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之间怎么了，一个个的表情都这么可怕。”
温九渐渐地反应过来，叹了口气，一时竟分不清沉甸甸地压在胸口的是火大还是心疼，犹豫了一秒钟后，他在好好抱抱怀里这坨清瘦的鹤和直接将他扔出去之间无可奈何地选择了前者，虚虚揽在鹤瘦得硌手的脊背上的手下移收紧，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没有人说要跑路啊，有时之政府的文书在，还与这个本丸签订了长时契约，我只是单纯地想给你们留出一些空间聊天顺便出去逛逛而已。”
“但您的眼睛可不是这样说的呢。”
三日月宗近以宽大的袖口掩唇，眼里的那弯月亮又蒙上了纱一般的阴霾，他站在温九面前不远处，轻声接过温九的话尾，手里还握着刀。
“您知道吗，在很久之前，每当鹤丸想在本丸里搞出一些什么惊吓时，都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呢——只不过现在不会了。”
温九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美丽的太刀付丧神此刻平静的表情让人感到有些心惊，他突然觉得三日月宗近就像一根绷紧到了极限的琴弦，只要轻轻一触，就会立刻崩断成两截。
“您的表情也是这样，不知道您想做什么，对于我们来说，很令人不安啊。”
三日月宗近上前一步，平和地微笑着，微微仰头注视着温九的眼睛，眼神沉静，不卑不亢。
鹤丸国永轻轻挣了一下，从温九怀里退开，似乎是刚才那个不留缝隙的拥抱唤回了他丢失的理智，鹤金灿灿的眼中重新亮起了微小的光：
“嘛，总感觉主人像闷声干大事的人啊……主人先好好留下来好不好，晚上我就避开他们送您出去哦！”
后半句话是鹤丸国永趴在温九耳边用气音说出来的，语气认真丝毫听不出来有开玩笑的迹象：
“只是请您一定、一定要记得回来……”
温九了然，伸手去探鹤的手，不出意料地摸到了一手冰凉。
都是一个本丸的同伴，怎么可能不害怕好不容易偷来的温柔从指尖流走？温九本来就没有多少的火大散了。
只是有人敢强压下心里的不安、赌上一切等他回来而已。
温九没办法不心软，但也头一次感觉到了暗堕本丸的棘手。
“我这个老爷爷斗胆替他们问问您，如果您没有文书也没有契约，您走了之后……还会再回来吗？”
到底是替别人还是替自己问的啊。
“如果这个问题让您为难，就请不要回答了，别为此露出十分苦恼的表情啊……您离开的时间，我会照顾好这些孩子，只是——”
温九没意识到自己正轻轻皱着眉，无意识地用指尖轻敲木刀的刀柄，思考如果他抬手拥住离他仅一步之遥的太刀付丧神被他捅一刀的概率有多少、值不值得他为之冒险。
三日月宗近稳如泰山地微笑着，没人知道这位活过千年的平安老刀此刻的指尖也一片冰凉，他突然停顿了一下，脸上的笑容顿时消散，丝丝疲倦打破他强大温柔的伪装浮现出来，三日月宗近低下头，木刀落地发出重响，眼里的月光濒临破碎：
“请您一定、一定要记得——”
——百分之百，值得。
这就是温九思考出来的结果，温九摘下尾戒，强硬地、丝毫不温柔地一把拉过三日月宗近的手腕，紧盯着三日月宗近的脸，不放过一丝可能透露出付丧神心情的神色——他像早有预料的样子，温顺地闭上了眼，掩在唇前的手却下意识地护在了头顶——他以为他想干什么？
“没有那个如果。”
温九又气又无奈，搭在付丧神脑后的手放轻了动作，以一个无比温柔的拥抱封缄了付丧神未完的话语和下意识的恐惧。
“如果你现在要拔刀捅我，我也认了，三日月宗近。”
温九轻声说着，却突然想起了什么，天性感情淡漠的他居然有一瞬间酸涩了眼眶。
——三日月宗近自从见他的第一面，就从来没在他面前带刀。
