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休惊骑着马,随意开口说着,像是自己根本不是在说什么秘密,而是说着今日菜市口外面的馄饨的盐放得太多似的。
“我母亲是因为流言,被迫嫁给我父亲。而我父亲一边喜欢她,一边又厌恶她的过去。”应休惊说,“你知道我母亲从前就是魔教的圣女。”
连舟雪“啊”了声,听到应休惊说他父亲厌恶他母亲的过去,她不由想到江湖中的一则传闻。
魔教之所以被称为魔教,是因为只有在魔教中的人才能修行招魂术,也只有魔教里才有魂师。
魂师跟驭兽师一样,几乎只能凭借血脉传承。
不过魂师跟驭兽师还有一点不太一样的,便是这百年时间来,江湖上也就只有魔教出现过魂师,而驭兽师倒不仅仅只有连家庄的人才有,不过数量稀少便是。
江湖上有不少势力想要剿灭魔教,谁能知道这些人心里究竟是觉得自己是“正义”,便有“正义的使命 ”去剿灭魔教,还是仅仅因为别人拥有的强悍的天赋,而自己没有,所以需要一个名头去堂而皇之地除掉可能对自己产生威胁的人?
别人都要打上魔教来了,魔教中人当然不可能坐以待毙。
既然魂师需要血脉的传递,那魔教中当然是有越来越多的魂师最好。
拥有那个魂师血脉的人,自然就被当做了最重要的人。
传闻魔教的每一任圣女的权力最大,而每一任圣女也有自己的使命。
繁衍。
连舟雪第一次听见这种传闻的时候,简直觉得荒谬。
但是,现在听应休惊说到他父母的事,她忽然觉得这传闻可能也不完全是空穴来风。
应休惊:“我母亲在从前是有很多……男宠。”
魔教圣女也不完全是随便跟人媾\和,不过在魔教中的地位,跟女皇也差不了太多。
再加上圣女容颜迭丽,想要跟她春风一度的人只多不少。
“我是她第一个孩子,但不是她想要的。而我的父亲,因为介意她的出身,自然也不太看得起我。我父亲除了母亲之外,还有旁人,他有自己喜欢的孩子,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也不少。”应休惊平静说,“我父亲略有些家产,虽然我无意争夺,可是不代表别人会相信我。所以,你当初见到我的时候,就是家里的那些人,向江湖人透露的我的行踪。我这条命,可能在血亲的眼中,最好没了。所以,我还挺羡慕她的。”
连画楼虽然死了,但是却一直都有人惦记。
会有人为了她伤心,为了她流泪。
而他似乎这辈子都没有体会过,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你也有人惦念。”连舟雪在这时候忽然开口道。
应休惊:“嗯?”
“我啊。”她说这话的时候颇为理直气壮,看着身边的人,“我们是朋友,我当然会惦记着你。不仅仅是我,我想赤瑶和千宿肯定也是会惦记你的。”
别看应休惊跟赤瑶之间好像很不对付,两人一碰面,就能掐起来。但是这一次四个人分头行动,应休惊也不主动给了对方信号弹,而后者还分给应休惊一包药粉,听闻是可以在短时间里麻痹敌人的毒药。
大家都不希望身边的人受伤。
应休惊大约是没想到会听见这样的话,神色一愣。
连舟雪看着头顶的月色落在应休惊身上,那一刻,她还是忍不住感慨一句,应休惊的这一副皮囊是真绝色。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父母,才能对自己的亲子这么狠心。
应休惊注意到连舟雪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不由转头,“我脸上是有什么东西?”
连舟雪摇头,“没有啊。”
应休惊挑眉。
“估计没人对你说过,你长得很好看啊。”连舟雪开口道。
她是记得应休惊不喜欢旁人盯着他的脸一直看,也不喜欢有人评论他的容貌。但是现在两人不都是已经是朋友了吗?她夸一句朋友容颜绝丽,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应休惊果然没有生气,只不过,好像他也不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天太黑,就算是有月光的指引,连舟雪也很难发现应休惊发红的耳朵。
快要到天明时,胡掌柜等人终于带着连舟雪她们到了目的地。
连舟雪翻身下马,走到马车跟前,扶着程夫人下马车。
在这样偏僻的山村里,想要住在金陵城那般的房子几乎是不可能。
好在胡掌柜安排的地方还算是干净整洁,程夫人大约也是累了,对眼前的房子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满。
“连姑娘,你说骊珠就在这里等我们,她现在人呢?”程夫人问这话的时候,程大人也转身看着连舟雪。
连舟雪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有些僵硬。
这里当然没有程骊珠。
从前编织的善意的谎言,终究还是会被识破的一天。
连舟雪没有多说话,只是沉默地将程骊珠的贴身首饰交到了程夫人的手中。
这一路上,程夫人不是没有过怀疑。只不过人总是希望日子能过得好一点的,对于程夫人来说,家中遭逢巨变后,她认为的好日子,便是一家人都能平安喜乐。不求大富大贵,只希望家中的人都能平安。
但是,现在在看见没有二女儿的农舍,又看着连舟雪递给自己的程骊珠的贴身首饰,程夫人就算是想要自欺欺人,都很难。
