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海盐一只胳膊挡着刘丧,两人缓缓向后退。刘丧神经紧绷,内心充满自责和疑惑。敌人潜入进来,他怎么会这么迟才听到?密室里受到海浪声的干扰,这些人也刻意消除了脚步声,可他还是埋怨自己为什么掉以轻心。外面不是有张海洋把守吗?张海洋发生什么事了,莫非已经被……
他从侧后方瞥了一眼张海盐。张海盐脸上并无惊慌,但显然注意力很集中,眼睛机警地在杀手们身上扫来扫去。几个杀手一水的黑色野战服,跟雷城时遇到的那伙汪家人有些相似,都是雇佣军风格。在他们身后,一个身材修长苗条的女人从通道里走出来,款款站定脚跟。她抬起眼睛的时候,刘丧感觉张海盐的身体轻微停滞了一下。
这是个漂亮的姑娘,长发乌黑,看起来非常的年轻,几乎是个少女。刘丧不认识她。他扭头去看张海盐,发现张海盐的眼睛眯了起来。
“堵到你可真不容易,”那姑娘的气场非常强,显然是这一群人的首领了。她也在看张海盐,唇边带笑,双眸却像寒夜一样漆黑冰冷。“我们有多久没见了?一百年?”
张海盐没有答话。她又环顾了四周:
“这个密道,看来只有你的血才能打开。张家人的血不容易弄到,虽然我手里也有点存货,但似乎是不行呢……”
好家伙,刘丧心想,自己居然猜对了么,这伙人当真是野生张家人偷猎团伙?
“之前在山里两次让你跑了,所以我改变策略,让你们自投罗网。你是个率性而为的人,为了解开疑问,迟早有一天会到这里来。”女孩的目光重新回到张海盐身上,像在打量一头掉进陷阱的动物。“张家各分家的血质不尽相同,南洋档案馆的人,都出自这里。张海盐,你是档案馆现存的最后一个人。”
张海盐却毫不在意似的摊开手。“你们抓张海盐跟我张海楼有什么关系?”
那女孩柳眉一凛。在这种场合玩梗,有意义么,刘丧心想。
“我没骗你啊,”张海盐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白玉,你有个双胞胎姐妹叫白珠,那张海盐也可以有个双胞胎兄弟叫张海楼嘛。”
此言一出,对面女子脸色立刻变得阴沉,刘丧也吃了一惊。
白玉?白珠?是小张哥的旧识吗?
“……你果然还记得我。”白玉盯着张海盐,神情有些冷。两人的目光仿佛刀子在空气中交锋。
“从对讲机里听到你的声音,我就觉得熟悉。”张海盐收起玩笑嘴脸,语气不善。“果然张家人十全大补,你能长生不老,是吃了多少个张家人啊?”
“这个么,已经记不清了。”白玉低头,出神似的看了看自己水葱似的手指。那姿态十分俏丽,却令人不寒而栗。“上好的材料难寻,不然我也不会到这里来了。”
“女施主,贫僧这身肉腥咸得很,只怕你消受不了。”
“放心,我会好好料理你的。”
白玉把手一挥,那些持枪的杀手就开始慢慢向他们包围。“不要离他太近,免得他吐出刀片来。”她命令道,“手脚可以打断,多余的人处理掉。”
刘丧意识到自己就是那个“多余的人”了。密室里无处可藏,他插翅难飞,紧张地又向张海盐靠拢一些,却听张海盐朗声道:
“你会下网捕鱼,难道我就不会?”
白玉瞪着张海盐和刘丧,似乎想看出他们究竟有什么隐藏招数。刘丧一脸无辜,张海盐眼中却捉摸不透。白玉眉头一皱,忽然像是想到什么,又挥挥手,其中三名杀手立刻撤回脚步,回到她身边。
“确保退路。”她吩咐他们。那三人掉头回到通道里去。白玉继续打量张海盐,忽又嫣然一笑。
“好啊,咱们看看谁棋高一着。”
她抱起双臂,“趁着还有点时间,不妨我就讲点你感兴趣的事情如何。”
张海盐冷笑。“我娘说越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我信你才有鬼。”
但白玉的下一句话就让他的笑消失了。
“张海盐,你就不想知道,张海虾是怎么死的?”
