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30分,洪城火车站。
“爸,妈……”出站口零星几个接站的人中两个焦急张望的身影格外显眼,云晤攥着箱子不知该如何。
“不好意思,麻烦让一下。”
“哦,对不起。”后面人的提醒让云晤向前走了两步。他一动,拉乘客的司机立刻凑了过来。
“小哥,去南站?”
“帅哥,去东城花园不?差一个人就走。”
“小伙子,山水恒居。25块走不走?”
云晤回绝了热情的司机,心一横斜穿过人群,拖着行李箱走向那两道身影。
云爸云妈顺着动静也看到了儿子,两人牵着手赶过去。
“臭小子!回来也不告诉我们,要不是伍忼跟我们说,你还打算住宾馆里是吧?!”一碰面云爸先是数落了云晤几句,然后就接过他的行李箱,头也不回拖着就走。
云晤挽着云妈,连忙跟上。
“天太晚了。不想打扰你们休息。爸,箱子重,我拿就好。”
云爸躲过云晤伸来的手,“你爸我还差十个月才满六十,身子骨很健朗,这点东西拿得动。哼,找这些借口。你高中天天出去鬼混到十一二点才回来的时候怎么不想着打扰我们休息。”
“云建明!你跟儿子好好说话!”云妈轻拍云爸的胳膊,佯作生气。云爸哼的一声,继续大步朝前走。
“妈,爸,对不起,我错了。”云晤低着头,脚步迈得沉重。
“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我们还能跟你计较那些?”云妈上下打量着五六年没见的儿子,心里激动又心疼。
“嗯。”
五年多前的事,三个人就这么绕过了。云晤本以为他们总会骂几句或者根本不理会他,但他低估了自己在他们心里的重量。
不是所有的父母都会将百分之百的爱给孩子,但总有父母愿意给。云晤,算得上幸运。
“车上买饭吃了吗?”云妈坐在副驾驶,拿过一个保温袋递给后排的儿子。
“没有。”云晤脱了帽子,赶忙接过保温袋,里面装着十几个猪肉白菜馅的饺子、半桶玉米排骨汤和两个溏心蛋。
都是云晤喜欢吃的。
“你这孩子,都说了多少次了饭要按时吃,不饿也要吃点垫肚子,就是不听。看看都瘦了多少了。”
“让他饿,饿出病了看他好不好受!”
“爸,我可不想在手术台上看见你。”云爸别扭的关心让云晤心头一热,都这么多年了他家老头还是一点没变。
“诶,巧了,我明年就退休,你还真不一定见得到我。”
“爸,我想吃你做的蛋炒饭。”云晤看着驾驶座上背挺得笔直的自家父亲,突然说道。
云爸一顿,拉下了车窗,用力眨了下眼,声音有些低:“没有。”
“哦……”云晤低下头,咬了口煎蛋。自己那么久没回来见父母,他们心里有气是应该的,不过没关系,他还有机会可以弥补,一切都可以重新来过。
云爸从后视镜瞄到了儿子的表情,抿着嘴,想解释但又好面子。云妈自然知道自家老伴的德行,她不动声色地戳了下云爸的腿,使了个眼色。
云爸和云妈对视一眼,轻轻叹一口气,在儿子想得更多之前打断了他的话:“家里最后一个鸡蛋已经被你咬了,明天得去菜市场买些回来。”
云晤喝汤的动作一顿,眼睛亮了。他一口气喝完汤,把东西都收拾好,回道:“好,我明天和你一起去。”
“你能起得来?哪次放假不是到吃中饭的时候才醒,还要我和你妈三请四接才一脸我们欠你的样子起来吃。”
“行了,你不值班的时候不也是一觉睡到下午,午饭都不吃。你们爷俩啊,也就半斤八两吧。”
“我那是累的。”云爸脸有些红,张口“狡辩”,“这小子是天天晚上玩游戏熬的,我跟他可不一样。”
“行行行,不一样。你好好开车,别插嘴我们娘俩讲话。”
云爸不开心地撇嘴。
云晤坐在后排看着自家爹妈数十年如一日的互相埋汰,笑出了声。
“你小子还好意思笑我。都要三十大几了还没给我找个儿媳妇回来,崔叔你还记得吧,他都抱孙女了,整天在那跟我炫耀。他儿子还比你小两岁呢,你看看,要是像我当年啊……”
“……”对于这个话题,云晤果断选择沉默。
“你当年?也不知道我当初在想些什么,那么容易就被你‘骗’到手了。”
“当然是我的人格魅力!”
“还人格魅力呢,幸亏臭不要脸这点没遗传给你儿子,不然这小子就更没人要了。”
“妈,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我还是有人要的……”云晤小小声辩驳。
“人呢,啊?倒是带来给我看看啊,你说有就有啊,我还说我有呢。”
“哟,云建明,原来你还有这份心思啊?”云妈叉手看着云爸,刻意捏尖了声音。
“诶,不是,我……老婆我错了。”
“哈哈哈哈哈。”云晤没忍住笑出了声。
“你小子还好意思笑,都怪你。”
“哈哈哈,是,都怪我。”
可能是因为车内的音乐过于舒缓,也可能是刚刚才吃饱喝足的缘故,才说了几句话,云晤就打了个哈欠。他很不理解。明明早上睡了,在火车上虽然时不时会醒,但也算打了盹,怎么现在又困了?
