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父程母在看见家里忽然多出来一个年轻小娘子时，立马戒备起来。
“姑娘，你是谁？怎么忽然出现在我们家？”程母率先开口，她看起来倒是个很温和的妇人，很面善。
连舟雪没二话，她本来也不是什么喜欢跟人寒暄的性子，直接从包里拿出东西。
零零碎碎的，有不少。
都是程家两姐妹身上佩戴之物。
因为程骊珠在拜托她带消息的时候，人已经只剩下一口气，自然也没什么书信凭证。
连舟雪现在也只能一板一眼开口解释道：“程大人程夫人，我是受令媛之托，前来告知二老，程家大小姐的下落。”
其实在连舟雪拿出那些女子的首饰时，程夫人心里就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骊珠她……”程夫人几乎是瞬间就将刚才连舟雪拿出来的那些东西又重新拿了起来，放在手里，眼神都在震颤似的，“骊珠她呢？姑娘你既然见到了骊珠，那她现在为什么不回来？”
连舟雪抿了抿唇，她不太擅长说谎，何况，程骊珠人没了，这件事情根本就隐瞒不下去。只需要程家的人上门一问尤家的人，就会知道真相。
“她……”连舟雪想了想，看着眼前的程夫人的神情，嗓子里的话到了嘴边，打了个回旋，最后还是重新咽回了肚子里。连舟雪脸上微微一笑，“程小姐托我过来就是想要将二老带出城，她在外面跟我们汇合。”
这消息来得太突然，连舟雪其实已经做好了被眼前两位老人询问的准备。
但是，不论是程大人还是程夫人都只是拿着刚才连舟雪带来的几样首饰看了又看。
“那元娘呢？”程夫人终于再一次抬头，看着眼前这个模样还很陌生的少女，开口有些紧张问，“元娘也跟我们一起离开吗？”
很多事情，哪怕连舟雪没有表露出来半分，但是做人父母的，却早就已经有所觉察。
程夫人没有问得那么直白，但是连舟雪已经隐隐约约能感受到对方心底还残留着的那么一份期待。
如果程家大小姐真的还能回来的话，那现在就不可能是连舟雪只身一人出现在程府。
消失了一两年的大女儿一直都没有任何消息，程家早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但是当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的时候，连舟雪带来的消息，他们是不想听，但又强迫自己去了解。
总不能让孩子一个人孤零零地流落在外面，有家都回不得。
连舟雪没有跟程夫人的视线对上，哪怕是不认识的陌生人，这种时候也让她觉得沉重。
“她回不来了。”连舟雪低声说，“但是，等到我带着您二老出城后，我保证，我会将她带回来。”
她还要去替程家大小姐收殓尸骸。
程骊珠的父亲从连舟雪进门后，就一直没有说话，他沉默地将长女离开家最后那一天戴着的首饰收了起来。
“我不走。”程大人开口道，他坐在正厅里的那把黄花梨木的圈椅上，神情固执。
连舟雪拧眉，“可是程骊珠还在城外等着您。”
程父抬头看向连舟雪，“姑娘既然知道元娘她……” 程父顿了顿，眼睛有些发红，但是还是忍住了那点泪意，“你可知道她是如何离开的？”
程父不相信大女儿是因为意外才身亡，现在小女儿明明已经嫁进了尤家，但是现在却说什么在城外等着自己跟老伴，他想知道这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就连小女儿都要出城将他们一家人接应离开，连金陵城都待不下去，程父不得不想到当年自己在朝堂上被排挤，最后辞官，甚至连祖宅都没能保下来的事。
当初他之所以那么快妥协，是因为知道自己身后无人，家中只有两幼女。若是真跟陆家闹个鱼死网破，他舍了这条老命也就罢了，但是妻子跟两个女儿可怎么办？
