开之前,还恋恋不舍地蹭了蹭连舟雪的手心。
那张纸条其实她已经写了有些日子,却一直没能寄出去。
或许是今夜太安静,也或许是不知道怎么面对同样失去了女儿的程家二老,连舟雪终于将连画楼的死讯传了回去。
“有点惦念,也很好的。”这时候,应休惊忽然开口。
连舟雪笑了笑,“人活在这个世上,就不可能真正独身一人,自然会有人惦念的。”
“那也不一定。”应休惊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神色忽然变得淡了几分,月色落在他那张已经洗去了易容的脸上,似乎染上了几分温柔。但下一刻,应休惊说出来的话,却显得格外无情。
“有的人,有亲人,却也巴不得你早点去死。”应休惊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