***
张……海虾?
刘丧愣愣地看着对面的女人。这是他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他不知道它有什么特殊意义,但他几乎立刻感觉到,张海盐整个人的状态已经发生了变化。这个名字有一种无形的重量,像如来佛掌一般,将张海盐压在了原地。
张海虾……是谁?
白玉满意地看着他们。
“这个故事啊,我是最清楚的了,毕竟,杀死他的人就是我。”
“小张哥……”刘丧轻声呼唤,但张海盐毫无反应。他的眼睛死死盯着白玉,刘丧看到他的眼睛里有一种刻骨的恨意正在蔓延,像火山逐渐濒于喷发。情绪的怒潮将张海盐牢牢攫住,将他变成一个陌生人,一头失控的野兽。
刘丧大感不妙,立刻提高声音:
“小张哥!你别听她的,她就是想刺激你——”说着去拽张海盐的胳膊,竟然没拽动。张海盐全身上下绷紧,散发出惊人的热量,连指关节都发白了。
对面的白玉饶有兴致注视着他的反应。
“你上南安号的那天,还以为张海虾和张海娇被张瑞朴带走了,却不知道那个张海娇早就被掉了包……没错,那就是我,”她的笑容带上一丝恶毒,“而且最好玩的是,你那位发小,他当时已经察觉了,却没有告诉你。”
不,这不是真的。
她在骗人。
张海盐的脑袋嗡嗡响,几乎无法思考。一个世纪前的红尘往事铺天盖地涌来。南安号上的女孩,令人恐惧的熟悉感,他竟然到这一刻才知晓答案……但要冒充张海娇,杀人后运送尸体上船,那也应当是白珠才对,她一定在扯谎。
他摇摇头想保持冷静,心脏却像快要爆裂。
海侠,海侠。
“他想要保你一个人逃出生天……张海虾鼻子那么灵的一个人,为了救你,才选择了沉默留下来。”
刘丧心头一震。他在一瞬间想起了很多事,他想起当他让张海盐“站到下风向”,张海盐那复杂的表情;他想起张海盐让他听听,这地下有没有亡灵的说话声……他下意识去看张海盐,想确认白玉说的一切是否是真的,可他又能做什么?明知这女人故意揭开埋藏最深的伤口,再一遍遍往上撒盐,但他只能无措地站在一旁,看着小张哥陷入罗网。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刘丧气愤地朝白玉大喊。
“别急,我的故事还没讲完呢,”白玉不慌不忙道,“我之所以变成现在这样,某种程度也是拜南洋档案馆所赐。我们很早就彻底搜查过这栋宅子了,包括后院那片墓园……底下埋着你不少的熟人吧?”
她再次朝张海盐露出残忍的微笑。
“我们掘地三尺,每一寸土都翻过了,下面那些人的骨头也早就一根不剩地处理掉了。至于怎么处理的,说出来你可能会伤心呢……”
“小张哥,咱们别跟她废话了!”刘丧上前攥住张海盐的胳膊,用力摇晃他,“快想办法从这里逃出去!咱们不能上她的当啊!!”
然而无论他怎么恳求,张海盐似乎完全听不见外界的声音。
“逃?”白玉笑道,“海上的瘟神,倒确实挺擅长逃跑的。你知道张海虾临死前说了什么吗?”
