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通往一楼联通着露天温泉的公共浴池的路上，温九盯着鹤丸国永的背影自我反省了一路，也没能找出让这只好不容易有了一点活气的鹤突然变得难过了起来的原因，同样的，在这一路上，几乎和整个本丸现存的刀剑付丧神打过照面的温九也没能看见“和烛台切指挥打扫”的歌仙兼定。
温九由于七星锁月的共情，对有“链结”的人的情绪变化的感知变得十分明显，但对于鹤的情绪变化的原因，温九现在还没摸到头脑。
善解人意的小短刀被温九支走去收集碎刀的碎片、为他之后碎刀重锻的尝试做准备了，现在的温九没有了助攻，孤身对战比起难过更像是在闹脾气的最年长的刀之一的“成熟稳重”的鹤。
……事情变得麻烦起来了啊。
温九指尖轻捻因为被他注上了“灵”而变成常开不败的永生花的小白花，轻叹一口气，摇摇头无奈地笑了笑。
不过，想到碎刀重锻，温九的脸色变得凝重了一些。这件事被他定位为“与清除暗堕的重要性并驾齐驱的事”，仅次于他“解封七星锁月封印和杀了前审神者那个混账”。
温九昨晚睡觉时还思考着这件事，用灵力推演出了好多种理论，中途还醒过来一次跑去锻刀室用所剩无几的材料搭建了几个关于应对断刀重锻时怎样在不影响付丧神原有记忆的前提下用其他的材料或是灵力填补不可避免地缺失部分的模型，一直推演到夜深露重、才刚刚恢复了的一小部分灵力完全耗尽，才带着一些初具框架的结论躺回了樱花树上。
理论还只是理论而已，实践是检验认识真理性的唯一标准。
温九微微颔首，从思考中回过神来，一抬头差点撞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了
脚步正转过身站在自己不到半步的地方紧盯着自己的鹤丸国永。
“哦呀，表情很严肃啊……抱歉抱歉，想事情太入神了。”
温九小小地惊了一下，随即很快调整过来微笑着低头对上了那双漂亮却了无生机的金眸。
——又变成了这副样子啊。
温九有些无奈地想，一种微小的前功尽弃的挫败感袭上了他。
“在想什么呢，在这种不知道谁就会从一旁冲出来拔刀砍向你的危险本丸？”
鹤丸国永的视线在温九微微弯起的唇角停留了一下，随即立刻有些狼狈地移开了视线，他注视着温九的眼睛，听见了自己平静得听不出什么异样情绪的声音。
“啊，果然是生气了吗？鹤丸。”
温九却突然笑了，那一双本就漂亮得让人辨别不清本人的真实想法的桃花眼里顿时盛满了似幻似真的笑意，阳光从本丸的窗外洒进来，星星点点地落满了温九的长发，他缓慢地抬起一只手，指尖轻轻摩挲下巴，眼里逐渐漫上了带着侵略性的审视。
压迫感极强。
“情绪变化得太明显了啊，鹤丸，就算是这么迟钝的我都看出来了啊。”
温九放下手，隔着袖子摸了摸手臂内侧七星锁月封印所在的位置，在鹤丸国永似乎带上了一丝不知所措的目光中掀起了袖口。
黯淡无光的封印，只有前两颗星辰变为了漂亮的银色，一截银线破除了天璇星和天玑星所在的二三颗星辰之间灰沉沉的纹路，往天玑星第三层封印的方向移动了一小截。
看着暴露在眼前的封印，鹤丸国永无神的金眸逐渐被大片的茫然淹没，他早在第一次见到这位审神者的时候，就察觉出了有东西在禁锢他的力量，那一握也几乎让他猜准了封印所在的位置，当歌仙兼定与男人在手入室大打出手时，他也分明听清了男人那一番“各持所需”的言论……
明明受了那么重的伤，却依然可以活蹦乱跳甚至能让灵力浓郁到液化以至于在本丸里掀起灵力暴雨……鹤丸国永瞳孔猛地一颤，里面涌动着破碎的光影。
——这位大人，正用一种他们不知道的媒介，借助他们的力量越变越强了。
明明早就知道了不是吗？
本就盖棺定论的事，他却一直拒绝相信。
“果然，还是有缘故的吗……”
这样的体贴，这样的温柔。
果然还是有缘故的吗。
“这个封印，叫做七星锁月，它封印了我全部的灵力。”
鹤丸国永的头顶突然一沉，较之常人略低一些的体温从发丝间传递到自己头顶，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
鹤丸国永抬起头，在男人不动声色地默许中往男人身边靠了靠，死死攥住了男人放在他头顶的手，黑色的灵力从交缠的指缝中溢出，鹤丸国永金色眼中
不祥的暗红一丝一丝地褪去了。
——居然能把自己逼到暗堕，也没比和泉守兼定强多少啊。
温九揉了揉鹤丸国永银色的发丝，眼角流露出一丝温和的无奈。
“解封它的唯一办法就是向其中注入大量的‘羁绊’——也可以说是感情，无论是爱的感激、欣赏、敬重，还是恨的厌恶、恐惧、杀意，都可以成为我解除封印的工具……”
温九看着鹤丸国永越来越黯淡的神色，语气突然一转：
“但是啊，对于被伤害过这么深刻的你们，让你们对我产生消极的感情会容易得多吧，我多清楚要让你们恨我有多么的简单啊……可我不想这么做。”
“我答应了我的小短刀，要帮他找回失去的同伴，我很喜欢他，同样的，我也很喜欢你们。”