“如果可以，我还是希望三日月能更依赖我一点啊……明明是个喜欢被人照顾的老头子，非要把自己逼得这么紧吗？”
“干什么不管什么事情都要你一个人扛下呢？”
温九嗓音平静温和，轻抚着太刀青年瘦得连狩衣都快撑不住了的脊背，扣住太刀腰部将人按在怀里的力度却不容置疑：
“我虽然可能帮不上什么忙，但也请试着相信我好吗？”
“试着告诉我你的感受，试着告诉我你需要我的帮助，试着相信我‘如果你们有谁想知道我的真名可以随意地来问我’这句话不是开玩笑……”
温九的语气轻缓得好像不是在手把手地告诉这群付丧神们怎样神隐他自己，察觉到安安静静地埋在自己肩头的三日月宗近有些挣扎的动静，安抚性地摸了摸付丧神金色的发穗，嗓音温柔：
“毕竟总是这样压抑着也不好呢，三日月宗近，别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温九眼神微动，神色怡然十分平静：
“你自己难道没有感觉吗？”
“你在暗堕啊，三日月宗近。”
没感觉吗？不，早在三年前审神者第一次暴露出本性的时候，三日月宗近发现自己的本体上出现了一小块怎么擦也擦不掉的黑色污渍，那时候，他就已经感觉到自己暗堕的倾向了；河本丸里先先后后暗堕的太多，需要他帮助的人也太多……他不能也就暗堕了之，所以他一直在用自己的神性压制那越扩越大的不祥黑色。
为什么不拿出本体？因为如果拿下他光鲜亮眼的刀鞘，就会发现里面的刀身早已被锈迹蚀遍了。
——他本人也一样。
“三日月……”
没有人觉得三日月宗近会暗堕，哪怕本丸里所有人都暗堕，最后一个暗堕的是太郎太刀，也不会是他三日月宗近。
“三日月宗近”这个名字，在这座本丸就是强大的代名词，可三日月宗近自己知道，他比所有人暗堕得都要早。
“嗯，被主人发现了啊……您会刀解我吗？”
身上暗堕的疼痛后知后觉地袭来，三日月宗近睫毛微颤，垂下了眼帘。
明明没有人安慰的时候还没有这么疼啊。
“您的这些资源和符纸，足够您锻出下一振三日月宗近了。”
三日月宗近突然靠近，仰头望着温九，眼里的月光像被雾气洗过那样清澈温柔。
“您会这样做吗？”
美丽的太刀弯着唇，蜻蜓点水般在温九下巴上落下一个轻轻的吻，他退开一些，歪头注视着男人的神色，眼中金色的月亮在飞快褪色。
——他不想扛着了。
“我不会刀解任何人……暗堕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温九终于开口了，在那弯月亮彻底褪为银色之前；他嗓音微哑，眼神暗沉，手上却温柔地捋了捋太刀深蓝色的发丝，不着痕迹地将突然迅速地变成银色的那一绺发丝掩在太刀的发中藏了起来。
“如果你觉得暗堕了更自在，那就尽管暗堕；如果你不想暗堕，我就帮你。”
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三日月宗近。
尽管温九潜意识里一直有一个声音不想放任三日月宗近眼里的月光褪色、不想看到那一抹清丽的深蓝变成一片银白，温九看着蓝色发丝间掺杂进来的一绺银色，不知为什么感到十分烦躁。
男人眼中藏匿着一丝煞气和海一样的温柔、和男人自己从来都不认为会出现在他眼中的浓浓的心疼，三日月宗近解脱似的长长地吐了口气，藏在广袖里的手轻轻搭上了男人的腰，他抬起头，献祭一般露出自己白皙脆弱的脖颈，温九在他被浓雾掩盖的眸中，看到了一抹很快就消失了的、亮晶晶的水光。
“哈哈哈，我这个老人家也要给您添麻烦了。”
“请救救我。”
三日月宗近向他最不愿意信任的人发出了求救的信号，以他自己为代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4章 chapter 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