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九笑着看着面前和泉守兼定的表情从想打人到不声不响眼眶泛红,以为他想通了什么,结果就眼睁睁地看见那双狭长好看的菱眸从明亮刷的一下变暗,眼里的情绪复杂到七星锁月都解读不来。
……这家伙自己在乱想些什么呢。
进行了一次失败的开导,温九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可这小声得几乎听不见的叹息却吓了长发打刀一激灵,一旁迷迷糊糊闭目养神的五虎退揉揉眼睛不明所以地看了看墙角快要被卷土重来的暗堕包围的低落兼桑,和拿着和泉守兼定的本体苦恼着是先清除暗堕还是先手入的主人,好像明白了什么,向温九弯了弯眉眼。
温九决定先处理打刀身上的伤。
暗堕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棘手的问题,但对于刀来说,清除暗堕大概可算不上什么愉悦的体验,温九打算等什么时候这把别扭的刀能对他稍微坦诚一点的时候,再考虑连他的心理问题跟暗堕一齐处理掉。
但是就像转场时总会出现拦路检非一样,当和泉守兼定哼哼唧唧的手入做到中途时,手入室的门被拉开了。
*
“——你们在做什么?”
以山姥切国广为首的半个本丸的人站在门外,拔刀按剑好像下一秒就要冲进来。
和泉守兼定看着面色善的同伴和抬头把视线投向他的温九,小脑瓜突然一个灵光,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面色潮红地低喘两声,从眼角挤出两滴眼泪。
温九:“……这是报复?”
温九:“人设崩了啊兼桑。”
*
崩人设的兼桑无奈演技不好,把刀架在温九脖子上的山姥切国广看了看精神状态好极了的、隐隐有很微小的活泼的生气出现在眼睛里的鹤,青绿色清亮的眸子颤了颤,把刀收了回来。
山姥切国广扯了扯身上又是灰又是血、好像爆了一次真剑一样破破烂烂的被单,面无表情的冷色下是对这个环境深刻的厌恶和恐惧,他皱了皱眉,退到门边侧着身向门外深呼吸了一口气。
“这就是全部?”
温九拄着伞从地上站起来,眼神平静地在门口聚集着的十几个都带着伤的付丧神身上转了一圈,落在了两步外挡在人前明显已经暗堕了的歌仙兼定一红一绿的眼睛上。
暗堕得也是真风雅啊。
“……不。”
加州清光从门外走进来,声音穿过或紧张或仇恨地注视着温九的同伴们,
“更多的部分,正重伤在床榻上被其他人照顾着呢……”
加州清光终于挤过来,暗红色的眸子笼上了一层灰色,显得十分疲惫。
“呐,还给您。”
那条在林子里披在加州清光身上的披肩,此时正干干净净规规整整的被叠起来递到温九面前,温九哑然,思考了一秒在这样的情况下是将它拿过来比较好还是直接将它送给加州清光比较好,却突然被睁圆了眼的加州清光打断了思绪。
“您……这是怎么回事?!”
加州清光眼神一颤,死死盯着温九月白色衣服上腹部晕开的一大片暗红色血迹,有点摸不准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的、下意识地看向拿着刀随时准备应对攻击的五虎退。
五虎退握着刀的手一紧,灿若繁星的金色瞳孔猛地一缩,他恍然想起了那些被男人的游刃有余所掩去的伤——那些当他们第一次在时之政府相见时,男人那一身好像并没有比他好多少的满身尚未愈合的伤。
当时男人的伤口被政府的人清理过,那云淡风轻的样子让他下意识的就信任了起来,而在经历了检非违使的袭击、加州清光、鹤丸国永和和泉守兼定几乎把男人捅个贯穿之后,却还是那么温柔那么游刃有余云淡风轻的人,他是不是很疼呢?
那可是一个,毫无灵力的普通人啊!
“……很抱歉……”
被后知后觉想起来的自责浪潮一般汹涌袭来,五虎退低下头,死死咬着牙,眼眶一下就红了;老虎们感受到主人的难过,也无精打采地放下了尾巴。
但是没有放下刀,也没有后退一步,一如之前的每一次交锋,毫不退让地挡在温九面前。
栗田口家最温柔的刀,在用他的一切,履行他对温九的誓言。
和泉守兼定听见五虎退小声道歉,察觉出气氛有些不对,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站起来,虽然手入被打断,但他身上的伤已经在短时间内最大限度的好了七七八八,他看着男人月白色和服背后渗出的星星点点的血迹,隐约明白了这些伤是当他被按在拉门上时,男人为了按住他而挣开的伤,还有被他新添的、已经在衣服上凝成狼狈的暗红色的大片血迹……
和泉守兼定余光一转,看见墙角里趴着闭目养神的鹤丸国永缓缓站起身走到男人身侧,洁白的刀鞘和上面的金链在阳光下闪着活泼的光,鹤丸目光沉沉,金色的眼眸却耀眼得像太阳一样,那种死气沉沉、无机质一般的冰冷,已经不知在什么时候消散了。
他沉默地走到温九另一侧,紧擦着刀鞘的手正细细的颤抖着,两人一左一右的、和毫不犹豫拔刀挡在温九身前的五虎退一起,像他们昔日共同患难的同伴们表达了自己的立场。
加州清光攥着手里没还回去的围巾,看着背立窗户而站的四人和自己脚尖前泾渭分明的光线,这个充满黑暗回忆的手入室像被阳光劈开一样,被阳光眷顾的他们、和陷在一片粘稠黑暗中的“我们”。
……有什么资格去责怪五虎退,那样一位温柔的大人,是他的过错,不是吗?
