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门轴发出一声长响,在屏息的四人面前显得格外刺耳。
沈砚书推开书房门的瞬间,一股阴冷檀香混杂着腐烂的气息扑面而来,呛得四人皱眉的皱眉,掩鼻的掩鼻。
虽是清晨日出,屋内却昏暗如夜,烛火还未熄灭。
四人正前方,紫檀木书桌上摆放着一个神龛,两侧屹立有两根粗重的白蜡烛,十分扎眼。阴风吹过,烛火向上窜起半尺高,却不见蜡油融化滴落,仿佛燃烧的不是蜡烛,而是某种不可名状的东西。
烛火正泛着诡异的幽绿色,将房内繁复的雕花家具扭曲成张牙舞爪的阴影,爬满四壁。
盐商祁文山的尸体面向神龛,背对四人跪在书房正中。他上背挺得笔直,双臂以一个奇怪的、常人绝对做不到的姿势反折至腰后,十指交扣成锁,僵化地固定在那里一动不动,似有无形的绳索捆缚。
他的脖颈不似寻常尸体那般无力地低垂,正以一个耿直的力度昂起,从侧后方隐约能看见一道紫黑色的勒痕,从脖颈一直蔓延至耳后。
尸体姿态诡异,活脱脱一个祭品。
四人跨门而入,陆昭的右手已经按在刀柄上,他下意识侧身挪了半步,后背贴上沈砚书的背脊,两人凌厉的目光同时环视屋内一周,确认没有危险和埋伏后,陆昭手肘往后一顶,不偏不倚戳在沈砚书腰窝处,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开口道,
“安全。”
沈砚书放下警惕,早就按捺不住了,他先仵作一步绕到尸体面前查看,站在一旁的陆昭手腕一翻,将一片薄如蝉翼的姜片弹向沈砚书。
“含在舌底。”他眼皮漫不经心掀起,“省得待会剖开这具‘新鲜货’时——” 尾音拖长半分,看着沈砚书把姜片抵在齿间,喉结微微滚动,改口道,“你胃浅。”
“谢了,兄弟。”辛辣瞬间在口腔里漫开,沈砚书搓搓双手,“好不容易捞个案子,我倒要看看是个什么。说不定是个不起眼的大案子被咱们捡……”
字音猛然刹住。
他迎面对上一双因惊愕而瞠圆的瞳孔。祁文山瞳仁已扩散成漆黑的两个洞,四周布满紫红色的血丝,眼角和口鼻耳里,几道黑红干涸的血水流淌出来,像一条条蜿蜒爬行的虫子。
因为尸体头颅抬起,正好直勾勾盯上面前的沈砚书。
对视一瞬,沈砚书吓得脊背沁出冷汗,惊叫一声,
“见鬼了!”
沈砚书踉跄退了两步,被陆昭抓住手腕顺势扯到身后,免不了听到一句嗤笑,“你的手在抖?怎么,信誓旦旦破大案,要成为应天府首座的沈捕快,竟然也怕上鬼了!丢人!”
“怎么可能怕,我只是,只是被恶心到了。”沈砚书嚷嚷着,手不自觉摸摸后颈。
这是他撒谎时惯用的小动作,陆昭神色清淡看他一眼,没有当即揭穿。
祁文山的视线真正盯着的,是书房正堂上供奉的神龛,他们顺着尸体的目光,观察祁文山面前的神龛到底有什么猫腻。
无论俩人怎么看,神龛里,只放着一个铜镜。
可是,祁文山的双目几近爆出,惊吓程度不同凡响,分明是死前看见了比死亡更恐怖的东西。
沈砚书又凑近一寸,视线被这个铜镜吸引,摸了摸它凹凸的纹路。
那面铜镜为青铜所制,镜框上满目都是荆棘藤蔓的扭曲图案和密密麻麻的符文,这些下面,雕刻的是狰狞的魑魅,看阵势,那些魑魅颇有几分想要破镜而出的样子,却只能被困在铜镜上无声地嘶吼。铜镜上留下很多凹痕,堆砌着斑驳的绿锈,这样的古物件,八成是从哪个不见天日的古墓里掘出来的,怎么看都透出几分诡谲气息。
镜面虽然被打磨得锃亮平整,却异常幽暗模糊,一眼望过去,好似看到一汪深不见底的枯潭,潭底看不到水,一团雾气将其团团笼罩。
更诡异的是,祁文山跪在它面前,但铜镜却完全映不出他的模样。沈砚书的脸就近在镜前,从镜子里也看不到。
烛火炸出一声脆响。
眨眼之间,镜面上倏然浮现出一个穿青灰长袍的年轻书生,正对着镜外躬身作揖。
他面色惨白如纸,双唇却似血般鲜红,抬眼的瞬间,瞳孔里竟空洞一片,没有眼球,只有两团蠕动的黑影,准确无误地锁定住了沈砚书的双眼。书生作揖后,双手缓缓分开朝镜子外面伸过来,掌心外露。
掌心里,赫然留存着与祁文山脖颈勒痕处一模一样的紫黑纹路!
