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对峙

俯视众生的太阳,又到了它一天中老迈退场的阶段,与此同时,伏黑怜终于背着太宰治上到山顶。

穿过一道被藤蔓束缚着的神社参道门,山顶神社的残垣断壁被四周高耸如围墙般的茂密树林围拢着,围成一个不规则的圆,太阳被这树自然生长的高墙阻隔。

不见红日,但见光夕。

那圆形的、红得过于璀璨的天空压下来,在这残缺的景色里有些压抑。太宰治从伏黑怜身上下来,带着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四周。

他在资料上见过这里,又派人在这里布了局,昨夜也是在这里,他亲眼见证自己的布局如剧本般稳妥上演。

聪明如他,应该是对这里了如指掌的,但事实是,太宰治此刻带着孩子般的好奇。

他努力地看着周围的光与景,太宰治发誓,这是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这么长时间地观察天空,即便这片天真没什么好看的。

他不自觉地想忘记身边无法忽视的视线,所以摆出一副对什么都充满兴趣的奇怪样子。

但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观察就会发现,事实是太宰治的余光一直停留在那个咒灵身上。

正因为他一直能看到伏黑怜的身影,却又不敢看咒灵的眼睛,所以才会觉得付黑怜的视线在盯着自己。

不管是看向天空,还是看地上的虫子,太宰治的余光都没有放弃固定在咒灵身上。

被盯着的感觉让他坐立不安,但一个余光显然不是造成此原因的罪魁祸首。

伏黑怜并没有关注太宰治,几晚的相处已经让他适应了太宰治各种莫名其妙的举动。

他被另一件事缠着——如何试探太宰治。

伏黑怜不善交流。一直以来,至少是大多数时候,他被人恐惧、供养、迷恋,都不是什么正常关系。很少有自己需要展开一段对话的时候,正常交流尚且不适,更何况是不着痕迹的试探。

一路上山慢悠的谈话,其实有伏黑怜想要躲避山顶试探的回避心理在。

但现在已经退无可退了,他隐在浴衣袖子里的拇指用指甲的部位紧紧按着食指,几次按出月牙的红印,漫无目的地学着太宰治看向四周,但最后还是下定决心。

拇指抚了抚刚才被压出痕迹的食指,伏黑怜急走几步到了太宰治身前。

“那个,我……”伏黑怜看着太宰治抬起头,鸢色的眸子在阳光的照耀下,温暖成潮湿的土地,望着自己。

原本酝酿的话变成一团乱麻,陷入一片混沌,他意识到自己完全没想好该怎么问。

但太宰治的反应出乎意料,他不知为何被吓了一跳,像是猫被踩住了尾巴,脚步习惯性地往后撤了一大步,正好踩在神社凸起来的房屋基石上,身体向后倒去。

但他完全不用担心自己聪明的大脑会被摔坏,因为在他刚刚没站稳的时候,伏黑怜就拽住了他的衣领。

不过,这个举动并没有让太宰治感谢什么,甚至觉得难堪。

他看着伏黑怜眼神没有偏移、快速地抓住自己黑大衣里的白衬衫衣领,抓住他剩余不多的平衡。

在他思维里闪过很多想法的时候,那双如太阳般的眼睛里什么也没有。

在确定他站稳后,伏黑怜就放开了手,低头看着他整理自己的衣领,从始至终没有任何波动。

——如何看起来像一个优秀的男人。

太宰治自认为深谙此道,但很显然,在这几天里,他被身前的咒灵比了下去,这个意识让太宰治不禁懊恼起来。

但这个懊恼只持续了没到一秒,因为他意识到伏黑怜不是男人,他甚至都不是人。

没有可比性,太宰治成功安慰自己。

“您没事吧?”伏黑怜呆愣了一秒,立刻努力跳过刚才自己不知想说什么的话头。

“没事。”太宰治用手撩了一下头发,又按住黑大衣的两边衣襟作态地整理。

他的声音里带着愉悦,也许是伏黑怜作为保镖的小心翼翼取悦了他。

伏黑怜并不觉得整理衣服和乱糟糟的头发有什么好看的,他注意到太宰治身后的石墩。

长久的失修让石墩失去了原本的华丽,但依旧能从形态看出,那是一只稻荷狐狸的石像,它本该竖起的尾巴被风化掉了,屁股圆滚滚的,像一个可以坐的石椅。

值得注意的是,它身上有一大片暗红的印记。

伏黑怜知道这印记是从哪里来的,因为那天晚上森嘉晴晖就倒在这石像旁。

是森嘉晴晖血凝固的痕迹。伏黑怜想起有关稻荷狐狸的神话,传说中,稻荷狐狸会带红色的布兜。

他自觉有了办法,当然,也不是什么好办法。

“昨天晚上晴晖就是在这里摔倒的,他的脑袋磕在了这个位置。”他错过太宰治,木屐在破损的石板上发出脆响,走到石像旁,蹲下身说道。

“所以?”太宰治嘴角的微笑消失不见,停下手中的动作,背着身问道。

“让我想起稻荷狐狸的传说,传说它们会变成年轻貌美的女子,做旅居的姿态,请求客家收留一晚,如果客家对女子产生邪念,那第二天早上起来,便会发现家里的财物和粮食,和那名女子一同不见了。”