解开了一层封印的七星锁月已经没有之前增加得那么快了,但是此时此刻,温九分明感觉到手臂上的封印热的发烫,多出了几道之前没有的情感链结,虽然都是明亮的正面感情,但却没有一个是愉悦欢快的——是那种因为他而产生的、复杂又难过。
温九想了想,突然笑开了,他伸手揉了揉身边两人的头发,安抚一样的顺着和泉守兼定的长发捋下来,轻捻他漆黑的发尾;另一手带着令人镇静的力道轻抚过鹤瘦削的脊背,轻轻搭在五虎退打着颤的肩上,一连串动作有点到为止的得体、和比太阳还暖得要命的温柔。
温九敛下睫毛,环住白发少年单薄细瘦的肩,微微弯腰伏在少年耳边叹息一样轻声开口:
“……哦呀,被小看了呢。”
噪音里掺着一把清浅的笑意、和温柔到不像话的包容。
其实温九这句话谁也没听清,他的动作太过自然,自然到令人震惊,好像他面对的不是刚刚弑主的几乎全部都半只脚踏入暗堕边缘的付丧神,歌仙兼定别过头,一只红眸里暗沉沉地不辨喜怒;山姥切国广缩在门边,像被男人的温柔灼伤一样,扯扯头顶的被单无济于事地深呼吸;宗三左文字身上缠着浓郁的化不开的忧伤,那双好看的鸳鸯眼里遮天迷地的旖旎奢靡被一道茫然劈开一条细缝,直指温九眼睛的刀尖一颤;向温九拔刀、舔着尖牙的野狐头顶像耳朵一样的头发动了动,小狐丸收了野性,安静的拢了拢自己凌乱的头发;髭切无声地叹了口气,揉了揉自己被黑布蒙上的双眼,靠在弟弟丸身上弯起一抹笑。
这座本丸里,果然已经没有短刀了呢。
加州清光瞳孔一颤,率先从男人的浅笑中回过神来,他死死咬着下唇,很慢很慢的避开别人的视线把那条围巾收了起来,抚上刀柄,好像下了什么决定。
如果……如果一开始的选择,不是威胁着把刀架在大人的脖子上,而是小心请求的话,会不会达到同样目的的同时,会让事情有一个不一样的发展呢?
但是……事情的性质既然已经变成了绑架,就不再存在“商量”的余地了!那么,不管有多么难过,也一定要为了达到目的而进行到底吧!
“仓啷!”
“歌仙!!!”
加州清光的刀刚拔出一点点,整个人就猛地被人大力拉到了一边,他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被一旁的山姥切国广眼疾手快的扶稳,他感觉自己的血液一下子变得冰凉,根本没来得及反应,就看到歌仙兼定把刀架在了温九的脖子上。
歌仙兼定指尖冰凉,闻声偏头看向声嘶力竭难以置信地死死盯着他的加州清光,左眼的大片暗红被草绿色瞬间洗得清透风雅,暗堕的黑气居然毫无理由地散了,他眨了眨眼睛,看了看一手拦住两个马上就要拔刀的打刀太刀一手攥住已经挥刀他面前的短刀的手腕、一脸心累的俊美苍白的男人,又看了看加州清光,眉眼弯弯的笑了。
请不要再难过下去了,如果一定要有一个人来做恶人的话,那么请让我来吧。
“请和这座本丸签订契约,这位温柔的大人。”
*
有时温九真的弄不太清这群付丧神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比如现在。
“一个两个都这么乱来,真伤脑筋啊……”
温九无奈地笑笑,低沉的嗓音打破了手入室里剑拔弩张的氛围,他丝毫不顾及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揉了揉五虎退的发顶把人拉到自己身后,笑音微哑地低声安抚着把三人推到自己身后两步外,脖子蹭过刀尖带起一片刺痛,殷红的血珠滚落下来,濡湿了和服衣领。
“那么,就请原谅我的失礼了。”
温九抖了抖伞尖,在门口一众付丧神或明显或隐蔽的不知所措的注视中突然一扬手——
“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