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石门镇的时间流逝得较宿莽感知的要快一点儿。
宿莽扛着江不如才走不过百多里地的距离,眼见天又要黑了。
他翻过一道院墙,想着将江不如放下来歇口气,于是挑了一户人家落了地,。
夕阳尚在,那家人正准备晚饭,妇人一边摆饭桌一边说:“明日镇长要回来了?”
丈夫说:“是,希望镇长这次回来,可以顺利启动最后的计划。”
“我们是该走了,再待下去只怕会拖累镇长。”
丈夫帮自己的妻子盛饭:“现在若不是镇长亲自下去,根本找不到真正的青石。”
妻子摆筷子的手顿了一下,低着头却没再接话。
不多时,有一半大小子从门口进来,喊着爹爹娘亲,说着累死了饿死了之类的云云。
直到最后一丝光线落了地后,这一家人也如预料中一样化为丝丝流萤,不见踪迹。
至此,宿莽终于能确定,这个古怪的镇子里根本就没有活人。
宿莽大方走出来,将江不如解下,找个厢房放下,打算独自夜探内城。
他的脚程已经很快了,可是石门镇毕竟是一方霸主,占地几百里。纵使他修为不差,全程也靠法力提着脚步,可受阴魄压制,一日百里多点已是极限。走了一日现在也不过是将将能看到遥远内城城门的模糊影子而已。
他掐算了一把,来回不需休息,按照这个镇子里的时间流逝速度,他一晚能在内城门处勉强打个来回。太阳出来前再来接江不如,应该也是可以的。
出了院落的门,来到相较之前越来越有致干净的主街上,依稀能看到有人影在四处晃荡。
他们似乎很彷徨,对他也视若不见,只是身上笼罩着一层缭绕的黑色烟雾,模糊一团,不辩面目。
宿莽弹出一颗小石子,击得对面铺子门口的陶土瓶子一碎,一阵“哗啦”声吸引了几个人影晃过去。看样子,本质上和前晚那些黑影无甚区别,应该是越靠近内城黑影便越精致,越接近人形,看他们残暴地搅弄陶土瓶子的模样,说不定也更凶残。
宿莽屏气静息,不小心踩到一片干枯的树叶,发出清脆一声响,本来还在捣弄陶土罐子的黑影们齐齐回头,朝他看来。
宿莽拔足狂奔,朝内城而去。
那黑影就像是认准了目标一样,呼啦啦带着呼啸的风朝着他追了过来。
宿莽眼疾手快,大喝一声:“断虹!”随即将它往上一抛,断虹带着嗡鸣声,一路闪着火花朝着迎客松的树冠疾驰而去。
黑影刹那间分成两半,一半追着断虹,另一半依旧笔直地射向宿莽。
宿莽刚刚跃上旁边屋顶疾驰几步,一道凌厉的破空声又迎面而来,逼得宿莽硬生生急停脚步,往旁一滚,拿断虹做拐才安全落地。
还没来得急的看清楚袭击他的是谁,后面的黑影已经覆盖上他的脚后跟,宿莽弹跳而起,掏出一张黄符朝后扔去,顿时火焰暴涨,暂时挡住了黑影的追击。前头断虹突横于宿莽身前,嗡地一声响,火光四溢,拦住了一把从空劈下的三寸薄刀。
只见从隔壁高楼上缓慢落下一人来。
来人一袭茶白色长袍,外面罩着的也是一件白色披风,风帽下目如朗星,清秀俊逸,长身玉立地落在宿莽面前,透着一股典型的仙门世家的贵公子样儿。
宿莽向来跟着师父在各大仙门世家间游走。这么些年,没混出个名堂,但脸也是混熟了的。
这个人气质卓然出众,且一看就冷淡刻板,如此有特征的人他若见过必然不会忘记。
此刻被断虹拦住的薄刀呼啸一声重回于他手中,第三刀又已蓄势待发。
宿莽连忙示好:“刀下留情。”
白袍少年清朗的眉头皱起:“你是人?”
“……我哪里不像人?”少年又将宿莽打量一阵,这才将刀负于背上,他眉头刚舒展,宿莽身后黄符燃烧殆尽,火焰熄灭,黑影又迅疾而来。
两个人对视一眼,立刻齐刷刷地拔足狂奔,毫不犹豫地跃上了内城墙头。
宿莽刚在城墙上站稳,就见到眼角一点金光闪过,直冲他来。他急忙往后一仰,一支金色的羽箭贴着他鼻尖飞了过去。羽尾路过他眼前的时候,上面明晃晃地刻着“安”字。
是君字商号的东西。
还没待宿莽回过神,那支羽箭半路急刹又转了回来,这次笔直冲着他心口而来,而后第二、三支一左一右分别朝他左右太阳穴射了过来,仿佛一开始就算好了他在第一支箭便会做出后仰的这个动作一样。
宿莽暗道糟糕,左右得牺牲一只胳膊了,哪知后背自己衣领一紧,一股力气从背后硬生生将他从城墙头上拽了下去。
是身后那个少年。
他松开被勒得半死的宿莽,手一招,三支金羽呼的一下,全聚集在了他手里。
“你布的阵?”宿莽一阵猛咳,眼泪鼻涕横流,少年手劲不小,而且毫不留情。
白衣少年细长的眉眼下依旧显得有些清冷孤傲,不甚在意的点了头。
宿莽道:“什么破阵,自己人都不认识?”
少年朝下瞟了一眼宿莽。宿莽居然看懂了他的眼神,意思是谁和你自己人?
