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丧懵了。一声哨响代表安全,两声代表危险,三声是几个意思啊??
再看看手机蓝牙,信号已经搜索不到了。
“小张哥?”他俯下身,朝洞口内喊了一声,“你还好吧?”
底下并无回音。刘丧尝试把绳子向上拉,却拉不动。他像热锅上的蚂蚁,转来转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得一咬牙抓起绳子,下去一探究竟。
四面悬空,他攥紧绳子一点点往下出溜,很快手便发酸。洞里的风很大,绳子被吹得微微偏斜,刘丧的头发也凌乱飘飞,他稳住自己,打起手电朝绳子下方照,却看见张海盐好端端地吊在绳子最底端,正悠哉地等着他。刘丧松了一口气,随即心头火起。
“你他妈乱吹什么哨子?!”
“三声哨子代表我需要你,”张海盐临时编了个规则,“别在意这些细节嘛,你看看下边。”
刘丧用手电光晃了一下,发现在张海盐下方,距离石墙还有差不多五六层楼的高度。再抬头往上看,洞口已经显得很小了。他们现在悬挂的地方,四下里哪儿都够不着边儿,连个可以攀附的地方都没有。这骇人的高度让刘丧顿时有些腿软。
“绳子不够长,怎么下去?”
“所以才说我需要你呀。”
“需要我?”刘丧这时已经挪到张海盐头顶。小张哥示意他再往下一些,然后像条蛇似的缠上来,直接双/腿夹紧盘住他,将他固定。
几十米的半空中、在毫无安全措施的情况下,竟然能做出如此不雅观的高难度动作,刘丧完全被震惊,但他双手握着绳子不敢松开,只能任人宰割,由着小张哥在他腰上摸来摸去。
“嗯,还挺细。”
“你……你再耍流/氓我就把你踹下去!”
刘丧面红耳赤别开脸,这时张海盐已经用绳子将他缠了几圈,绑好打了个结。
“听着,我跳下去之后,你就拽着绳子回地面上。这地方族长来过,下面必定有其他的路可以通到地面。我一个人行动会比较快,取了东西就回来找你。”
“你要从这儿直接跳下去?!你疯了!下面正对着石墙,会摔成肉饼的!”
刘丧不明白他在打什么算盘,却见张海盐把眼镜收进口袋,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千万把绳子抓紧喽。”
他用双手勾住绳子,像特技演员一般弓起身体,猛地将双脚踩在刘丧肩胛部,用力向侧面一蹬。刘丧还没惊叫出声,整个人已经像荡秋千一样被推出好远,幸好张海盐刚才已经把他腰间牢牢绑好了,否则他几乎要脱手。而张海盐借着这一蹬的反向作用力,腾空飞向了相反一侧的空中,宛如跳水运动员一个空翻,完美避开了石墙,扑通一声扎入湖中。
搞了半天是叫我下来当跳板的!刘丧死死抓住绳索,在空中被迫做着钟摆运动。他算是整明白了,这张海盐就是个大忽悠,吴邪也是个大忽悠,一句话让他被拐骗到这深山老林里来,又是被追杀,又是吊在山洞里搞极限运动。这都什么事儿啊??
他像一只拴在绳子上的蚂蚱被晃得晕头转向。而小张哥已然浮出了水面。
“怎么样?刺激吧。”
刺激你个大头鬼。刘丧刚想开口骂,就看到在张海盐身后的水中,浮现出一片巨大的阴影。“当心后面!!”
张海盐反应很快,立即头一埋开始游动。刘丧身在高处,能完全看清他们在水里的轨迹。小张哥水性极好,一次扎下去能游出十几米,就像鱼一样。但追在他后面那东西更快。
眼看二者距离逐渐拉近,刘丧心急如焚。“小张哥!!”
说时迟那时快。张海盐已经游到了石墙边缘,哗的一声出水,似乎是踩着什么东西,整个人带着粼粼水光一跃而起,三两下的爬上了石墙顶端。与此同时在他身后高高的水花炸开,刘丧隐约看到那水花中巨大的鱼尾一个横扫,又不见了。他望着张海盐坐倒在石墙上喘气,这才发觉自己也出了一身冷汗。
***
沿着石墙往前,很快就能到达湖心的神庙。阁楼非常袖珍,更像是神龛那一类,上面全覆盖着盐,所以刚才在远处拍照时看起来就是白色的建筑物。
张海盐捏了一把盐花,在指头上捻了捻。
盐盐盐。这地方跟他倒是挺相配,咸上加咸啊。
绕到另一边,他发现一扇门有被开过的痕迹,大概是张起灵他们上一次来时留下的。族长要他们取的东西,十有**就在这里头了。门很低,他一个猫腰钻了进去。
神龛里还是一些死水龙王的雕塑,房梁上挂着小香炉,不过要避免被别的探险者拿走,想来不会把东西放在过于明显的地方吧。张海盐转了一圈,仔细观察。他挨个敲了敲那些龙王像,忽而将手伸进其中一个的背后,猛地一捅,龙王像的底座转开了。
后面露出一张脸。
张海盐第一反应立刻后退了几步,刀片都滑到了舌尖上,忽然“咦”了一声。他走上前,径直伸手朝那张脸一抓,便将它撕了下来。
“怎么会在这儿?”
