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舟雪是还想要跟连画楼多待一会儿，哪怕现在她根本碰不到对方，哪怕也知道此刻的连画楼就只是一道亡魂的虚影。但在阵法中央的连画楼的身影还是渐渐消散了，勾魂香的香雾就像是从未出现过一样，消散在了半空中。
连舟雪伸手想要抓住，奈何一阵雾，就像是一阵风一样，哪里是人可以随意握住的东西？
连舟雪的神色怔忪，好似没回过神来。
应休惊走到桌前，将那一截已经燃尽的勾魂香倒进一旁的盆栽泥土中，“毁尸灭迹”的手法很是熟练。
“都还想见吗？”应休惊问。
连舟雪点点头，随后又摇头。
“算了。”她说。
正准备拿出第二只勾魂香的应休惊手一顿，“怎么了？”
连舟雪像是终于回过神来后，回头看着不远处的年轻男人。
应休惊从刚才回来后，还没有换下身上的那一身夜行衣，如今安静地站在房间里，不说话的时候，好似跟整个黑夜都融为一体。
可是即便如此，连舟雪还是一眼就能看清楚他脸上的苍白。
连舟雪自认为自己的记性还不至于那么差，她跟应休惊在从陆府回来的时候，应休惊脸上可不像是现在这般没有一点血色。
这其中，应休惊除了摆阵燃香，帮她召唤出连画楼的亡灵，就没有再做别的什么事。
所以，魂师想要沟通亡灵，不是没有一点代价的。
她早就应该想到的，连舟雪想着。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连舟雪问。
应休惊心头的情绪一闪而过，在对上连舟雪的眼睛时，他就知道了对方这句不答反问的话是在说什么。
“这有什么说的？”应休惊走过来，“难道不是很寻常的事吗？”
连舟雪直觉应该不是那么简单，但应休惊现在显然没有继续要跟她讨论魂师秘术的打算，连舟雪也只能闭嘴。
就像是她可以通过骨哨吹出来的小调来控制不同的兽类，这其中的技能是不可能随便告诉一个外人。
她想，魂师应当也是一样的。
“刚才……”连舟雪顿了顿，“你也听到连画楼的话了吧？你怎么想？”
“令姊说是为了帮尤家二少奶奶查找她长姐的下落，这才在陆府出事。想要找一个人，也不可能是一蹴而就的事，所以，在令姊探查到那位程家的大小姐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在陆府之前，肯定也有跟程骊珠有联系。但是你先前已经见过程骊珠，她矢口否认见过令姊，这一点就很可疑。
“还有，令姊是已经将信物给了尤府，但尤府上下口径一致，都说不曾见过令姊。这一点，也很奇怪。”应休惊说，“不如，我们下一步，就先从程骊珠入手，至少要知道为什么尤家上下都不愿意承认见过令姊，这其中，定然是有什么隐情。”
连舟雪“嗯”了声，随后又想到什么似的，发出了一声有些讥讽的轻笑。
她从前都在山上，见过的人不多，或者可以说，都没怎么见过坏人。
所以当她知道自己前两天认识的那个看起来很温婉的程骊珠，在接受了自己唯一的姐姐的帮助后，却在面对自己的询问时，对连画楼的死三缄其口表示很不能理解。
连画楼帮的这都是什么狼心狗肺的玩意儿？
连舟雪是替连画楼感到不平。
“也不知道这个笨蛋有没有后悔。”连舟雪轻声道。
应休惊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这本来也不是连舟雪问他的话。
“你们关系很好？”应休惊在片刻后发问。
连舟雪歪了歪头，“还行吧，她是我姐姐嘛。”
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
应休惊听出来连舟雪这话的意思，因为连画楼是她长姐，所以两人关系好，不就是理所当然的吗？
他忽然有那么一点羡慕。
第二天，连舟雪没有再出门去瞎溜达，她把溜达的地方改在了尤家的花园里。
这个季节，正是玉兰竞相开放的日子。
粉白的玉兰从黛青色的砖瓦跟前探出头，花瓣上似有昨夜夜雨残留的雨水，在阳光的照射下，折射出一道道银白的光。
转过面前的圆形拱门，连舟雪就到了花园中。
在进门口，就是两树开放得极好的垂丝海棠，同样也是粉嫩的颜色，花瓣层层叠叠，向下舒展，好似快要压弯了枝头。经过春雨的洗礼，在不远处的湖面上，飘散着许多粉色的花瓣，一有种零落而孤寂的美感。
连舟雪就是在这时候发现了尤家二少奶奶的身影。
她先前跟小丫鬟打听到的消息没错，程骊珠很喜欢白日上午就去湖边喂鱼。
她是尤府嫡次子的媳妇儿，不像是长嫂大少奶奶那般要忙于中馈，手中没什么烂摊子的事儿。整日里除了琴棋书画之外，就喜欢在园子里喂喂鱼，剪剪花。
