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没再用鼻子哼他:“她会释魂?”
宿莽:“我也不知她会不会,但毕竟是江家后人不是,碰碰运气。”
第三阵沉默蔓延开来。
“丢了。”黑暗中少年突然开口。
宿莽没听清楚“啊?”了一声,又听少年道:“在这里丢的。”
宿莽行然大悟:“你找江云书释魂,但是魂瓶又弄丢了。”
少年倔强地偏过头:“进这内城的时候还在。”
宿莽再次醍醐灌顶:“所以你在这里盘桓了三个月,布杀阵捉人?”
少年又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宿莽揉揉鼻子:“我觉得你老用鼻子回答人问题的习惯真的不太好。”
少年自上而下地斜睨着宿莽,发出了更响亮的一声“哼”。
“……”
宿莽抱着双臂,靠在井壁上,井底空气稀薄,让人昏昏欲睡,宿莽半梦半醒间感到少年身形一晃,在井壁上借力一点,纵身向上,紧接着刀锋划破空气的声音,井口的大石破开来,天光乍泄。
宿莽跳出井口,拉上那个少年极速往安置江不如的那户人家赶。
到达时那户人家刚刚吃完早饭,正在收拾。
男人一边忙碌一边盯着门外:“估计快到了。”
那个半大小子接话:“娘亲,快点出来,要来了!”
墙外趴着的两人对视一眼,宿莽做口型道:“什么要来了?”
少年几不可见地摇了下头。
只见拿妇人边挽着发髻边走,道:“我们先走了,镇长她们怎么办,听说那些无耻之徒不过两日就要攻过来了。”
男人也愁眉苦脸:“只能相信镇长自有退路了。”
妇人又对自家小子说:“哎,小子,那个传言是不真的呀?”
“什么传言?”
虽然是在自己家,那妇人还是四下瞟了几眼,压低声音说:“江氏骨。”
半大小子愤愤放下筷子道:“娘,要是江氏族人的骨才是锁魂关键的话,那我们镇长干嘛还辛辛苦苦亲自下去找青石?内城那些江家门人谁不和江氏沾点亲带点故的?随便绑一个过来取骨不就得了?”
“江氏骨?”宿莽身旁的少年低声重复。
“传闻,江家女并不是有什么代代相传的法术,而是体质特殊。”见旁人一脸洗耳恭听的模样,宿莽便将从师父那里听到的告诉他:“传言里,只要融入了江氏一族的骨,便能用任何器皿完成锁魂术,并不一定要石门镇青石瓶。并且传闻中一一对应的锁魂和释魂方式,经人破解研究其实都有一些相同之处。”
少年:“每个瓶子都要配上一节骨,这得用多少人的骨?”
“问题就在这里,传言之后有人来石门镇挖了江氏的祖坟。每一座,都是衣冠冢。”
挖人祖坟,多损阴德。宿莽说得直摇头。
那户人家已经收拾好了,由男人带头往大门走去。
妇人道:“镇长说了,到时候金乌楼里的珍宝任我们拿,那换算成银两得是多少呀。”
男人道:“镇长处心积虑经营这么多年,定不会差。”
“你在这镇长里呆这么久,知道这里以多久的时光为界限形成一个轮回吗?”宿莽压低了声音问身边的少年。
“一月。”
也就是说,这里的生魂在永无止境地循环着死前一月的时光。
“呵。”宿莽眉眼里露出嘲讽:“好一个精致人间。”
就算是分了城内、外及金乌楼,举镇上下几千生魂,以一月为周期进行循环,哪怕是他那神尊师父,恐怕也得倾尽全力才能办到。
不过在那之前,谁要攻打石门镇?石门镇人要启动什么计划?他们要去哪?
镇子外城的人绝大部分是平民百姓,未结仙缘,魂魄离体,□□撑不过七天,大多五天就会衰败气绝。现在这里这么多生魂是不是意味着计划失败了?
待那家人捧着青石瓶迈出大门,宿莽轻巧落到院中,跑到安置江不如的那个房间。
里面空空如也。
一道不属于这家女主人的小巧脚印向外延伸,宿莽顺着脚印走出门口,听得不远处传来一阵喧哗,对面的街道突兀地热闹了起来。
有大红的帐子将路的两边围了起来,生魂们都自觉地在道路两边站好,由小童打头,后面跟着一顶红色的小软轿,也不见轿夫,就那么虚虚地浮在离地一米左右的高度向前飘。
轻拢的红色帷幔里,宿莽看清了坐在轿子里的人脸,不是江不如又是谁?
身边的少年看他眼神不对,低头轻声问他:“认识?”
宿莽答:“江不如,就是我和你说的江家人。”
“一个生魂?”
