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喜诡·傀儡笑

窗棂上蒙着的青布被猛然扯掉。

霎时间,初升的朝阳斜斜地投进昏暗的房间,割裂开一道道刺眼的光痕,光柱不偏不倚,刚巧落在陆昭银亮的刀刃上,折射开的光芒让整个书房亮如白昼。

浮动的尘埃在光柱里疯狂起舞,像被惊扰的幽魂。

苏小荷手忙脚乱地,试图把厚重的青布重新遮在窗棂上,可青布太重,尝试几次无果后,只得讪讪笑道,“不好意思,刚才墨水不小心沾到布上,我想擦一擦,布就不小心掉下来了。”

“真的只是不小心?”仵作陈实无奈回应,那些青布分明是用几根棺钉特意钉在窗棂上的,可能是为了某个仪式,也可能是为了制造某个特定的凶案现场,怎么可能被轻易碰掉。

在应天府衙,苏小荷出了名的霉运,喝口水能毁坏重要案卷,走路会凭空绊倒,连和她说个话都有可能面临生命危险。

可是,一般她只在承发房里整理些微不足道的档案文书,怎么今日出了外勤。

“真的只是不小心。”苏小荷喃喃道,话音虚浮,透着几分心虚,“这屋子太暗了,写字完全看不清楚,这些布掉了倒是好多了。”

她一边试图解释,一边翻开验尸册,挪到陈实身边,等待着记录验尸结果。

沈砚书被突如其来的阳光刺得眯起眼,他抬手挡在眼前,待视线逐渐适应后,才放下手,却发现——

黑雾消失了。

没有翻涌的怨气,没有狰狞的鬼影,陆昭就那么好端端地站在眼前,没有诡笑,更没有被黑雾吞没。陆昭也发现了异样,他抬起右手查看,手上余震带来的酸麻感还在,但并没有流血,佩刀也能轻轻松松扔回刀鞘里。

他们同时朝铜镜看去,铜镜静静地安放在神龛里,镜面光洁如常,镜框上,魑魅、荆棘、符文纹饰和铜锈真切地存在,但镜子里,哪有什么书生和能四处乱窜的黑雾脸。

一切如同虚妄。

“呃……幻觉?”沈砚书低声呢喃。

如果是幻觉,也太过于真实了吧!

可下一秒,他的目光落在陆昭身上。陆昭的捕快服被利刃划开了数道口子,最深处的一道破口在腰侧,隐约可见里面泛红的皮肤。

陆昭侧侧身,挡住衣服破损处。

没有人注意到,铜镜背面,魑魅纹饰渗出细密的血珠。

“陆大哥、沈大哥,刚才你们在做什么呀?”苏小荷纤弱的嗓音再次传来,趁着陈实安静验尸的功夫,她忍不住好奇问道。说话时,她歪着头,一脸茫然。

陆昭正扯下沈砚书的罩甲穿在自己身上,遮挡破布一样的捕快服。闻言,他手指一顿,掀起眼皮看她,反问道,“你刚才看到我们在干什么?”

“进门后,你们先一步查看尸体和铜镜,然后陆大哥突然把你推出去,开始练剑。”苏小荷根据自己的理解,如实描述,“再接着,你们好像吵架了,陆大哥让沈大哥先走,结果沈大哥非但不走,反而提着刀朝你比划了一通。”

说到这里,她有些说服不了自己了,“陆大哥竟然不躲,也不揍你。”

放在往常,陆昭早就提脚踹了,他脾气差在应天府衙也是出了名的。

难得陆昭今天好脾气。

陆昭和沈砚书同时神色一凛,眉头深锁,已经发现了铜镜的诡异之处。可苏小荷浑然不觉,见两人不答,反而更生好奇,眨着天真的大眼睛问,“陆大哥、沈大哥,难道你们在抢那个铜镜?”