往日里，程骊珠在这时候是没什么人打扰的。
今日，倒是来了连舟雪这么一个“不速之客”。
“二少奶奶。”连舟雪走在小径上的时候，就主动抬手，跟还在亭子里的程骊珠打招呼。
程骊珠听见她的声音回头，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连姑娘。”程骊珠额从位置上站起来，“好巧。”
先前连舟雪的动向，她在后院虽然足不出户，但也知道。
连舟雪为了寻其长姐的踪迹，这几日都是很早离开，又在半夜才回来。
她都看在眼里。
连舟雪心说这一点也不巧，她就是特意过来找她的。
不过这话也就放在心里嘀咕两句，在面上，连舟雪看起来还是很惊喜。
“没想到二少奶奶也在喂鱼。”说这话的时候，连舟雪抬了抬手，将自己手中的那一袋鱼食展现给程骊珠看，“我今日一早，就问府上的小丫鬟要了一包鱼食，也想过来喂鱼。”
程骊珠浅笑，“那可不就是更巧了吗？”
“是啊。”连舟雪跟她一块儿坐在亭子的栏杆处，探出半个身子，将鱼食洒向湖面。几乎是顷刻间，湖中各色锦鲤，就蜂拥而至。
那场面，看起来格外热闹。
“从前在家的时候，连画楼也喜欢喂鱼。”连舟雪说，在北黎雪山之巅，其实并不像是世人想象中的那么寒冷。
有一处地热，周围有不少绿植，哪怕是冬日，也是极为暖和的。
连画楼自己挖了一小片的池塘，在里面养鱼。
程骊珠在听见“连画楼”的名字时，眼底微微一动，她可能自己都没有注意到，那只喂鱼的手忽然就变得有些僵硬，停在半空里，好半天都没能将手中的鱼食扔出去。
连舟雪像是完全没觉察到身边人的异常一般，继续道：“她好久没有回家，养在池塘里的那几条鱼，也不知道还活着没有。她就喜欢做这些无聊的事，又不负责，说好了会早点回家，结果到现在都还没一点消息……”
连舟雪知道自己只不过是在做戏，故意将这些话讲给程骊珠听。
但是，她说着说着，鼻子里还是没忍住泛酸。
她只是想要演戏。
连画楼这个骗子。
对自己食言的骗子，她想，就算是之后回家去，她也再也不要帮连画楼养着她去外面抓来的那些鱼。
这本来就是连画楼自己找来的活儿，凭什么她一走了之，自己留下来，还要兢兢业业帮她养鱼？
程骊珠罕见地在这时候没有开口说话，只不过她那只握着鱼食的手，似乎一点一点在收紧，脸上的血色也渐渐退了下去。
亭子里陷入了一阵诡异的安静，以至于当耳边传来隔壁府上的丝竹声时，显得有几分突兀。
连舟雪收起心底蔓延上来的那股又酸又无力的情绪，“让二少奶奶见笑了，我就是想到连画楼在外面这么长时间都不给家里递个消息，就生气。”
程骊珠两根细长的眉毛轻轻蹙了一下，思索片刻后，还是没忍住开口劝说了两句：“也许，她也不是故意的……”
“这还能有不故意的吗？”连舟雪小声嘟囔，“对了，二少奶奶今天怎么没有去隔壁？听说今日是隔壁那位陆三小姐的生辰宴……”
连舟雪这话还没有说完，原本站在程骊珠身边那个就像是空气一样的丫鬟忽然在这时候不客气地打断了连舟雪的话。
“我们家奶奶凭什么非得要去给陆唯过生辰？她配吗！”
“桃曲！”程骊珠厉喝一声，那张看起来一直很温和的脸上，难得出现一抹怒色。“陆三小姐的事，也是你能随意编排？”
被呵斥的桃曲不由憋闷闭嘴，她倒是想要继续说两句什么的，但是在看见自家少奶奶那难看至极的脸色，就算是桃曲心里再怎么为了自家少奶奶委屈，也不敢再开口。
连舟雪像是被忽然发怒的程骊珠吓了一跳一般，眸色中带着吃惊。
程骊珠冲着连舟雪歉意一笑，“让连姑娘见笑，我这丫鬟，是从小就跟在我身边，被我娇惯得有些不像话。”解释完后，程骊珠这才又开口：“陆三小姐生辰宴上的人太多，我近日来，身子有些不适。所以，就不去凑这个热闹。”
连舟雪点头表示理解，现在程骊珠的反应，她倒是更倾向于连画楼在临死之前，已经将程家大小姐失踪前最后出现在陆府的消息告知给了程骊珠，以至于程骊珠对陆府心怀芥蒂，所以，就算今日是陆三小姐的生辰宴，尤府里一大半的主子都去了陆府，但尤二少奶奶也不曾动身。
这么看起来，这些尤二少奶奶应当是跟程大小姐的关系很不错，姐妹情深，这才会这般迁怒于陆府。
程骊珠先前才说了自己身子不适，不方便去参加陆府的宴会，现在自然也不可能跟连舟雪在亭子里继续拉家常。
不多时，程骊珠就站了起来，先行离开。
连舟雪还站在亭子里，看着程骊珠主仆二人离开的背影，眼神里若有所思。
习武之人耳力很好，她能听见风里带来的主仆二人的谈话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