“您昨晚也看见了,当时在这里倒着一个人,他就是森嘉家族的余孤,他一直在为那年的惨案寻找真相,昨天,他以为自己找到了希望,所以才来到这里,这里是当年的案发现场。”

“是那个穿白衣的。”太宰治转过身来,低头看伏黑怜抚摸那个石像。

过于苍白的手指和焦褐色带着血斑的石像形成过于鲜明对比,咒灵的卷发瀑布似的柔顺,几乎要贴在地上,此时此刻,迎着阳光看向他。

这般温柔的场景是战前的宣战。

背着光,太宰治的眼神开始变得有些冰冷,向前走,他长长的影子盖住蹲下身的伏黑怜。

他又听伏黑怜说道:

“最开始,我以为森嘉家族的惨案是神社本厅联合咒术界的诅咒师制造的,但现在我仔细想来,怕不是这么简单,中间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像是背后有一个推手,觉得事情的谜题是时候解开了,就帮晴晖打开了包裹,也许对于晴晖来说比命更重要的包裹,在对方眼里不过是个制作低劣的玩具。大概是个恶趣味的人。”

恶趣味,不错的形容。

“像稻荷狐狸,虽然是在帮别人,但总是用欺骗、蒙蔽的方式,当然,也可能是有更大的预谋。”伏黑怜仔细看太宰治的表情,他似乎看见太宰治的嘴角刚才微微扬了一下,但也可能是错觉。

他不禁有些挫败。很明显设计昨天晚上事件的人,没打算要森嘉晴晖的命,即便是突发搞砸了场子(如芥川龙之介那般),也算好了他能赶到,及时救场。

自己会怀疑到这步很正常,甚至说,伏黑怜在疑虑自己会怀疑这件事也是那人剧本中的一步。

也许一切都在对方的预料之中,不管这个人是不是太宰先生,以那人的手段,自己都是敌不过的。

从很早开始,伏黑怜就明白,武力解决不了很多问题,比如现在。

“所以你觉得那个推手是谁呢?”太宰治歪着头,饶有兴致地问道。他像是一个好听众,想让伏黑怜继续讲下去。

但伏黑怜的故事到这里已经戛然而止了。

“我觉得,那个人是……”伏黑怜缓缓站起身,他盯着太宰治,从仰视到平视、再到俯视。

他最后错开视线,只道:“那人大概只手遮天。”

“那你知道的,都有谁只手遮天呢?有怀疑对象吗?”太宰治又向前一步,他和伏黑怜,只有一把儿童尺的距离,似乎是好奇,驱使他前进。

伏黑怜身后就是那石像,他退无可退。

太宰治看着伏黑怜被自己简单两句塞得说不出一个字,那句“就是您啊。”,估计就在咒灵嘴边,但即便脸都憋红了,照应了晚霞,还是一个字都没有说。

太好糊弄了些,没有成就感。

“你也不清楚?”太宰治失望叹道:“不要给别人讲没有完结的故事啊,尤其是我这种想死的人,大概会带着遗憾进入坟墓吧。”

“抱歉,我只是想听听您的想法。”伏黑怜不禁对现在的局面感到窒息,他刚刚完全是被动的,但好在,现在正在扭转。

“我的看法?”太宰治重复道,他微微抬头,做思考状,“我的看法当然是谁能从中得到利益,谁才会做这种讨人厌的事吧。”

他从完全旁观的角度说道:“我记得森嘉家族灭门的新闻在几年前那可是全国闻名的,虽然当时一致认为那个叫森嘉……啊,完全想不起来啦,反正也不重要吧,就是那个女宫主杀的人,但我当时一直觉得此事存了疑呢,没想到事情真的另有隐情。”

太宰治露出一副为自己打小就聪明的自豪样子,然后探头问道:“你对那个余孤直呼名字,大概是知道这背后的真相的吧,能告诉我‘真相’吗?”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伏黑怜发现太宰治背着光的眼睛仿佛黑色的旋涡。

眼前人面带好奇、孩童般的天真表情,嘴角上扬,眼角弯弯,眼眸直勾勾地望着他,但透露出一股子恐怖的气息。

他本能地感觉危险,身体紧绷起来。

就在这时,太宰治出乎意料地伸出手将他向后推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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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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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宰先生今夜去哪
连载中雪中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