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九惊讶了一瞬,有那么一秒钟他怀疑他手上的戒指坏了,可是当他偏过头,发现不知道伸出手想做什么的三日月宗近依然无法靠近自己分毫,才确信戒指还在起作用。
只是他对于忠诚经过七星锁月验证的宗三左文字——或者其中还有其他人出了很多力、但浓郁到让感情迟钝的温九能察觉得到的“爱”只有宗三自己——敞开心扉用时更短了一些。
宗三左文字的眼睛里还是充满了平静的悲伤,只是说这话的时候似乎多出了一丝释然,美丽纤细的打刀将自己靠近温九,拉过温九由于失血过多体温更低的手轻搭在自己脖子上。
暗示的意味十分明显。
“不不不。”
手掌下能感受得到打刀颈侧平稳的脉动,不管毫无反应的戒指,就连七星锁月都没有收纳到打刀哪怕一丝勉强的感情。
温九瞬间有些头疼,用揉短刀的手法揉了揉成年打刀的头发,很不温柔地,将打刀好不容易理顺的发丝连同打刀眼中被调教出的旖旎一并揉散了。
“我答应过你们本丸的大家长不会对你们出手的……话说回来,我也不是那种会强迫别人做不喜欢的事情的人啊。”
温九笑,毫不留情地将宗三左文字推远了:
“不愧是‘神’啊,哪哪都那么漂亮,别用这种心甘情愿的态度对我说这样的话了,真的很让人难以把持啊。”
话虽然这么说着,但温九眼里的平静和清明丝毫未动,宗三左文字看了温九半晌,突然叹了口气:
“果然还是比不过三日月殿吗……抱歉,请不要再让我浪费您的时间了,您再这样流血下去,就算是神也会死的。”
前面半句话声音太小没听清,但那句“神也会死”却让温九一愣,他下意识地摸了摸眼睛,瞳孔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已经变成了暗金色——是熟悉的颜色。
“哈哈哈,请去休息一下吧,主人,虽然是个老爷爷,但有些时候也能派上用场呢。”
三日月宗近的神色一如既往的温和含笑,好像刚才那一瞬间传递到七星锁月里的难过迷茫只是温九的一个错觉,温九定定地盯了三日月宗近的笑颜半晌,表情很无奈,最终却只是微微弯了弯唇角,同样温和淡然地向他一笑:
“那就麻烦你了,三日月宗近。”
眼里是刻意显现出的、毫不遮掩的淡漠疏离。
温九向三日月宗近友好客气地一点头,下一秒就被鹤丸国永和加州清光一左一右地架走了;因为照顾昏迷不醒的笑面青江而错过了本丸大战的山姥切国广不太高兴,拎起药箱追了上去;和泉守兼定被堀川国广拦住,想起自己毕竟也算是最早见到审神者的人之一,跟上去的话说不定还会添乱,就也和五虎退一起留了下来跟好久不见的短刀讲讲新主人;三日月宗近目送男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终于疲倦地垂下
了眼帘。
“你刚才下意识地躲了一下吧主人!退步了退步了哦!”
“鹤那么白的衣服,要是沾上血的话不就太遗憾了吗?”
“哈哈哈,衣服的话,一身白不就好了吗?这样沾上血会更像鹤吧?”
“可是白衣服很难洗啊……话说回来,鹤居然还穿着湿哒哒的衣服,赶快脱——”
“好了好了,不要和鹤丸先生打闹了主人,真是的,就是在聊天也要注意看路啊……”
“都赶快给我适可而止!喂,再不快点走,你的血就快要滴到地板上了!……不,别说我漂亮——也不准摸我头发!”