连舟雪低声道:“程二小姐一直没有放弃调查程大小姐的行踪,其实在一年前,她已经有了眉目。”
程夫人听到这里时,双腿一软,眼泪就流了出来。
连舟雪眼明手快,上前一步,率先将人扶稳。
“程夫人……”连舟雪眼里透着担忧。
程夫人是惊惧加伤心过度,这才会晕厥。
连舟雪将人安顿在房间里后,出来见到程骊珠的父亲,便将这些日子她是如何认识程骊珠,又是如何知道程骊珠的计划,以及昨日究竟发生了什么,除了掩去连画楼带去尤家的匣子后,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末了后,连舟雪忍不住多加了一句,“程大人,程大小姐和二小姐的尸身,三日后,我会带出来。”
她其实对程父此番心情感同身受,都是失去了至亲,甚至程父还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膝下的两个女儿,都丧命。
连舟雪是担心程家的人做傻事,才这般开口,就怕在自己离开此地,程父不会甘心,转身回去找陆家的人偿命。
到时候,恐怕会白白搭上一条性命。
现在连舟雪就希望自己能用程家两姐妹的尸骨,让程父和程母能安心,至少,在这最收到冲击的时间里,不要去做什么傻事。
程父听见连舟雪这话,那双因为泪水弥漫而变得有些浑浊的眼睛,最终闭上。
两行泪从程父眼角处流淌而下。
连舟雪叹了一口气,有些伤痛,不是外人的三两言语可以抚平。
她转过身,很快就跟应休惊会合,准备折身返回金陵城。
在离开之前,连舟雪问应休惊胡掌柜等人的去处,应休惊说不用管这些人,他们能找到的地方多得是。
只不过,在离开之前,应休惊还是被胡掌柜等人拦住了。
胡掌柜看着自家“少爷”又要离开,不由低声道:“主子一直都在打听您的消息,您都已经一年多时间没有回家,主子很惦记您。”
应休惊坐在马背上,看着胡掌柜等人几乎拦住了道路。
他手里的马鞭一甩,似乎都拍打在空气上,发出一声响亮的声音。
“你这是想要押着我回去?”应休惊眉眼之间,满是冷厉。
胡掌柜等人直接“扑通扑通”几声,齐刷刷地跪在了地上。
“二少爷,主子一直让我等留意您的动向。您这好不容易出现在属下几人跟前,您要是不回去的话……”胡掌柜脸上也闪过一丝纠结之色,应休惊不跟着他们离开,他们也很为难。但是要说将应休惊强押回去,胡掌柜可没这个胆子。
旁人不知道,难道他们这些人还不清楚吗?
眼前这位,可不是什么心善的主。
何况,应休惊是什么身份,他们这些人又哪里敢真的强迫他?
只是完不成主子交代下来的任务,他们这些人知情不报,回去也是一死。
胡掌柜脸上很愁苦。
应休惊不为所动,只是缓缓地抽出腰间的软剑,“留下我,就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那样子看起来,是要跟胡掌柜等人打一架。
胡掌柜:“……”
连舟雪见状,原本这场面是挺严肃的,但莫名的,她有些想笑。
她抬手,忽然指尖就搭在了应休惊的手腕上。
微微一压,应休惊那只抬起来的手就这么被连舟雪的几根手指头压了下去。
应休惊不解偏头,看着身边的人。
连舟雪:“你介意被人知道行踪吗?”
应休惊嗤笑一声,像是觉得这问题很不值得回答。但是又因为问这话的人是连舟雪,他还是开口:“他们想派人来杀我,要来便来。”
胡掌柜在听见这话时,忙不迭抬头,想要替自己辩解两句。
“二少爷,属下从未将您的行程透露过给别人!”胡掌柜就差要以死证明自己的清白,“属下是主子给您的人,断然不可能背叛您!您若是不相信的话……”
胡掌柜直接举起手中的刀剑,横过,放在了脖颈上。
反正横竖都是一死,那还不如现在死了个痛快,至少也不用被人怀疑是不忠不义之辈。
但胡掌柜这一刀还没能割破自己的脖子,就感觉到刀柄处传来“哐当”一声,有什么东西勾住了刀柄,随后从外传来的一道大力,就将他手中的刀剑夺走。
“既然这样,胡掌柜就去将你知道的消息传回去,这也算是完成了交代。”连舟雪说,“应休惊他既然不想回去,你们也拦不住,不如就这么把人放走。之后除了我们,又有谁知道是你们主动放走了他?”
连舟雪这话说完后,胡掌柜等人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
他们在金陵城的时候,接到的命令便是只要有应休惊的消息,就将人带回去。
但早之前,他们这些人就已经被大将军分到了应休惊手下。
虽然说这位二少爷样可能从头到尾都没将他们这群人放在眼里,这些年来,从未吩咐过他们做什么事,也从来不过问他们做了什么,但是,他们这些人身上早就打上了应休惊的烙印,怎么可能另投他人?
连舟雪见胡掌柜等人都还没反应,不由又看向应休惊,“你觉得呢?”
应休惊本来是不想管眼前这些人的死活,都还要将他那个名义上的爹的话当做圣旨,又何必说什么效忠于自己?
哪怕眼下这些人死在他跟前,他眼睛也不会眨一下。
但连舟雪都发了话,应休惊微微抿唇,“都行,随他怎么说。”
胡掌柜在听见应休惊开口时,已经反应过来,他飞快对着应休惊的方向磕了好几个头。
“多谢二少爷!”
回金陵城的路上,便只剩下连舟雪跟应休惊两人。
连舟雪忍不住打趣,“一会儿‘公子’,一会儿‘二少爷’,那我们是应该叫你公子还是二少爷?”
应休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