权衡之下，他才选择主动退让。
没有什么比女儿以后的日子更重要。
可现在，当亲耳听见大女儿已经身亡时，程父反而冷静下来。
连舟雪思忖片刻，“这件事情，可否等出城后让二小姐跟二位讲述？”
她是有些猜到现在程父的心思。
程夫人这时候脸上已经被泪水打湿，她看向自己的丈夫，“老爷，我们……”
“那你说说，就算是元娘已经在外面被害，我们为什么要离开金陵？”不等程夫人说完，程父直接打断了后者的声音，他看着连舟雪问。
连舟雪心底叹了一口气，没绕圈子，直言道：“二位应该已经听见了外面的喧闹，现在在整条巷子外面，都是陆家的人。二小姐已经跟尤家撕破脸，所以，外面的那些人是想要以二位为诱饵，逼迫二小姐现身。”
说到这里时，连舟雪顿了顿，她抬头看向一脸风霜的程父，“程大人若是想要给大小姐和二小姐报仇的话，也不应该急于一时。常言道，谋定而后动，您现在这样冒失出去，或者固执留下来，恕晚辈直言，您只是一介文臣，对上陆家这样的武林世家，道理和阳谋不一定有用武之地。”
连舟雪这话已经说得算是很委婉，其实在她看来，程父对上陆家应该是毫无胜算。
陆天易那样的人看起来像是要跟人讲道理的吗？
不将寻常人的命当做命的狂徒，可能眼前这位程大人都还没有走到陆天易跟前，就已经先断了气。
程父握紧了拳头，显然连舟雪的话也是他所担心的。
程夫人向来都是听自己丈夫的，但在眼下这一刻，她讷讷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连舟雪抿唇，“晚辈跟陆家人有血海深仇，所以，程家大小姐仇，如果二老信得过的话，可以先随晚辈出城，日后……”连舟雪想了想，又改口：“一个月内，晚辈会给二位一个交代。”
程家二老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事不宜迟，夫人现在还是尽快遣散家里的奴仆吧，省得之后这些人受牵连。”连舟雪松了一口气，开口建议道。
程家的仆妇并不多，当初程家从老宅离开的时候，就已经遣散了不少人。
在巷子口外面的被陆天易安排过来的人，这时候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在一群莫名其妙涌过来的家禽中，几个人发出一声啸声，很快汇聚在一块儿。
“先去程家门口看看！”
“这些畜生也不知道发的是什么疯，家主让我们守着巷子，你们先去程家门口，我在这里守着。”
应休惊在茶馆的二楼上，他一直密切注意着下面的几个暗探的动静。
在看见几个人聚头后，他咬破指尖，直接用指腹上冒出来的血珠在茶桌上画出个古怪的圆符。
这时候在茶馆里趴在窗口看热闹的客人，不少人都缩了缩自己的肩头，感觉到后背一阵凉意。
应休惊看着身边的游魂，指尖的血在每个游魂的眉间一点，手指朝着外面几个汇聚在一起的人喝了声：“去！”
前一刻还龇牙咧嘴的游魂们，这时候像是得到了什么号令一般，纷纷从窗户处冲下楼去。
似乎卷起了一阵风。
那些个准备从乱飞扑腾的家禽中杀出一条路的陆府的护卫，这时候忽然感到后背一凉。
应休惊在楼上，手中端着茶盏，好整以暇地看着下面的人一个个的忽然趴在了地上。
他当然没让游魂杀人，这些人，暂时还不值得他那般出手。
不过，游魂附身，那等于背上了一座大山。即便是有武艺在身的人，也很难抵抗住这样的压力。
看见下面的人都被制服后，应休惊这才缓缓收回视线。
连舟雪那边都还没有发出消息，他当然不能让下面几个人坏了事。
等到胡掌柜等人赶来茶馆时，应休惊从腰间拿出一张面巾，将脸遮挡。
等会儿都还要用这张脸回城，他可没那么多时间再换一张脸。
连舟雪见到应休惊带着人从程家的墙头落下时，她松了一口气，走到应休惊跟前，“程骊珠的父母正在收拾东西。”
“连姑娘……”
