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片碧蓝的海,一朵纤小的花在波涛中沉浮。他不顾一切跃入海中,奋力游去,朝着那朵花的方向。
可是好远,太远了。
他一遍遍拍打着海,在狂风巨浪中带起几不可见的水花。
海风卷起的浪经由阳光照射,干净澄澈,如同上好的通透的玉。花被浪裹挟着,涌起落下,反反复复。他看着花无助的夹杂在巨浪里,它红得夺目,却仿若杂质,在这片纯粹的蓝色中倒成了瑕疵。
一阵接一阵的浪隔断了他的视线,很快,在他的目光里红色消失了。他没来由的心悸。
只是一朵花而已。
一朵再普通不过的花。
他不清楚他的慌张是为何,从花出现的那一刻开始,他的一切行为都只受直觉支配。心底的声音告诉他要找到它,一定要找到那朵花。他再次跟着感觉的指引潜进海水中。
不同于海面上的汹涌浪涛,水下的世界反而平和自在。
他不仅在水中行走自如,甚至呼吸都变得顺畅起来。
他环顾四周,除他之外没有活物,脚下是黑色的深渊,不可见底。
在不远处,那朵花随着水波飘摇起伏,偶尔打个旋,舞得极美。
他调转了方向,快走了几步在距花一拳左右的位置停下。他小心翼翼抬起双手,又小心翼翼收拢,将花缓缓捧至眼前。
冰凉的花瓣触到他的指尖,带给他几分实感。
也就在他触到花的那一刻,海水不再平和安宁,无数漩涡自海底急速升起。他如同坠进了最大功率的搅肉机里,难以承受的压力自四面八方袭来,空气越来越稀薄,每一次呼吸都要用尽全力。
但他没有分毫的慌张,只是稍微使力握紧了花茎,默默凝视着花。在最后一片花瓣飘离花托时,他闭上眼睛,屏住了呼吸,任凭海水挤压。在澄澈平静的水里,他甘当唯一的杂质。
……
“云崽,云崽。”
云晤隐约感觉有人在拍他的脸,力道不重但绝对算不上温柔。他不自觉皱眉,偏开脑袋,连带着翻了个身。但那股力道不依不饶。云晤有些烦躁,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入目的是担忧的母亲。
“妈?”
“叫你老半天都不醒,还一直嘟囔。难受吗?是不是靥着了?”
“啊?哦,没事,就是睡得沉了。怎么了吗?”云晤揉着眼睛半撑着坐起。
“都十二点多了,我来叫你吃饭。刚刚在楼下喊了好久你没应我,我就上来看看。”
云晤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了眼时间,12:23。早上起得太早,他买菜回来后就补了个回笼觉,没想到一觉睡醒就到了大中午。
“都这么迟了?我现在起。”
“不妨事,你要是困就再睡会儿,饭菜我放电饭煲里保温,你饿了起来吃。”
“不用,我和你一起下去。不是说好下午要一起去花姨那嘛。”
“诶好。”
吃饭的时候,云晤咬着筷子回想刚刚做的梦。
我说梦话了?可在梦里我没说话啊?光游泳了,想起来胳膊还有些酸麻。啊,看来是侧着睡把胳膊压得久了。
“妈,你有听清我梦里说什么吗?”想的没头绪,云晤干脆问云妈。
云妈努力回忆了一下,摇摇头道:“只是一些无意义音节,听不出来是什么。”
“妈,跟我说话的时候说白话。”
“我跟你说的难道是土话?就是只听到几个没逻辑的音,啥也不是。”云妈翻了个白眼,加重了“啥也不是”几个字,颇为嫌弃自家儿子这都不懂,“当初就该让你学文。”
云晤当然没有错过这一幕,他扒拉了两口饭,故作委屈道:“妈,以前好歹我回家一个星期之后才嫌弃我,现在才过了一天,哦,还没有一天就开始看我不顺眼了。”
“还说呢,早上我跟你们爷俩说什么了?”
“嗯?说什么了?”
“我让你们买的大葱和蒜呢?”
“嗯……没有买吗?”
“你觉得呢?”
“……”这是云晤。
“……”这是云妈。
短暂而尴尬的沉寂后,云晤弱弱开口。
“这……等我爸回来我帮你说道说道他,怎么这点事儿也能忘。不过爸年纪大了,偶尔一点小失误也是情有可原,是吧?”
“是啊,就光你爸去买菜了是吧?”
