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因为一通突然的急电折腾了楚徵让半宿,现在人靠在硬卧下铺的窗户边合眼休息。
距离目的地还有好些个小时,但天已经大亮,车厢里睡醒的人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吵闹,想来他也睡不踏实,干脆就坐起来撑一撑。
他们此行是回去看望楚徵让和穆铖予的师弟的。
千秋大致听陆荆笙说,师弟前些年被人在小巷里割了喉,等发现的时候已经失血过多,虽然当时命被救了回来,但从那时起再也没有醒来了。
当时那附近没有监控,也找不到人证物证,所以调查至今都没有一个结果。
前一天还在故意闹他找他们讨要冰淇淋钱的孩子,好不容易从福利院年满走出来两年的孩子,就这样一直闭上眼睛,躺在病床上瘦骨嶙峋,用药吊着那一口气。
背靠着墙看向对面仍闭着眼浅眠的楚徵让,千秋好似明白他当时那份恳求的重量了。
楚徵让可能在这些年到处奔走,只为了一丝希望,不论是让师弟醒来的希望,还是知晓凶手容貌,欲去报仇的希望。
他在赌千秋能不能看到半死之人受害时的样子,哪怕知道千秋很可能无法看到未死之人的记忆,他也愿意一试,只求还师弟一个公道。
只是昨日下午楚徵让刚与照看师弟的楚父通了电话讲了千秋相关的事,晚上师弟情况便有些不太好,不过所幸没什么大问题。
陆荆笙精神还不错,昨夜的事怕她操心便没叫醒她,让病着的她睡了个安稳觉。她见气氛死气沉沉的,也懒得回中铺待着,便抱着千秋的一只胳膊和她一起靠在下铺墙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
从问千秋在剧组扮鬼有什么体验和技巧,到千秋问她为什么会跟着表哥做这种工作,想起什么说什么。
陆荆笙小时候受过一些刺激,左耳朵几乎听不清了,但是她也算因祸得福,可以听到一些别人听不到的。虽然她看不到那些鬼,但是她听得到,这些年给楚徵让帮了不少忙。
不过也是因为能听到别人听不到的,她的父母才觉得她精神不正常,说她会不会是因为鬼上身后留下了后遗症,差点送她去精神病院。
后来她的父母知道楚父从前做过驱鬼除晦的事,便将她送了过来。可家里还有正常的弟妹,怕是早就忘记还有她这个孩子了,也好在楚家挺喜欢她的,就一直让楚徵让带着她。
不知远了多少的亲戚,多年不见第一件事就是送女儿,说来也是挺可笑的。
“算是找到工作了,有工资拿,接了单的话等于我哥带着我公费旅游,还挺爽的。”陆荆笙聊了半天差不多把千秋身上的生人气磨了大半,咂咂嘴又把千秋的胳膊抱紧了些,半靠在她身上。
千秋轻微抽了抽手无果也便随她去了。
她向来对性格好的可爱妹妹最没什么办法。
“我只能看见那些东西,但我分不清是人是鬼,所以到时候你听到了的话就麻烦你告诉我一声啦。”千秋抬手帮陆荆笙把鬓角的碎发捋了捋。
乱七八糟的人鬼蛇神见多了,看到这种实心待你的,很难不动心这份温情。
从鬓角收回手后的千秋还想找点什么话题,但感觉到不远处有一股不太和善的视线,下意识转头,正瞧见和楚徵让坐在同一张下铺床的穆铖予死死盯着她俩挽在一起的手。
他的眼睛仿佛在说:没见过她这么喜欢过只见过几面的人,这么投缘吗?
千秋战术后仰,这是什么望妻石吗?
下一秒穆铖予应该是感觉到了她的视线,抬眼四目相对,尴尬之余千秋动了动眉梢。
冷静兄弟,我拿的不是情敌牌。
脑电波在这一刻好像能对接上,穆铖予只是摆摆手,也不算真的吃醋。
罢了,习惯了。
千秋:“……”
千秋看了看正在盯她手说她的手型真好看,下次接大城市的单一定要和她一起做个美甲的陆荆笙,又看了看像是看透人世的“望妻石”,最后还是选择边听故事边看沿途的风景。
还是闭嘴比较好。
这是你命里该渡的劫,她无能为力。
她这张破嘴只适合劝分。
等楚徵让浅眠醒来,穆铖予还在旁边虚空博弈。楚徵让动了动撑麻了的手臂,仔细品了品对面蹭头说小话两个女生,用没麻的手戳了戳穆铖予。
你房塌了?