“我非要走一条曲折的道路，愿意花费脑筋和时间，愿意付出灵力和小小的血的代价，来消除你们对一个和伤害过你们的人几乎一模一样的人的偏见，希望看到你们活力满满的样子……这可怎么办呢？”
“但是，毕竟我啊，也是个很冷漠的人呢，所以，你们况且没办法短时间内就放下戒心对我，我也一样没办法就能对你们做到毫无防备啊……”
“我比较迟钝，有时候真的不太能准确猜得出你们真实的想法，就像我现在还搞不清你们究竟是希望我留下来还是希望像我说的那样各持所需啊……总是动不动就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一副厌恶我至极的样子，可是手入室里我说了各持所需的话之后，为什么又摆出要哭了的表情啊？”
“……还有现在，你刚才是想暗堕吗？鹤丸国永？”
被点到了全名的鹤丸国永顿时紧张了起来，他想要辩解什么，下意识地去抓男人的手，没有被躲开。
“果然是在为这个事情而生气吗？那么，我会想办法相信你们的，以你们信任我为前提——不要要求我连自己都办不到的事哦。”
“不过没办法，总之我是一定要在这里停留一段时间来解除我的封印的，你们反对也没用啊，毕竟打不过我嘛……更何况还有莽撞地与这座本丸签订的长时契约在啊。”
温雅随和的样子，只是眼角眉梢还残余着未褪尽的锐气，他轻笑一声，放开了僵硬成冰雕的鹤，视线看向浴帘后：
“只不过，做得到吗？……歌仙。”
*
刚打完一桶水准备回去帮忙的歌仙兼定正好与满本丸寻找他的温九完美错过，他拎着水桶把自己掩在浴帘后，屏气凝神，犹豫着到底要落荒而逃还是走出来。
“花掉了哦，歌仙，装作不在可行不通啊。”
男人温和含笑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声音不大，方才让歌仙兼定几乎按捺不住想拔刀的压迫感消失得无影无踪，歌仙兼定透过浴帘的缝隙往外看，正好看见男人抬手随意地指了指地面，另一只手还搭在没回过神似的鹤丸国永肩上。
地板上静静地躺着一朵海棠胸花。
歌仙兼定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胸前，出阵服上风雅地别着的花不见了。
证据确凿。歌仙兼定闭了闭眼，视死如归地撩开浴帘走了出去。
“抱歉……大人，不是故意偷听的……”
温九倒是无所谓的样子，看着低着头、容貌显然精神了不少的歌仙兼定，笑了笑，放开鹤丸国永弯腰上前捡起了不小心掉在地上暴露了它主人的花。
“全听到了吧……不是什么大问题，相比于这个，我果然还是要对你说声抱歉呢，希望我昨天的举动没有让你受伤。”
温九笑着，动作十分得体地把花别回歌仙兼定的胸前，在打刀感到紧张之前就迅速地推开了，他注视着歌仙兼定草绿色的眸子，眼神沉静而认真。
“啊……”
“主人好狡猾啊！明明我来见你之前特意把刀好好收起来了啊，居然还说那些过分的话！”
歌仙兼定本以为会等来审神者的责备，结果却面对了一个从未料想过的场面，顿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愣在那里提着水桶一脸的不知所措，当话头被鹤丸国永接过去之后，歌仙兼定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我们一直都有在很努力地试着信任你啊！……虽然距离五虎退那样完全的信任还有一段距离，不过，我们迟早会带给你惊喜的哦——对吧，歌仙！”
鹤丸国永说着，朝歌仙兼定眨了眨明亮得耀眼的金眸，拿过温九手里的小白花重新将它簪回温九的鬓角，笑容里带上了一丝意气风发的意味。
温九没有说话，和鹤丸国永一起将视线投向了歌仙兼定，面上还带着显而易见的因为哄好了鹤丸而无比愉悦的笑意。
“说的是呢……”
歌仙兼定看着笑容明亮的鹤丸国永，眼眶有一些酸涩：
真是太好了。
“那么。”
温九揉了揉鹤丸国永披散在脖子后面像鹤尾一样的碎发，向前一步站在歌仙兼定面前，低头对上了歌仙兼定风雅地充满了生机的草绿色眸子：
“还没来得及经过时之政府的批准、误打误撞成为了这座本丸长期的新审神者，今天也请多指教。”
哦呀！
一个被温九遗忘到脑后的重要问题终于被重新记了起来。
嘛，总归会找到的嘛。
温九浑然不知为了找他差点发动了特勤部鸡飞狗跳的时政，一瞬间就又将它抛到了脑后，他注视着歌仙兼定，语气轻松，眼里依然带着温和而珍重的笑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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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chapter 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