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岳姜晰

十七年前。

“柴成,施孟齐,岳姜晰……你们九个去南山村,务必将妖族清剿干净,确保结界稳固。”

“是,师父!”

收拾好包袱下山的九人一路有说有笑。

“我跟你们说,南山村有家糕点铺子的点心老好吃了,回头我带你们去。”一位去过的师兄立刻给师弟们分享“经验”。

“糕点有什么好吃的,当然是肉吃起来才叫过瘾。可惜,本来还以为能被派去香茼镇,那里的牛肉才叫绝呢!”

“就知道吃,要我说还是得去浮光镇,那儿的美人……哎哟。”一颗色泽光润的青玉棋子从天而降砸在柴成的头上。

看清那物什后,剩下的人立刻转身朝山上的主殿一拜,齐齐道:“弟子知错,回殿后定当补上千字反省。”

说完几人立刻跑出了终南殿的结界范围。路过的其他殿弟子看着他们幸灾乐祸,同殿弟子则直呼“有辱师门,败坏门风”。

到了南山村几人还在哀嚎。

“三长老也太狠了,我脑壳儿现在还疼着呢。”

“四师兄,修习之人当克制已欲,尤其是**。”

“小师弟,你怎么也说我。”

之前的那位师兄摸摸岳姜晰的头,踹了柴成一脚,说道:“都是你,连累小师弟,罚你请我们吃糕饼,正好到了。”

“行行行,挑吧。”

“陈叔,一包百果糕,半包枣糕……再来一包豆酥。”小小的铺子前站了一堆人,店主陈叔这抓一把,那捞半勺,都快忙不过来了。

众人欢欢喜喜拿了自己的糕点,岳姜晰抱着枣糕留在最后,对陈叔说了声谢谢。十五岁的岳姜晰脸上还留着几分稚气,陈叔见到他心生欢喜,捏捏他的脸,拿了块绿豆糕给他。

“不谢不谢。拿着,尝尝好不好吃。”

岳姜晰当即咬了口,笑着说道:“好吃。就是甜了些。”

陈叔大声笑了起来:“你的口味倒是跟小竹子一样。下次来陈叔给你不那么甜的。”

“好。”陈叔顺嘴提的名字,岳姜晰也就顺耳听了,并未放在心上,他乖巧应一声同师兄弟们去往习新堂。

习新堂是村里的人们筹资建造的,一半做学堂,一半供驻守的修者居住。虽说是驻守,其实修者们三个月才来一次,每次待不过十天,所以更多的时候是供过路的散修歇脚。

次日黄昏时分,岳姜晰拎了半只野鸽去糕点铺,作为昨日绿豆糕的回礼。陈叔陈嫂惊喜收下,问了他名字,留他吃了晚饭,临走又让他带了些糕点。

一来二去的,岳姜晰便与他们熟络起来,空闲时他会去糕点铺帮忙,在陈叔陈嫂不忙的时候和他们聊聊天,而聊天内容,多数是围绕那位“小竹子”。三年间,他从陈叔陈嫂那里知晓了许多她的事,她的脾性,她喜欢的点心,她为何成为说书娘子又为何不再出场……不知不觉中,她这根“小竹子”已然在他心中生根发芽,可他从未见过她。

人总是会对未知的人、事、物感到好奇,并放大现有印象,美好的更美好,糟糕的更糟糕,很难说是不是真的想要遇到,从而打破幻想。但岳姜晰确实在期待,期待与一个听来的人,见上一面。

这三年,是不是该怪天公不作美,总让他们擦肩错过难相见。

到了第四年的秋天。

“陈叔,一份果酥,再来两包花饼,要金圩桂和红焦花的。”

“陈叔,一包枣糕,其他照旧。”

两道声音先后响起,一高一低,一欢快一沉稳,正如它们的主人。

“来喽,这是小竹子的,这是阿姜的。阿姜,今天又是你一个人来啊。”

小竹子?在心中、口中念过千百遍的名字让岳姜晰恍惚,却不敢唐突地去看身侧的姑娘。

“是,他们又犯懒了。多谢陈叔。”

“好香,果然还是您家的果酥和花饼最好。”

又是一前一后的两道声音。

“哈哈哈哈,这么一夸倒叫我不好意思了。对了,给,刚出锅的红豆糯米糕,热乎着呢,你们尝尝。拿着拿着,你俩平日里帮了陈叔那么多,算是自家人,可不能亏待了。快,拿着,不然陈叔以后可不敢再麻烦你们了。”

陈叔笑得爽朗,接过陈嫂递来的红豆糯米糕,分给竹惑和岳姜晰一人一包。

“那我就不客气了,谢谢陈叔陈嫂。”两人的声音终是合到了一起。

初次见面的两位常客对视一眼,立马转头,冲陈叔陈嫂笑了笑,各自离去。那时匆匆一面,胸口蓦然涌起的情绪,岳姜晰说不清也道不明,现在想来,难怪陈叔陈嫂笑着看他,难怪他回去时柴成会那样问他:

“耶?六师弟出门买个糕点怎么耳朵还红了,莫不是遇到心仪的姑娘了?”