“那天太阳很好,马六甲的街道很喧闹,但他身上有种说不出的安静。我推着他的轮椅走到街道中间,他叫队伍停下,然后看着我,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他已经看穿了一切。”
“张海虾只说了一句话,”
"——他们要动手了。”
“他闭上眼睛的样子真的很好看,好看到连我都觉得有点惋惜了。”白玉摊开手,“幸好杀了他,这聪明的人要是活下来,比你更难对付。”
“你说够了吗。”张海盐低声道。
这是自白玉讲出张海虾的名字之后,刘丧第一次听见张海盐的声音。那声音和平时完全不一样,喑哑中透着杀气,刘丧哆嗦了一下,不禁松开了抓着他的手。
就在此时,咕咚,外面通道里传来一声异响。
密室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有一刹那的转移,而张海盐等的就是这个瞬间。刘丧的衣领被攥住,紧接着就被大力甩向墙边,重重跌出去。张海盐的影子快到看不清楚,敌人枪响的同时,他已经掐住了两个杀手的脖子。咔嚓,刘丧听到颈骨被捏碎的声音。
“小张哥!”他失声叫出来。
张海盐完全不理,如同疯魔一般在密室中穿梭,所有杀手的火力都被他吸引过去,但他似乎总是快半拍,就势抓住一具尸体当肉盾,刘丧看到一个又一个人在面前倒下,临死前连惨叫声都发不出来。
他浑身发抖靠在墙角,几乎窒息。
那不是什么粽子或者墓里的邪祟,而是活生生的人,但张海盐捏死他们就像捏死虫子一样!刘丧清晰地意识到,这是屠杀的现场,张海盐是个杀人犯,杀人对他来说稀松平常毫无心理障碍,而他现在已经被仇恨烧昏了头脑,打算把这些人全部干掉!
剩余的人放弃了用枪,因为很容易误伤,但肉搏他们不是小张哥的对手。张海盐撂下他们直奔白玉,白玉也早有预料,飞身避开他的刀片,抬起一掌就直逼张海盐的面门。两人短兵相接,刘丧原以为和这女孩子对打,小张哥会占一些上风,却不想白玉身手了得,三两回合张海盐竟占不到分毫便宜。
后面通道中又传来几声碰撞和叫喊。然后一个人从通道里钻了出来。
是张海洋。他身上有血迹,表情却很沉稳,手上还提溜着一个昏迷不醒的杀手,看来在外面也经历了一番苦战。刘丧突然回过味来,原来他们是早就计划好的,放了敌人进来之后,再里外包夹,一网打尽。
“小张哥疯了!”刘丧叫道,“快去帮他!!”
张海洋瞬间判断形势,将手里的人直接丢向朝他冲来的杀手,转头攻向白玉。“机关在你后面!”刘丧听见他喊道。
刘丧扭头一看,沿着墙角的一圈砖上画着刻度。整个圆形房间似乎形成一个卦象。他的后方刻的是平行两短横,中间一长横,是坎卦的符号。
乾坤巽震,坎离艮兑,坎卦……代表水?
两个张家人与白玉缠斗,那姑娘以一敌二,竟是毫无惧色,剩余的杀手中有两人向刘丧逼了过来,刘丧赶紧掏出匕首。这时他看到从通道里又出来了一个人。
竟然是张海客!
张海客扫了一眼密室里的状况,眉头就皱了起来。白玉也是一惊。
双方都设下了局,却都出现了意外的变数。白玉没想到张家来了三个人,张家人也没想到张海盐会失去理智大开杀戒。
“张海盐,住手!留她的活口!!”
张海客大喊。白玉警惕地向后一跃。见张海盐充耳不闻,仍是招招直取她性命,她发出尖利的大笑。
“张海盐,你保护不了你身边的人。从前是,现在也一样!!”
话音未落,她脚尖一勾,从地上卷起一把散落的手/枪翻手握住,却并没有去瞄准张家人。刘丧只见枪口火光一闪,同时感到胸口一麻,整个人向后倒去。
天地旋转。在他跌到冰冷的地面上时,胳膊肘重重撞到了刻着坎卦的那块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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