这次不等二人回答,苏小荷已经走过去,伸手拿起了那面铜镜。

“不要动!”两人异口同声喝止,声音里带着罕见的紧张。

苏小荷吓得手猛然一抖,手里的铜镜和验尸册差点都掉在地上。

众人就这么等了几息。

可什么也没发生,苏小荷看看两人,又看看铜镜,甚至前前后后翻看了一遍铜镜。

还是没发生任何事情。

“这个铜镜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她纳罕问道,手指轻轻抚过光洁的镜面和古朴的镜框,“看起来就是普通的旧铜镜呀,不过,照的挺清晰的。”

闻言,沈砚书和陆昭凑近,镜面上,只映出苏小荷困惑的脸。

除此之外,真的什么都没有。

陆昭和沈砚书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

刚才那场生死搏斗、黑雾鬼影,难道真的只是幻觉?

“他大爷的,这下难不成真见鬼了。”沈砚书难以置信,抢过苏小荷手里的铜镜对准自己的脸。

镜面如水波般晃动,映出了他的面容。

却是动态的。

铜镜里的画面诡异地拉远,直到显现出整个场景。

镜中竟是一间张灯结彩的喜堂。

沈砚书瞳孔骤缩,死死盯着铜镜中穿着凤冠霞帔的“自己”,那是新娘子的装扮。

“不要看!”陆昭虽然不知道沈砚书看到了什么,但看他惊愕的神色,猜测八成是镜中的书生又卷土重来。

他猛地抢过沈砚书手里的铜镜,在碰到沈砚书手背的那刻,两人的手掌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拉扯,死死黏在铜镜上,指节发僵,无法抽离。铜镜的温度骤然升高,镜框上的纹饰再次扭动。

镜面深处,诡异的喜堂场景仍在继续。

“沈砚书”一袭新娘喜服站在喜堂中央,他缓缓朝左转身,眼前,“陆昭”一身黑衣缓缓出现在铜镜里,他走到沈砚书对面停住,手里拿着刀,抵在“沈砚书”咽喉处。

铜镜里的“沈砚书”不为刀刃所动,嘴角上扬,笑容一点点晕开。

又是那个诡笑。

他嫣红的唇瓣轻启,一字一顿道,“吉时已到,夫妻对拜。”

刀还抵在那儿呢!

铜镜里的两人竟浑然不觉,随着弯腰的动作,血珠顺着剑锋蜿蜒而下,滴落在两人中间的大红绸上,愈加妖冶。

苏小荷惊恐地看见,眼前的陆昭另一只手移向自己腰间的刀柄,干脆地拔出来后抵在了沈砚书咽喉处,与铜镜中的动作场景一模一样。

“陆大哥!”苏小荷被眼前的场景吓到,仓皇间想阻止陆昭“杀”沈砚书,却不小心打翻了铜镜。

铜镜咕噜噜滚到陈实脚边,最后镜面朝上,安静地躺在那里。

陈实随手拿起铜镜,过了片刻,听见清醒过来的沈砚书惊呼,“不要碰。”陆昭更是扬刀挑开铜镜。

铜镜再次结结实实撞在地上。

陈实看着手里血迹,问,“你们谁流血了?”

另外的三人同时看看掌心,沈砚书举手,“是我。”

“哦。”陈实应了声,走过去再次把铜镜捡起来,拿在手里仔细端详,“是个老物件,但具体是什么东西,要回去查查古籍。”

“这个我可以帮忙,我看书可快了。”苏小荷自告奋勇,她眼睛里罕有地闪着亮晶晶的光泽,因为她的霉运,没人愿意找她玩,她只能看书解闷,所以练出这项异能。

他俩说的话沈砚书一个字没听进去,他耳中嗡嗡作响,目光死死盯着陈实手中那面铜镜,“你……从镜子里看不到什么吗?”