宿莽皱眉:“被我送进石门镇的江不如确实是活人。”他由指尖伸出一丝法力朝轿中的江不如探去,确实没有生命气息。
四周的人缓慢破开拦路的帐子,汇聚成两条长队跟在江不如的轿子后朝前走。
宿莽的下巴朝人群尾部示意了一下,少年显露出抗拒的样子。
宿莽:“你不是要释魂吗?不跟着她怎么行?”说罢不管不顾拉着少年跟上涌动的人潮。
走了约莫两个时辰,才来到镇边陲西方山脚,山脚下修了一座大门。
江不如随意地挥了挥手,门应声而开,里面的蜡烛也次第亮起,门后的通道可容三人并肩而行。
江不如下了矫。她身着白衣,墨色的长发披在身后,没有发髻和装饰,更加衬得她肤如凝脂。她的脚踝,手腕,腰身,脖颈上都带了金环。金环虚虚的悬空套在她身上,碰不着一寸肌肤和衣料,映着惨白的日光,泛出一层层的光晕,光晕里隐约可见一些篆刻的字符不停地旋转着。
她领头朝门后的山洞里走,人群也安安静静的跟着。少说也有一千多人,此刻却安静地只能听到脚步声和衣料摩擦声。
通道中又走了半个时辰,最深处是个巨大的石室,粗制滥造得很。就是简单地将山挖了个大洞,洞壁都没有弄平整,几个明显支撑不了太久的蜡烛在烛台里发出明明暗暗的光。
江不如走上一个高台:“今日,被我锁魂,你们可是自愿?”她手指间出现一个晶莹剔透,光华流转的小青石瓶。
“但凭少主做主。”众人齐声答。
江不如笑,状似很满意:“好,那么今日起,你们的三魂七魄皆入我玉骨瓶。待到七日后,我与母亲会将你们安然无恙的释魂。”
底下的众人没有回答,而是自发地开始几人组队围坐在一起打起坐来。
江不如身上渐渐光芒大盛,金环的光晕笼罩住了整个山洞,洞壁上金色的字符影飞速地旋转着,光晕交错,流光溢彩。
那可与日月比肩的万丈光芒,让宿莽俩人眼睛吃痛,耳朵嗡鸣,一时间竟也有种魂魄要被生生抽出之感。
过了许久,光芒渐渐暗淡了下去。宿莽眯着眼睛往外看,视野里一片红黑,天旋地转。好不容易缓过来,才发现山洞的蜡烛全都熄灭了,高台上的江不如也不见了。
宿莽拈了个光明咒,微弱的光线充满了黑暗的山洞,齐刷刷地盘腿静坐着一两千人,双手均在膝头掐诀,就连呼吸的频率也一模一样。
宿莽不经感慨:“石门镇人对江家人真是全心信任。”
如此大规模的封魂,只要是其中任何一方起了一点点异常的心思,那么就会全员消殒于天地。
隐约间,宿莽在江不如刚刚站过的高台上看到一个发光的小点。走过去,才发现是刚刚那个被江不如拿在手里的称为玉骨瓶的小石瓶。
它倒在高台泥地的角落里,就像是被随意遗弃的一样。宿莽好奇道:“不是说那群人的三魂七魄都入了这玉骨瓶吗?这么重要的东西随意乱扔?”
宿莽捏着那个瓶子,越看越觉得眼熟。他从自己的腰间掏出一个青石瓶:“你看这个,像不像也是玉骨瓶。”
身边的少年先是不甚在意的瞟了一眼,待看清楚后,将宿莽手里的瓶子夺了过去:“你哪里来的?”
“来的路上,在山谷里一个死人手中取下来的。”
少年双手捧着瓶子,即使是在黑暗的山洞里,也能看到瓶里缓慢流淌的五彩光芒,甚至压过角落捡的玉骨瓶几分。
少年朝瓶子探入一丝法力,而后松了一口气道:“这就是我在找的,我师父的魂瓶。”
“那正好物归原主。敢问你师父尊姓大名?”宿莽只是随口一问,毕竟这个人修为深不可测,连何门何派何姓名都不愿意说。
“克己。”
宿莽差点怀疑自己的耳朵,不由得拔高声音重复了一句:“克己,渚空城的克己仙尊?”而后又立马摇头:“不可能,克己仙尊遭渚空城叛徒迫害,羽化前从未听说有一儿半徒。”
“呵!”少年又从鼻子里发出了新的声音,将瓶子坠于胸前妥帖收好。
宿莽:“……你这毛病怎么不但不改,还开发出新方式了呢?”
“……”
两人出了山洞,外面已是寂静黑夜,怨魂出现,四处游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