“没有,四师兄别乱说。”岳姜晰有些慌张。他劝诫过柴成不可耽于**,如今自己却犯了戒,内心不由抗拒。

“真没有?”

“真没有!”

……

“真没有?”燕殇挑眉斜睨岳姜晰,一副快要啄人的模样。

“哪里没有。只怨我太过懦弱,不敢承认耳廓沾染的那抹难掩之色,是欢喜。此前种种,落此境地,皆为因果。”

“什么时候了还讲这些大道理。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我就回了终南殿。”

“不会再没见过了吧?”

“呃……”

“啊——你这个没出息的家伙!”燕殇激动地扑棱翅膀训斥他,“你倒是刚上去啊!在妖族你都可以直接扛起她就跑。磨磨唧唧的,烦死了!”然而无论燕殇在一旁如何急得跳脚,岳姜晰都只是攥着他的项链,淡笑不语。

故事听到这里就结束了,燕殇后知后觉他们为什么没再见过。若竹惑还在,他不必寻能连通阴阳之物,不必闯入妖族经历九死一生,也不必十几年只是思念。燕殇不想老戳他伤心事,怕惹他难过,就不再缠着他讲故事,取而代之的,是拖着他一起去听学。

某日夫子敲着桌案讲的是生死轮回。

“万物寿数长短全凭身体机能,人族修行,妖族启智,神族历劫皆是为此,强化筋肉,从而延年益寿,然五脏六腑、通身经络终有衰竭,故身腐魂灭,命途终结。”

“人族寿命太短,一生有太多遗憾。两情难得善终,恩怨不得结清,善恶却遭反报,这般那般的不甘、怨怼、渴求、希冀,人族往往寄希望于下一世能有所偿,却不明白终究是虚妄。”

夫子抚着长须,忽略了昏昏欲睡的燕殇,警诫默然的岳姜晰:“后生,切记不可为心中**执着于长生,以免步入歧途,误了修行。”

岳姜晰起身行礼谢道:“多谢前辈指点。”

燕殇觉察出岳姜晰的情绪不太对,猜测多半和小竹子有关,但这个吧,斯人已逝,她也无从安慰。然而她没想到的是第二天岳姜晰一早就来辞行,他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坚定:“我要去帮你,也为我自己讨个后来了。你说得对,大不了扛起她就跑。”

燕殇赞许了他的行为。可她没等到他和竹惑的后来,而是从豹瞧那里得知了他的死讯。

……

燕殇记得的内容大概就这么多,豹瞧听后什么都没说,只让她自己飘回客栈就没了影。燕殇依然不知道他和竹惑达成了什么交易,而这又和岳姜晰有什么关系,她只知道自己现在是在休假,这些她统统不需要管。

但岳姜晰……想来她总觉得亏欠。燕族并无沟通阴阳之能,他探寻来的秘辛不过是过去人族对燕子秋去春来的幻想与寄托,她未告知他,此为一亏;若没有她的撺掇,若她那天没有强拉他去听学,他不会执意带伤离开,也未必会早逝,此为一欠。

可是竹惑明明活着。她该骂他是胆小鬼,还是该同情他被骗。总之,无论那位性情大变的小郎君是否真为岳姜晰,竹惑依然是千年前的竹惑,他未告知的后来,燕殇决心明日去替他问一问,既是她推动的因,她必然要摘得一个果。

“睡觉睡觉,明天早起。”虽说身体睡了一下午,但魂魄可是半点没歇着,所以该睡还得睡。

满庭芳。

竹惑侧卧在软榻上,无意显露的蛇尾轻轻摆动,半梦半醒间她手中酒壶落地,滚到窗旁。窗外夜色深沉,云遮月隐,衬得屋内堂亮,她朦胧中瞧见一个人,那人替她捡起酒壶,为她盖上被子,甚至贴心地拿来软枕垫在她尾巴下。

是点绛吗?可那身量过于高大。

随着一声“又喝得烂醉”的喃喃自语般的抱怨,屋内烛火依次熄灭,黑夜彻底包覆了她。本是该警惕的时刻,她却莫名感到安心,缓缓阖上疲乏的双眼。

“阿姜……”

不经意的呓语让那人停下脚步。他确认她睡着了,他也确定这只是她无心的梦话。

偏偏,无心之举最伤人。

“明天见。”那人俯身在竹惑耳边轻言,这是一句揭开了谜底的谜面,只盼猜谜人来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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勿念
连载中有谁不爱毛尾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