“当然,当然不是了。我知道您喜欢吃鱼,特意让我爸挑了一条最好的。您看看,”云晤夹了一块鱼肉放到云妈碗里,“特别嫩。”
“哟,倒是有心了,是我啊,斤斤计较。”
“哈,哈,怎么会呢?妈,快吃快吃,一会儿菜凉了。”
…………………………
萧弭坐在咖啡厅里靠窗的位置,桌上摆着黑屏了的电脑,手里捧着翻了四页的书。咖啡是续了两三杯,事儿是啥也没干。
唉,这日子好无聊啊~
萧弭趴在桌上,在心里叹了超长长长长长的一口气。
身为一个“继承家业的包租婆”,她的时间可谓是比土还不值钱。所以这大把的时间她准备用来干点啥。但是干点啥好呢?
去打工当“996”?她是想都不会想的。毕竟,她的人生格言是——若为自由故,啥都可以抛!
但这自由太多了,也是很烦恼啊。
她想过开一家书店,但是她不爱看书,所以作罢。
她之前尝试过画画、做手工,但……从那个画架看,结果可想而知。
一年前她学着做糕点,打算开个烘焙店。啧啧啧,烤出来的每一块都裹满了致癌物,真的是“好(hào)吃的要命”。
她还想过当服装设计师、卖糖果、当演员,去守墓地都想过了,但就是,想法才冒了个头,她就把懒惰和放弃这两个门神摆在了门口了。
这不,最近她又想当作家了,悄悄写书,大卖,然后惊艳所有人。当然,这只是她刚刚在做的梦。如果有人不经意从她身后经过,又恰巧她的电脑亮了的话,就能看到满屏空白上像蚂蚁一样,小到几乎可以忽视掠过的一个字——我。
“我叫xxx。”什么啊,是要自我介绍吗,删掉重来。“我原先是一个特种兵,从未来穿越过来”,这又是啥老土的东西啊,噫~不要。“我来自遥远的阿尔法星球”,然后呢,我对宇宙星球也不了解啊,胡诌要是有专业人士来批评我怎么办,那可尴尬了。(明明书都不一定会有人看,哦,写不写得出来都得另说,你是在顾虑啥啊?!)
她很有自知之明的再次删掉了,一句话纠结半天,最后只剩一个“我”字苦苦坚持,侥幸存活。
为了寻找灵感,她从咖啡馆借了本书看,但她果然还是不喜欢书,翻了四页就看不下去了,头一偏,开始盯着窗外发呆。
即便是工作日的下午,街上的人也是络绎不绝。她突然有些羡慕窗外的那些人,他们活得都有一个盼头。为了即将到来的假期,为了每月的工资,为了买喜欢的东西,为了给孩子买礼物,为了给家人筹医药费,为了明天继续生活……
盼头,是有希望的,无论当前有多么困顿,只要有盼头,就还能重复着一日又一日。而她,只是在重复一日又一日。
尤其是在见到他之后,她的这种感觉越发强烈。
她几乎是看着他从刚进入大学到毕业,虽然看的过程是断断续续的。他的未来和她注定是不同的。她一毕业就“继承家业”,偷懒度日一直至今。而他大学期间每个暑假都在兼职,在春招的时候还被大公司正式录用了,他将走的路,是她企及不了的。
她想起了前几日给他写的那句祝福。
她放下书,删去了那个“我”,微弱的键盘敲击声接续不断地响起,像是一串咒语,不到结束的那一刻,无法知道是祝福还是诅咒。
在你的毕业典礼上,我看到很多人给你送了花,卡片上每一句都是祝福,祝你事业顺利,祝你早日觅得良人,祝你前途光明,祝你万事顺利……
幸好,没人祝你快乐。“别人都祝你成功,我祝你快乐”这句话打动了我整个青少年时期,一直觉得这么想的才是真朋友。但当我真的成为一个大人的时候,我才发现快乐是最难的。
我前些天看到一个说法,说是人的心有两扇门,一扇住着快乐,一扇住着难过,所以人不能太快乐,以免吵醒隔壁的难过。为什么不能是哭得太大声而吵醒隔壁的快乐呢?因为成年人的难过都是闷声藏起来的吗?