云晤觉得自己上辈子大概是个干劳力的,没睡过什么觉,所以这辈子要全补起来。他前一秒还想着说些什么转移爸妈的注意力,不要再纠结他的终身大事,结果后一秒就睡沉了。
云晤睡着的那一刻,云妈立刻朝云爸“嘘”了一声,撑着身子把云爸之前嫌热脱下来的外套半扔着盖到云晤身上。
“这孩子,这么多年就在那倔,说不见就真的六年一天都不回来看我们。要不是有伍忼经常偷摸跟我透个底,我哪还能活啊。”
云妈转头看着儿子,忍了许久的眼泪还是落下了。
趁着等红灯的间隙,云爸腾只手拍拍云妈的背,安抚道:“怪我,怪我。”
…………………………
嗨,今天又见到你了,是这个月的第三次,频率好像变高了。
跟你说啊,我今天回家的时候遇到一朵软蓬蓬的云,就是那种随意瞥一眼都觉得肯定手感超好的那种大云,想拍给你看的,但我掏个手机的功夫它就变掉了,等了好久,也没回到原来的样子,好遗憾。但我凭记忆画下来了,可惜我画画水平不高,所以只能给你看个意象,不要嫌弃。
下了两三天的雨终于停了,趁着天晴萧弭翻晒了被子,也顺便收拾了屋子,然后就在储物间里发现了买来好几年但只用过两次的画架。
刚刚买零食回来的路上萧弭看到了一朵好大的云,配着雨后雾蓝的天,更显得洁白纯净。于是她回家后立刻搬了画架到阳台上,开始了久违的艺术创作。
四十多分钟后,萧弭看着纸上,起码颜色在它们该待的位置的画,满意点头。
“不错,不错。”
等颜料干透,萧弥卷起画纸,在封口的贴纸上写了一个“3”,然后塞进书桌的柜子里。
好像每次看到那个人给他写点什么成了一种习惯。萧弥从未想过会变成这样。她不是表达欲、分享欲很强的人,但也不是说她不想和别人交谈,她只是害怕碰壁,她不喜欢那种感受。所以这个不经常出现,既看不清,又触不到的人反而成了她最好的倾述对象。
…………………………
第二天一大早,云晤就被云爸喊醒。
十几分钟后,云晤拿着竹编篮子站在菜市场的入口时心里还是有些不可置信。
“买鱼啊,拿哪一条?”
“这把小葱算是送的。”
“豆角便宜,来一把?”
“猪肉嘞!”
人声鼎沸。这个词在云晤脑中一点一点具象化,在这个不大的菜场。
七点才刚过,菜场已经有不少人。商贩的吆喝不同于写字楼里人来人往不停歇的交谈声,它有一种,嗯……就是文人爱用的那个词,叫做烟火气,给人既忙碌又安逸的感觉。
云晤跟着云爸这里瞅瞅那里瞧瞧,偷着在云爸和别人还价的间隙发发呆。
云爸在一边挑捡辣椒,云晤就盯着对面鱼摊盆里的鱼,看着它们在不大的生存空间里偶尔甩甩尾巴。这家鱼贩的生意挺好,两三个大爷大妈站在大盆前问价,你来我往了几个回合后便敲定了价格。鱼贩捞起大妈指定的鱼,没想到装进袋子里时一个没抓牢,他手里的那条鱼朝云晤弹跳了过去,带起的水珠溅到云晤的手背上,那丝丝凉意惊得云晤连跳三下退到云爸身边,险些顺手扔了菜篮。
鱼贩一个劲儿向云晤道歉,云晤红着脸回道没事。
云爸回头看了一眼,了然,挑眉冲儿子打趣道:“买条鱼?我记得你挺喜欢鳊鱼。”
云晤尴尬的“啊”了一声,缓缓应道:“……好。”
……
十字路口,父子俩一人提着一个竹篮,云晤手里还拎着一条不停扑腾的鱼。
“爸,会不会买太多了?”
云爸把菜全交给云晤,拍着他的肩说:“不会,家里现在是三个人了,得多备点。”
云晤心里有些触动,轻轻点了点头。
“那我就,先回去了。”
“行。”云爸刚准备走,又停下不确定地问道:“你记得回家的路吧?”
“记得。爸,你放心吧,我这么大个人了还能丢了不成。”
“行,我走了。你要真不记得了就给你妈打个电话。”
“知道了,你再不走就该迟到扣工资了。”
“得得得,臭小子还说道起我了。”
云晤拿着满手的菜回家,一路上走走看看。
即便五年多没回来,回家的路还是抬脚就知道该往哪儿走。
也不是说这一块没有变化,只是那些轻而易举就能让他知道“哦,我到家了”的地方全都还在。比如街口的小卖部,又比如要拐的三个弯,以及第二个拐弯处的那颗他当初误以为是小狗的石头。
他一直以为回来的心情必定是沉重的,没想到会是前所未有的释然和轻松。除了爸妈还当他是十几二十岁的毛头小子这点。
迈着轻快又沉重的步伐回到家,云晤推开铁栅栏,入目处便是红得耀眼的花。
“妈,妈!院子里种的是什么花啊?”云晤三步并作两步跑进门,把菜一股脑扔在餐桌上就开始喊“妈”。
“哎呦,别跑,我刚拖的地。哪个花?”
“护栏上的那个,红色的,五角星一样的,一进院子就能看见的那个!”
“啊?哦哦,那个花啊,是它自己长起来的,我当是野花来着,本来想除了,看它长得挺好看就留着了。你要说叫什么,我还真不知道。怎么了,这花很难得吗?”
“没,不是,就我……喜欢。”
“那幸亏我留着了。你喜欢我就去问问你花姨,她的花店就在街拐角那。我每天下午都去找她聊天,花圃里的那些月季也是她教我种的,她应该知道这是什么花。”
“那下午,我和你一起去拜访一下花姨吧,也很多年没见过了。”
“好啊。正好你帮我再搬些营养土回来。”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