听了一路对面小话的穆铖予睨了他一眼,凑近了楚徵让压低声音说:“你的终身大事能不能自己操心?”
楚徵让:“?”
着耳听了些陆荆笙的满嘴跑火车,话里话外在努力帮自己哥哥说好话,就连千秋都能听出来,陆荆笙在喜欢千秋这个姐姐的同时,还不忘帮自己哥哥说个媒。
能成最好,不成你就是我亲姐。
楚徵让深吸一口凉气。
我亲爱的妹妹,真是带着我亲娘交待的使命,不忘初心。
从背包里拿出两瓶水递给千秋和陆荆笙,打断了陆荆笙的输出。而陆荆笙拧开喝了两口清了清嗓子准备继续说,楚徵让赶紧抬手制止她。
“歇会歇会,你歇会说让人家也歇会再听。”楚徵让叹了口气,想着什么时候能让她放弃这个念头。
陆荆笙又喝了口水,门牙顶在瓶口咔吧眼睛笑着盯她哥看。
这可不可以理解为你关心人家,我是不是可以浅浅嗑一口cp。
楚徵让一口气哽住,然后看着千秋望向自己的眼睛里好似在说:问题不大你别慌,我不在意,她可爱所以我原谅她。
随后楚徵让又把视线转了回来,就看到陆荆笙的小眼神扫过了楚徵让和千秋对视的那一瞬间。
眼里写满了:啊,嗑死我了。
楚徵让用手肘怼了一把快要失心疯的穆铖予,懒得在意穆铖予是不是在瞪自己,直接闭眼准备再睡一觉。
你塌着吧,反正不是我家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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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站距离医院不过一小时车程,一行人临时找了存放行李的地方便直接去了病房。
病床上的人已经瘦到了皮包骨头,唇色惨白毫无生气,两道可怖的疤痕从脖子左边一直连到右侧,两刀中途交错相连,如若不是一旁的心跳检测仪还在跳动,千秋都会觉得他已经死了。
跟病床旁站着的楚家父母打过招呼,陆荆笙揽着楚母坐了下来,而穆铖予的手扶上自己师父的后背,两位老人恐怕一夜没休息,现下看着憔悴得很。
一旁雇来看护的人见他们要聊事情,说了两句就先出了病房。
除开自家儿子,楚父这辈子就收过穆铖予和刘行两个徒弟,和亲儿子无异,最小的却在病床上一病不起,任谁心里都不是滋味。
况且昨夜刘行的状况不太好,虽说被救了回来,但谁都明白,有这一次就会有下一次,等到下一次推进抢救室时,没人能保证可以平安出来了。
仇无处寻,亲人却已经无人可医,千秋太懂这种感觉了。
将指尖还未愈合完全的伤口再次划开,匕首连带着些许根本没打算擦拭的血迹被收回鞘中,指尖抹过那片触目惊心的疤痕,千秋缓缓闭上眼睛。
街头巷尾的路灯不足以照亮整条巷子,本就昏暗的巷中还有很浓的雾气遮盖,巷中倒下的人绝望地捂着喉咙,可惜他再也无法发出声音去叫住执着小刀在离开前嘲讽他命贱的人。
那个人只是让他帮忙跑腿送个东西出学校而已,为什么?
为什么该死的是自己?
雾气随着疑问与愤恨渐渐变浓,千秋奋力向前跑去却发现距离那个凶手越来越远,直至雾气变为空荡的白芒,驱赶着千秋离开这个本不属于她的世界。
他只来得及看清那人的衣服,与刘行身上的一模一样。
只不过是一次善心,要了他的命。
被白芒刺得眼前晕眩,好在楚徵让扶了她一把,让她安稳地坐上了最近的椅子。
“你们还记得他遇害那天穿的是什么衣服吗?”千秋努力调整着呼吸,接过陆荆笙递来的水。
楚徵让往前站了一步,“他们社团统一的服装,怎么了?”