审神者与付丧神轻快亲昵的交谈魔咒一样环绕在三日月宗近的耳边,男人来到这座本丸短短一夜一天的工夫,先后拯救了深陷丧失大和守安定的悲伤绝望中暗堕的加州清光和被诅咒折磨得丧失了惊吓的鹤丸国永;破除了和泉守兼定总会是不是出现的前任审神者的幻象;制止了歌仙兼定暗堕的倾向;给了被幻肢疼痛的ptsd所控制的笑面青江一个可以撒娇的拥抱和山姥切国广摘下被单的勇气……
唤醒早已折断的药研藤四郎,再次给了他们相信别人的能力。
三日月宗近微笑地听着五虎退哽咽着向药研藤四郎解释着一天一夜的奇妙经历,千年老刀眨了眨眼,敛下深蓝色含着月亮的美丽眼瞳中突如其来的脆弱的水色,再抬起头时,依然是这座刚从地狱里爬出来、艰难地展开被残忍对待过的遍体鳞伤的柔软内里的残破本丸中,最强大最可靠的大家长三日月宗近。
所有人都可以放心地信任新来的审神者,因为只要他始终保持警惕,就不会有任何人再次陷入可能存在的温柔陷阱。
——总要有一个人保持清醒。
可是,他这个老爷爷也偶尔想被人爱着啊。
感受到七星锁月的波动,温九悄悄弯起了唇角,叹了口气,眼底醉人的暗金融成了一片温柔又无奈的海。
什么时候才会被这振最美的刀承认呢?
——真期待啊。
*
“呦西,这样就好了!”
手法娴熟到一看就是经常受伤的黑发打刀将仅剩的绷带缠了温九一身,在颈侧俏皮地系了一个蝴蝶结,加州清光拍打着手上的药,向后放松地一仰,语气轻松地端详着面前被绷带掩盖住**着的上半身、对着蝴蝶结表情无奈的男人,没忍住偏过头笑了。
“啊啊,主人的身材意外地很好啊……没看到主人的杀阵真是太可惜了呢,山姥切。”
加州清光靠墙坐下,休息一下不知道多长时间因为没有换下高跟靴而酸疼得快要抽筋的小腿,看着收纳药箱收纳到一半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山姥切国广,悄悄一弯唇角,闭着眼睛一仰头拉长了声音懒洋洋地对男人撒娇,突然话音一转将话尾扔给了山姥切国广。
“啊!那个……”
心里有鬼被叫到名字的山姥切国广噌地站起来,手忙脚乱地差点打翻药箱,乱成一团的大脑似乎接收到了温九的一声轻笑,于是好不容易做的那些腹稿一下子就全没了,山姥切国广直愣愣地盯着温九,一点一点把自己从头到脚地烤熟。
“哈哈,山姥切的表情像受了个大惊吓呢……真受伤啊,明明对我的惊吓没有任何反应啊。”
鹤丸国永一翻身躺到温九腿上,突然像发现了好玩的东西一样兴奋起来,举起手将温九两侧鬓角垂下来长发系在一起打了个死结,然后紧盯着它自己慢慢散开。鹤丸国永摆弄着被温九从鬓边拿下来在茎上打了个洞、跟一个银色尾戒穿在一起挂在脖子上的小花,笑着在温九腿上翻了个身,下巴垫在温九大腿上,看着凝固的山姥切国广,轻快地开口:
“山姥切有话对主人说吧?……怎么?难道是山姥切闯祸了吗!哈哈哈,真惊讶啊,没想到山姥切也——”
“才没有闯祸啊!”
终于忍不了自说自话的鹤丸国永,从红烧自己的状态下勉强冷却下来,山姥切国广死死揪住肩膀上耷拉着的被单,看起来十分想将它再次披到脑袋上,忍无可忍地对鹤丸国永喊。
“有什么关系嘛!就算是山姥切也可以有闯祸的时候啊!”
“都说了不是闯祸了!”