这时,铜镜镜面泛起诡异的波动。
镜框上那些原本静止的魑魅倏忽间活了似的,躁动着、挣扎着蠕动扭曲起来,狰狞的獠牙缓缓开合,空洞的眼窝里渗出丝丝黑雾。荆棘和符文也跟着忽明忽暗地开始闪烁,收缩缠绕,像是一道道锁链死死勒住即将破笼而出的凶物。
铜镜发出低沉的嗡鸣,不刺耳,但沈砚书的视线有些微不可查的模糊,脑袋里也跟着嗡嗡作响,搅得他头痛欲裂。沈砚书用力捶捶头,一瞬的清醒后,头反而疼得更厉害,视线出现了重影。
那声音像是阿鼻地狱里鬼厉的呜咽,又像是来自每个人心底最阴暗的幽深吟唱,挥之不去。
铜镜里书生的双手继续往外伸,贪婪而毫无阻碍地穿过镜面,被镜框边缘雕刻的荆棘刺穿、缠绕,撕开一道道口子,深到白骨,他浑然不觉。双手触碰到空气之时,一股腥臭的刺鼻味道瞬间充斥整个书房,书生手上的皮肤拉扯撕碎、腐烂溃退,黑血和腐肉滴落下来,掉到地上,化作青黑色烟雾消散。
还没回过神,那双半露着白骨的手已经伸到沈砚书面前,准确无误地抓向他的眼睛。
沈砚书被施了定身法术般,呆站在那里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反而双眸突睁,像是等待着书生的鬼手来抓。
站在不远处的陆昭发现沈砚书的异样,拍拍他的肩膀,问他,“发什么呆?”
余光扫过镜子时,忽觉不妙。
“退后。”陆昭厉声大喝,一把拽住沈砚书的右肩朝书房门口扔去,铁钳般的手劲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陆昭腰间的佩刀也在这时“铮”地出鞘,银亮的刀身映上幽绿的烛火。他反手一刀,刀刃干净利落斩断延伸过来的鬼手,一瞬间迸出暗绿火星,腐肉散发出的焦灼气味也崩裂弥漫整个屋子。
同时,镜面上划出一道细碎的光痕。
陆昭掩鼻,紧跟着滑退到沈砚书身前,见他没事,淡淡丢下一句话,“下次见鬼记得跑快点,不是谁都像我这么好心给你挡灾。”
最后几个字音被一声尖啸打断。
那根本不是人声,是那种千百根指甲同时刮过铜镜镜面的刺响,沈砚书双手捂住耳朵,耳膜快要被刺穿了。陆昭后颈的汗毛赫然直立,却仍死死地挡在沈砚书前面。
镜面渗出汩汩黑血,斩断的鬼手化作黑雾钻进了书房阴暗处,书生如碰火蛇般缩回双手。镜面恢复了平静,尖利之声也戛然而止,陆昭看见,铜镜里的书生双手完好无损,手腕处没有半点被斩断过的痕迹。
书生抚握着手腕,缓缓抬起头,嘴角一点点咧开,一直到耳根。
几乎同时,铜镜前跪着的祁文山的尸体,嘴角也跟着撕裂般上扬,凝固成一般无二的瘆人诡笑。
不过一息功夫,书生再次伸手。
“不好,不要看铜镜。”陆昭冷沉喝道,刀光织成密网,将鬼手再次斩断,催促沈砚书,“先退到屋外。”
这次,被斩断的黑手化作黑烟后,没有立即逃窜溃散,反倒在半空中凝滞、翻涌,最后汇聚成无数黑漆雾团,渐渐浮现出模糊的五官,凹陷的眼窝,开裂的嘴角,无声地张合着,好像在诉说被铜镜吞噬时的痛苦与绝望。
阴冷的怨气在屋内盘旋,黑雾中伸出一双双枯爪般的手影,颤抖着向陆昭和沈砚书扑来。
“快走——!”
“一起。”沈砚书拉起陆昭的手腕往外跑。
被陆昭反手推动他的后背往外送出几步,“你先走。”
转手又一刀劈下。
整面铜镜“咔嚓”作响,裂开蛛网裂纹。
陆昭也没好到哪里去,持刀的虎口已被震裂,鲜血滑过刀刃,从刀尖上滴落,“啪嗒啪嗒”落在青石板上,灼出一个个滋滋作响的红斑,那些黑雾像是嗅到了美味,骤然沸腾,迅速朝鲜血处聚拢,疯狂吞噬着血气,他们因争抢面部挤压变形,发出类似婴儿吮吸的黏腻声响。
无数黑雾聚拢而来,顺着刀刃迅速地往上攀爬,陆昭察觉时,刀就像黏在手上似的,已经甩不掉了。而且,他发现地上自己的影子正在诡异地分裂着,两道影子从正反两个方向爬上他的身体,最后掐住他的脖颈,皮肤接触处立刻浮现出青紫色尸斑状的印记。
“陆昭——!”沈砚书的声音过度喑哑,几乎撕裂。
他不假思索地扑向翻涌的黑雾,用力撕扯,可那些黑雾只会在他指尖触及的瞬间四散逃逸,化作无数细小的烟缕,又在陆昭身体其他地方重新凝聚,像是故意和沈砚书捉迷藏。
沈砚书退后两步拔出佩刀,刀锋金光如烈,将缠绕在陆昭身上的鬼手生生斩开一个缺口。黑雾凝结成的人脸发出凄厉的尖啸,与方才的叫声一样刺人耳膜,它们扭曲着退散,却又在半息间更加疯狂地聚拢、反扑。
“陆昭,你不能死。”沈砚书一刻不停地挥刀,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陆昭被黑雾一点点吞噬,他的衣角,他的手腕,他的发梢全都看不见了。
还有他的嘴角,在被黑雾淹没的前一刻,沈砚书分明看见,也扯出了与书生、祁文山尸体如出一辙的诡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喜诡·傀儡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