就在这时，程夫人正好从内院出来，她刚想问问这一趟出门，需不需要给程骊珠多准备几身衣裳，家里还有程骊珠做姑娘时的衣裳。
结果冷不丁地就看见从墙上跳下来好几个大汉，为首的，看起来倒是个年轻的小伙儿，不过脸上戴着面巾，这么一看，倒是有几分凶狠的模样。
连舟雪赶紧解释：“这是我朋友，现在巷子外面都是陆家和五城兵马司的人，城门口现在应该是在查人，不是那么容易通行，所以找了朋友们帮忙。”
程夫人并没有问程骊珠到底是怎么又招惹上陆家，也没有问陆家的人是怎么能指挥得动五城兵马司的人，她在听见连舟雪的解释后，点点头，“那你的朋友们现在要来喝口水吗？”
应休惊等人摇头，然后胡掌柜这边开口道：“等会儿可能还要请两位躺到车板下，要受点委屈。
程夫人点头，又才记起来自己出来找连舟雪是为什么。
“连姑娘，骊珠出来的时候是不是身边也没带多少衣裳？不然我从家里给她也带一点上？”程夫人问。
连舟雪抿唇，“……可以带两件吧。”
应休惊闻言，诧异朝连舟雪看了眼。
程夫人倒是很高兴，连连道谢，又转身回了内院。
“程骊珠的衣服？”应休惊看着连舟雪，像是有些不理解，“她人不都已经……你怎么还要她收拾程骊珠的东西？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连舟雪看着已经消失在小路尽头的那道身影，收回视线，“等程家二老离开这里后，你觉得陆家的人会放过这里吗？”
陆家的人当然不可能还将程家的小院原样保留下来，只派人来搜寻一番可能就是最好的结果，更坏的，为了泄愤，这一条巷子可能都不会再存在。
“程大小姐现在尸骨都还在密室里，程骊珠也身亡，程家就只有两个女儿，白发人送黑发人，如果身边连一点念想都没有了，这日子可能真就过不下去了……”连舟雪缓缓开口，“那能多带一点就让她们多带一点吧，总比日后连一点她们存在的痕迹都找不到来得好。”
应休惊叹气，“你还没有告诉她程骊珠的事吗？”
连舟雪：“都说福不双至，祸不单行，但真是两件祸事都加在一起的话，不是所有的人都有这样的勇气来承担。”
两人说话没说一会儿，程家二老就已经带着行李出来。
胡掌柜安排的木板车就停在后院门口。
木板车是平日里药铺运送药材和药渣的工具，一共两辆，挺大的。
胡掌柜取下木板两头的保护装置，撬开木板两边的榫卯结构嵌入的木头钉子，就将木板打开。
“这木板车不说每年，每个月都在城门口来来回回走很多次，城门的守卫都很熟悉，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胡掌柜说，“只不过，这木板的厚度，你们也看清楚了，里面的空间很狭小，不会太舒服。 ”
人要是被装在里面，就跟压饼似的。
胡掌柜一行人护送程家二老离开，连舟雪跟应休惊则是负责吸引在巷子口的所有陆家派来的人的注意，不让那些人留意到药铺跟程家扯上什么关系。
巷子口的家禽制造出来的混乱终归是有时间限制，应休惊的一滴血能控制住的亡魂也是有时限。
当陆家的探子在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立马发出信号，为首的几个人已经不管会不会打草惊蛇，直接冲进了程家的宅院。
连舟雪在程家门口做了个简单的陷阱，为首的四个黑衣人一进门，牵动门板后面的暗箭，最左边的黑衣人反应最快，他在听见利器的破空声传来时，毫不犹豫地拉过身边的人挡在跟前，一手撑在后者肩头，推进到前厅厅堂。
应休惊和连舟雪同时暴起，跟来人交上手。
“我去守门口。”应休惊耳朵一动，在听见外面传来的脚步声时，转头飞快跟连舟雪开口说道。
他能听出来，这一次来的人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