你已经是一个大人了,所以,我也不祝你快乐。
总觉得你像是世界上的另一个我,从出生开始,在每个人生分岔口上做出了与我不同的选择,所以现在过着与我截然不同的生活。
那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我想再次祝你,一切顺利,无论是否快乐。
…………………………
下午三点,街角的花店。
“花妹。”
“诶,唐姐你来啦!”花有香听到唐梅的声音,赶忙从收银台走出来迎接,在看到云晤的时候,脚下停了一瞬,“这是,小晤吧!都十几年没见了,昨儿个你妈妈还在跟我说想儿子了,今天你就回来了。”
“花姨好。好像我上了大学之后就没见过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您跟我印象里的那个活泼小姑娘还是一模一样呢。对了,这是海城的熏鱼,您尝尝,要是喜欢就再去家里拿。”云晤礼貌打招呼,双手递上昨天带回来的特产。
“哎哟,这话我爱听,我就说唐姐你有好福气吧。快进来坐,正好我新晒的茉莉花茶可以喝了,我去拿来给你们尝尝。”
“好。”云妈看着儿子,眼里是止不住的笑意。
花有香关了店门,引唐梅和云晤来到屋后的院子,端了一套青花瓷茶具来,手法娴熟地为二人泡了一壶醇香的茶。
唐梅轻轻吹了吹,品了口茶,直夸茶香沁人心脾。云晤对茶是一窍不通,只能照着母亲的动作有样学样,应和几句。
花有香被逗得很开心。
“小晤这次回来是打算留在家了?”
这话让云妈惊觉。是啊,云崽说不定又要走,回来这一趟也不知道能待多久。想到这云妈有些期待的看向云晤。
“打算待一个月。我在海城租了个铺子,准备和朋友一起开一家小店。”
只待一个月啊……云妈抿了口茶,觉得茶水的味道有些发苦。
“是,有一家自己的店比上班要自在,就算挣得不多,但人嘛,开心最重要。你跟我还不一样,你们年轻人想法多,花姨看好你。”
“谢谢花姨。以后我也能有时间多回来看看爸妈,这些年我爸妈也多受您照顾了。”
“哪里的话,认识那许久,还跟我客气。诶,你看你都要稳定下来了,女朋友咋不找一个,要不要花姨给你介绍?”花有香问的是云晤,看的却是唐梅。这话顺口一提她也只是打个趣,唐梅要是介意别人问这个,花有香也就不继续多这个嘴。
“花姨,我比较相信缘分。”云晤不禁在心里感慨真是年纪大了啊,一天不到的时间被催了两次婚。
“嗯,这事得看他自己。我和他爸也着急,不过也催不得,免得委屈了人家姑娘。说起来,花妹你还记得我家围栏上的那个花不,开得挺好看,我一直忘了问叫什么。”
“哦,那个啊,是茑萝,你不用怎么管它也能长得很好。它的花语,我记得是‘爱与自由’。”
“爱与自由。”云晤跟着轻声念出来。
“还挺好听的。它开得喜庆,我准备再拿点营养土回去给它养着。”
“好呀,我去给你拿。”
云妈跟花有香继续聊着天,怕云晤无聊,云妈就让他先把营养土带回家。
离晚饭还早,云晤一时兴起想去街上走走。五金店、理发店、水果店……两层或三层的房屋,四车道的柏油路,路旁的行道树,风吹落的树叶,云晤沿路看过去,捡起一根刚好落在他面前的带着三片黄绿色树叶的嫩枝。
树叶……
树叶,纸鹤,石子。森林,天空,岩壁。他又想起那几封信,不由在脑中构想出另一个世界,那个由“她”带来的世界。
他起身迈了一步又停了下来。
一家很小的文具店立在他身旁,店外的楼梯上摆了些小孩子的玩具,门上挂着各式零食。云晤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晃了一圈再出来他手里就多了一个印着糖果图案的湖蓝色手账本和一只金色签字笔。
回家后他坐在桌前,用笔挠了挠头,看着面前的空白有些不知所措。之前写书都是在电脑上打字,这突然要动笔写还真有些无从下手。
他抬头看向窗外,围栏上的红色茑萝被风吹动,一个个的在摇头晃脑。
他莫名笑起来,把刚捡到的枝叶贴在本子上,在第一页写上了如下字句:
这个世界总是乱糟糟的,什么都混在一起,但是又有它的秩序。就像我今天去逛的菜市场,黄瓜、茄子、鱼、蛤蜊、辣子、黑米、面粉、醋……那么多事物,占着各自的区域,混杂着又界限分明。
这一家毫不相干的物件,在那一家说不定就紧紧挨在一起,让人不由产生一份希冀,就像在不同的时空里,有些人终会相遇。
又比如说家里院子围栏上长的茑萝,开得艳丽。原来你给的记号,兜兜转转,它就在被我舍弃的熟悉角落里。
既然你分享了你想带给我的世界,那——
我的世界,你愿意来看看吗?
更得相当慢,我是蜗牛o(╥﹏╥)o。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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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