“那范围就小很多了。”千秋把手中温热的纸杯攥紧了些,“动手的人和他穿着一样的衣服,其他的就看不太清了。”
细枝末节千秋闭着眼睛仔细回想,也慢慢讲给了面前的人。
可最重要的部分她看不到,她越想要看清那个人的脸,那雾气便将她越推越远。到底是刘行在抵触什么,还是说只是因为他仍是未亡人,千秋便看不清他最恨的记忆。
屋内陷入死寂,没人打破这个局面,只是带着复杂的情绪看向病床上躺着的人。
“我去查查,学校那边我熟些,你留在这,一旦有情况能有照应。”片刻后穆铖予站起身拍了一把楚徵让,将情绪慢慢平复,重重呼出一口气抬手抚了抚陆荆笙的头,“笙笙,师父师母就交给你照看了。”
“百生那边你也可以问问,说不定还会有相关的命案。”楚徵让用指尖揉搓着眉心,仔细回想着什么。
穆铖予“嗯”了一声,又向千秋方向欠身,给千秋道了声感谢。
不太擅长回复别人谢意的千秋摇摇头,“应该的。”
楚母劝了劝陆荆笙先回家,毕竟医院这种亡灵过多的地方对于陆荆笙的耳朵来说无疑加上了重担。太多不愿离去的亡魂在这里逗留哭喊,她听不清所有却又听得见所有。
陆荆笙摇着头拒绝,这相比病床上的人的苦痛根本不算什么。
房间内他们一家人应该还有的聊,有她在想来是不方便,千秋想到这便打了声招呼走出病房,将病房门顺手带上。
病房外走廊上充斥着吵闹声和哭喊声,随之她看到步伐匆忙的医生护士推着一个人冲向抢救室方向,家属的喊叫和乞求伴在左右。应该是从哪个病房推出来的病人,穿着病号服颈部和身上都缠着纱布,怕是也在生死边缘徘徊着。
千秋靠着墙看着他们跑过,然后寻了个近些的排椅坐下。
个别病房陪护的人闻声也出来凑热闹,说这人昨天抢救了好几个小时,说是稳定下来了,但没想到这么快又进抢救室了。
无意听了一耳朵,千秋轻微后仰靠上靠背,后脑贴在墙上,咀嚼着所听所见。
昨夜也在抢救,颈部捆着染血的纱布,没有回应的叫喊,当年楚徵让他们是不是也像这般绝望。
千秋不知自己在排椅上坐了多久,温度适宜的走廊上听着耳边的嘈杂,在火车上没怎么睡好的千秋免不得有些困倦。
突然走廊的尽头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千秋闭了闭眼睛,知道了刚推进去那人的结局。
张嘴轻呼一口气,千秋站起来略微低头活动了一下坐得有些木的腿。
一个穿着病号服的男人从她身边走过带过一丝凉意,等她抬头时就只能看到他的背影,和那人身上染了半身红色的单薄病号服。
她能感觉到这个男人在每个病房门口都会停留一眼,不知道带着什么情绪。是留恋还是探寻都不重要,他做着机械性的动作快步走至楼梯口,然后抬起僵硬的腿走上楼去。
无人理会满身是血的他,这是亡魂,很显然。
但她感觉到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总觉得哪里不对。
没人会想到下一场抢救会来得如此之快,千秋走回病房不久便看到刘行的心率骤降,慌忙中跟在楚徵让身边,看着所有人脸上充斥着无望的悲伤。
他们好像都明白,来不及了。
他好像等不到穆铖予带着结果回来,让他安稳睡去。
远处的讨论声不遮不掩,说着刚才死去的人和刘行差不多,都是失血过多,只是刘行比他幸运,多喘了这么多年气。
扶好两位老人坐下,跌坐在排椅上的楚徵让侧耳听了个大概,眼神暗了些许。
那男人是什么书记的独生子,据说独自在家时不小心在摔倒前打碎了花瓶,好巧不巧脖子正好卡在碎花瓶底部的大块玻璃上,喉咙险些被刺穿,又因为发现得晚回天乏术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或许也是因为经历过,所以内心有些许波澜。
千秋与楚徵让短暂地对视了一眼,后者很快挪开了眼睛,疲惫地靠在椅子上盯着抢救室的大门。
本想抬手在楚徵让肩膀上拍拍希望他振作些,可还没等她有动作,余光里她看到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从走廊深处跑过,一闪而过消失在病房拐角。
千秋眯了一下眼睛,将手按在有那么一瞬颤动鸣啼的匕首上。
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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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恶善终·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