宿莽龇牙。
经过这一通折腾,原本被甩下的黑影们赶了上来,宿莽二人急急跃下城墙,甫一落地,内城黑影更多,就等着他们二人跳下来呢。
羊入虎口,四面楚歌,亡在旦夕。
重重黑影朝二人四面八方合抱而来。
那些黑影不但速度奇快,而且会相互融合,团结合作,你踩我肩膀翻墙,我踏你头顶飞天,甚至两人一起合力扔出第三人,以增加追赶宿莽两人的速度。
不知跑了多久,宿命莽累得直喘,顶着呼呼的风大喊:“不行,跑不过,他们居然有脑子,会思考。”
白衣少年回头看了一眼,将三支金羽呼啸一声扔出去。三支金羽立刻呈三足鼎立状张开,金杆铮铮作响,箭身光芒相连,形成一张巨大的屏障,暂时拦住了那些黑影。
然而还没跑几步,听得“咔擦”一声,应该是哪一支金羽断了。
宿莽听到白衣少年清晰地“啧”了一声,然后被人拽住衣领,绕着一棵参天大树转了一圈,扔了出去。他在天上飞了一段距离后“扑”通一声,精准地跌入一个井里。
井里已然干涸,他脸朝下趴在了一堆干草里,好不容易爬起来,又被后面滑进来的白衣少年一屁股压在了头上,几番挣扎推搡,终于将自己从草堆里救出来,贴在了井壁上。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那少年不知还从哪里找了个大石头,将井口严丝合缝地堵住了。
宿莽的魂还在天上飞,这会儿才落下来,他问:“你干什么?随便将人扔来扔去的!”
少年跑了这么久,也不见喘,只将刀横在胸前道:“离我远点。”
宿莽呸呸吐掉嘴里的苔藓:“这么点大地方,我远到哪里去?”
井洞太小了,他俩人面对面站着,四条腿交叉,鼻尖抵着对方下巴,宿莽的目光正好落在对方近在咫尺的嫣红嘴唇上,气氛着实尴尬又暧昧。
宿莽抓耳挠腮地想了半天:“要不我转过去?”
少年狐疑地看了宿莽一眼,口气不太好:“你试试!”
宿莽想了想那个光景,两人前胸贴后背的站着,好像更奇怪了。他咳了一声,在脑海里疯狂翻找,终于找到一个话题:“可惜了你的金羽,怕是废了。”
少年没理解他的良苦用心,不甚在意地“嗯”了一声。
宿莽接着道:“那可是君字商号的金羽,有市无价啊。”
对方语气平淡:“是吗?”
宿莽偷翻了个白眼,可恨的有钱人。
那可是以金兽的丹元为筑,血为引,纯金为料打造的。先不说君字商号捕的金兽肯定是法力高强的巨兽,就单单说君字商号的锻造师傅们淬炼之术,肯定也是远超旁者的。更何况那金料一看就考究,不知是提纯了多少遍的纯金。还有那金羽上刻的阵法,刚刚哪怕是给自己摸一摸也好。
“你为何用金羽在城周布下杀阵?”
“捉人。”
“捉谁?”
对方从鼻子里发出一个哼字,不再言语。
一阵静默。
宿莽又抓耳挠腮地想到一个话题:“你是哪家山门的?我如何没见过你?”
那白衣少年只抬眼看着堵住洞口的石头:“仙门百家,无名无份,不足挂齿。”
这是不想说了。
宿莽又瞧了一眼他通身的气派,继续感慨,该死的有钱人。看他刚刚耍刀和奔逃的那阵势,这压城的阴魄也没对他的法力造成大影响,修为也定不低。
第二阵静默。
宿莽对那黑影着实好奇,不自觉念叨出声:“那黑影为何还留有思想?难道是生魂?可生魂昼出夜伏,这大晚上的他们又是怎么出来的呢?”
“不是生魂。”此刻少年的风帽已从头上滑落,露出的眼睛狭长,眼尾略微上挑,一股子盛气凌人外还有一些魅惑。
“那是什么?”
“活着时被人生剥魂魄的怨魂。”
“啧,生剥魂魄?”果然是石门镇特产!宿莽暗道,又回过味来:“所以白日里游荡的是生魂,夜间出来的是冤魂,二者互不相交也互不影响!真是一山容二虎的妙计。不过你怎么知道的?”
少年居然微微脸红了,他手握成拳,抵在下唇轻咳了一声:“我……在这里三月有余了。”
“你在怨魂遍地的石门镇盘桓了三月?!”宿莽震惊。
白衣少年平淡的表情也带上一丝诧异,反问:“这儿真是石门镇?”
“……镇门口那个界碑石,可是当初江家人花了百两金请悲千古寻的药玉制成。江家祖宗听了你这话,可要死不瞑目地出来剜你眼睛。”
白衣少年又“哼”一声:“那也要他们有这个本事来剜。”
片刻又问:“既是石门镇,那为何人不见一个,鬼倒是一大群?当家作主的江云书呢?”
“江云书?不是早已仙逝了吗?再说了,她要是在,能允许这里鬼物横行?”
白衣少年似是有一晃神的愣怔,随即又问:“她仙逝了?什么时候的事?那这个世上,还有人能解锁魂青石瓶吗?”
“两百多年前吧!”宿莽掐指算了算,也正是那时候江不如住到了节南山:“这青石瓶怕是只有江家女能解。”
少年握拳的手狠狠砸了一下面前的城墙:“骗子,骗子。”
宿莽诧异:“什么骗子?我?”
少年却不再说话,鼻子里哼一声,再看过来的眼神愈加清冷倨傲,嘴角倔强地紧抿。他比宿莽高半个头,宿莽看到他仰起的下巴颏动了动,好似是在磨牙。
宿莽想了想:“你要是不用鼻子哼我,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个江家后人。”说及此,他一拍脑袋,居然将江不如忘在了那户农家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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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初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