温九单手托腮,另一手像撸猫一样撸着鹤丸手感轻软的银色发丝,看鹤丸国永逗山姥切国广玩,眯着眼睛笑得十分愉快。
“没关系哦,就算是闯祸了,也有我在哦。”
温九笑着搭腔,突然get到了把内敛自卑的打刀调笑到满脸通红的乐趣。
“是弄翻了院子里的晾衣杆还是打碎了厨房的盘子?还是——”
“怎么连你也!……不是说了没有闯祸吗!”
看到打刀有重新缩回被单里人间蒸发的趋势,温九见好就收,笑眯眯地住了口,眼神沉静下来,用温和纵容的视线将无措的打刀包裹起来,自下而上的注视弥足认真。
“所以是怎么了呢?你走神了可不止加州叫你那一次哦。”
温九把注意力全部放在山姥切国广身上,没注意到身后的加州清光眼神闪了闪,敛下了眉眼。
“我……”
严重社恐的打刀涨红了脸,一句很普通的话也能在男人温和的注视里变得支离破碎,山姥切国广低下头深呼吸了好几次,怕男人等得不耐烦迅速给自己做了好几次心理建设,可是一旦他觉得自己能够说话了、抬起头直视男人的那一刻,开口的勇气还是一下子就散了个干净,山姥切国广试了几次都是这样的结果,终于自暴自弃地狠狠叹了口气,火大又失望地把自己缩成了一个白团子:
“算了,别管我了,让我一个人待着……”
“反正我就是这样的刀,你到底对我这个仿品期待什么啊……”
温九定定地看着打刀金色的头发,试过了手感亲测的确很软,没想到能毫无隔阂地触碰到山姥切让温九十分愉快,感受到七星锁月传来打刀的阵阵沮丧,温九想了想,轻笑一声,在打刀看过来的同时笑着张开了双臂:
“不是闯祸,看起来也没有身体不舒服,那就是在撒娇了?”
看着打刀腾地变红,鹤丸国永很识时局地从温九腿上爬起来盘腿坐到一边,向偷偷对他比大拇指的加州清光做了个wink。温九笑着往山姥切国广那边挪蹭了两步,双臂稳稳地张开,无声地传递着一个信息:
——也在信任着你哦,山姥切。
“要拥抱吗?”
……
“什么啊……”
山姥切国广最终还是很没骨气地顺从内心将自己轻轻贴到了男人身上,他的指尖在触碰到温九身体的前一秒像触到了一层清凉的水膜,很温柔地绕过他的指尖,接纳他的靠近。男人的手带着失血过多的冰凉,隔着被单随意地按在他瘦削突起的肩胛骨上,山姥切国广红着脸,眼前是白色干净的绷带,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药的苦涩清香,冷淡沉默的付丧神一瞬间不受控制地红了眼眶。
——还是被爱着的啊。
不知道是放心不下和审神者独处的同伴还是脸色苍白的审神者的太刀付丧神拿着药研藤四郎用本丸里最后的药材制成的止血药找了过来,安安静静地靠在门边从头到尾地看完了审神者纵容地拥住毫无阻拦地主动触碰到他的打刀青年的过程,眼中的月亮浓雾中晃了晃,黯淡了美丽的光芒。
太刀付丧神靠着拉门,无声地深吸了一口气,带着药顺着来时的路悄悄离开了。
温九轻轻抚了抚伏在自己怀里的打刀的脊背,在打刀回过神来慌乱地挣脱他落荒而逃时微微弯了弯唇,心里无奈一声叹息。
温九的视线不着痕迹地越过山姥切国广的肩,一片蓝色狩衣的衣角和一个清瘦的背影映在他瞳孔上。
“……多关注一下三日月,他快要崩溃了。”
温九听到打刀这样的话,愣了一下,感觉打刀应该没发觉他话中的主角刚刚从门外离开。
“……拜托您了。”
又是敬语又是请求,温九看着三位表情严肃的付丧神,随手从纳戒里摸出一件同款式的黑色和服披在身上,看见鹤丸国永金灿灿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突然一弯唇:
“要手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