陈实随意地翻转铜镜,甚至用验尸手套擦了擦镜面,“这镜面……”

“你也看到了是嘛!快点扔掉。”沈砚书嗓音发紧,他奋不顾身扑上去,却听见陈实感叹,“这个镜面被人重新打磨过,痕迹看着很新。”

低下头,沈砚书从镜子里,只看见陈实平静的脸。

“怎么回事?”沈砚书惊呼出声,沉吟一瞬,他扯下陈实的手套,“肯定是血的原因。”

话音刚落,陈实只觉指尖刺痛传来,随后,铜镜冰凉的触感贴上皮肤。

可等了片刻,镜面仍然纹丝不动,还是只有陈实朴实无华的脸。

“这不可能!”沈砚书的手指深深陷进自己的发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好像只有这样才能遏制住脑中不断翻涌的疯狂。他太阳穴突突直跳,连呼吸都变得破碎不堪。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低哑的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濒临崩溃的颤抖,“我明明看见……”

他猛然抬头,找寻到陆昭,“陆昭,你也看到了是嘛!”

“是。”陆昭面色铁青,比他好不了多少。

只是他总能在绝境处保持住最后的清醒。陆昭割破手指,果断拿过铜镜。不可思议地,铜镜上这次只映出了他的脸庞。

沈砚书也看到了结果,嘴角忍不住抽动几下,“难不成,只有我的血才能唤醒这面镜子!”

他的语调莫名地没了刚才的恐慌,盯着自己掌心未干的血迹看了好一会,嘴角越扬越高,眼底的混乱被一种近乎狂热的亢奋取代,“老子就知道自己不是池中之物。”

说罢,又要拿过镜子给他们演示“神迹”,刀柄“啪”地敲在他的手背上,陆昭无情揭穿他,“跳出水井的癞蛤蟆也不是池中物。”

“弄清这个铜镜来源之前,你不要再碰。”陆昭将铜镜交给陈实,命他封存,才问道,“尸检如何?”

闻言,陈实侧身挪了一步,原本被他挡住的尸体彻底暴露在众人眼前。

那具尸体嘴角向上撕裂,几乎咧到耳根。

“刚才的一切不是幻觉,陆昭你看到了吗?他在笑,和书生一样的笑。刚进屋时,他根本就没有笑。”沈砚书分不清自己在兴奋还是在害怕,抓住陆昭衣衫的手用力,本就破败的袖口被无情撕下来。

陈实慢条斯理地拉了拉验尸手套,扳着尸体头颅,指着他的脑后,一板一眼地解释道,“这是傀儡笑。尸体的两边嘴角分别被三根银丝拉扯,线头延伸到耳后,耳后插着三寸银针固定,随着尸体僵硬扯动,嘴角向上勾起。”

一旁的苏小荷赶紧将事实记下。

接着,陈实将检验的结果一一道出,“尸身僵硬,脖颈向上扭转,此乃《洗冤集录》所载‘鬼扭颈’之相。尸斑本该在低下部位,他的尸斑却逆生在头顶百会穴,古籍记载,这是一种强行抽离魂魄的秘法。引魂钉从头顶百会穴插进,贯穿脖颈,直入脊柱,所以整个尸体僵直不倒。额间有密密麻麻的针孔,深可见骨,但血渍太多,看不出是什么图案或字迹。”

众人凝神,听得认真,谁也没注意到书房回廊上,正有几道黑影无声逼近。

“另外,尸体身上还涂了一层蜡油。”陈实拉起尸体一处衣角,布料僵硬得似被熨直,蜡油脱落,在陈实指尖捻开,又放近笔尖闻了闻,

“在有些古老部落,尸体浸泡蜂蜡与尸油混合物,制成不腐的‘灯芯’,点燃后可通阴阳。”

陈实话音刚落。

“咔嚓——!”

房门猛然关合。没给任何人反应时间,“嗖!嗖!嗖!”无数裹着火焰的箭矢破窗而入,钉在书架上、案几上、地板上,火舌瞬间舔舐着纸页与帷帐,整个书房顷刻间陷入一片火海。

“躲避!”陆昭挥刀劈开几支迎面射来的火箭,沈砚书几乎与他同时出手,将直袭苏小荷心口的箭矢斩为两截。

四人一路退到书橱后方,勉强得以喘息。

“怎么个情况?光天化日之下,杀人灭口、毁尸灭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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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对头偏要陪我捉诡
连载中某x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