他低头看着它——那是一张面具。
是张海盐给张起灵制作的,“脏面”。
张家的面具自成一派,“脏面”的做法是张海盐从干娘那里继承下来的。当初他千辛万苦找到族长,怀着振兴张家的理想,认为族长也应当拥有一张配得上其身份的“脏面”,用来震慑世人。但是张起灵从来没戴过这张面具。
“族长金盆洗手,打算和吴邪归隐田园,所以把脏面放在这里,以明其志?”张海盐托着下巴。不对,那样的话就没必要专门让他们来取了。
“或者……难道族长是在暗示我,把这龙王庙扒了,给他立个庙?”
窗外的风声似乎更大了。张海盐回过神来,摇了摇头。瞎猜无益,带上东西赶紧离开才是正经。将面具揣进怀里,他闪身钻出龙王庙,用手电照了一下四周,忽然觉得不对劲。
湖里的水位,好像比刚才来时变高了?
他记得被那大鱼追赶时,这石墙顶端距离水面得有个三四米,要不是他踩着水下的石雕,攀上墙头还有点困难。但现在,墙顶和湖面之间也就一米多的落差了。
现在是冬天,枯水期哪儿来的涨潮?张海盐脑子一转,心头便是一紧。“不好!”
不是湖水在升高,而是石墙在下降!
或许他这一路触动了什么机关,这道将地下湖分开的堤坝石墙正在逐渐沉入水下,两侧的湖水即将连通。张海盐想起张海客短信上那句“小心湖水”,他不知道这会导致什么后果,鸳鸯火锅的红白汤混在一起会有什么后果?
反正那条凶猛的大黄鳝肯定还会来,他没得跑。张海盐立刻行动,开始辨认离岸比较近的方向。这时候,从他头顶上竟然打来一道手电的亮光。
张海盐一仰头,看到光线来自穹顶上众多孔洞当中的一个,距离他们下来时那个要更近一些,但仍然有至少上百米高。是刘丧吗?
他摸出哨子,吹了两下,又用手电光打回去。那洞口竟然立刻放下了绳子,而且绳子够长,直接垂到了石墙上!张海盐没有迟疑,立刻奔向绳索的位置,轻捷地攀援上去。爬到一半他又向下看了一眼,只见刚才的死水龙王庙已经开始被湖水淹没,而湖水的颜色似乎也在发生奇异的变化。
反正跟我没关系了。张海盐扭头向上,能望见洞口有人。“小张哥,东西拿到了吗?”这是刘丧的声音。
“放心,使命必达。”张海盐已经麻利爬到洞口,手一撑地面就跳了上去。“绳子哪儿来的?”
“哦,多亏了他——”
刘丧朝旁边一指。张海盐这才发现还有一个人,待看清了那人面容,不禁一愣。
“张海洋!?”
***
张海洋剃着寸头,面相有点凶,但言行端正,给人一种质朴刚健的感觉。他话不算多,相对而言更符合刘丧对张家人的基本认知。相比之下,张海盐一开口,那就是相当的无礼。
“张海客怎么派了个快死的人过来?”
刘丧难以置信地瞪着他,“你怎么能这样说话。”
“是我自己主动要求过来的。”张海洋不以为忤,“族长说,这一带的山里适合隐居。拜访过圣殿之后,我便迁居福建,等待大限到来。”
天色已晚,只能先在附近扎营。三人围坐在火堆旁,张海盐脱了身上的湿衣服,架起来烤干。“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呢。”
张海洋笑笑。
“也许是南方山水养人吧,不知不觉又捱过了两年。原想趁过年之际再去拜访族长一次,却听说了你们的事情。我离这边最近,能用这点最后的时间,再护送同族一程也不错。”
“发挥余热啊,精神可嘉。”张海盐毫不客气地翻开张海洋带来的补给背包,开始找吃的。刘丧对他的态度十分气不过,转向张海洋:“海洋先生,你别听他的浑话,回去好好的养着,一定还能活很久的。你不必这样的啊。”
“小傻瓜,”张海盐把一袋火腿肠甩到他膝盖上,“张家人能选择自己的死法,那是很幸福的事情,你就别瞎操心了。”见刘丧不忿的样子,他又调笑道,“我看你也是个可塑之才,不如你也加入张家?从今天起你就改名叫张海丧,咱仨人桃园结义,你再操心什么也名正言顺了。”
刘丧简直气结,“你姓张了不起啊!你们家是有皇位要继承吗!?”
张海盐脸皮厚,他知道骂也没用,再看张海洋,张海洋却是面不改色地坐在那儿,听着他俩斗嘴。那份平静让刘丧忽然意识到,他早已看淡生死了。
在度过漫长的生命后,张家人不避讳谈论自己的结局。在普通人听来那些无礼又无情的对话,于他们而言却仅仅是正常的坦率。刘丧想,或许自己小心翼翼的关怀和宽慰,在他们听来才是可笑的吧。
话又说回来,虽然张海洋是将死之人,可他的身体看起来比刘丧强壮多了,反应也很敏捷。他是听到刘丧的哨声找到这里来的,而且带了非常齐全的装备,包括绳子,这才给小张哥救了急。见张海盐和刘丧都开始吃晚饭,他又不知从哪捧出一个坛子。刘丧凑上去,闻到一股奇异的味道。
“酸菜,自己腌的。”张海洋挠挠头,“南方什么都好,就是口味有些不习惯。”
“来就来,还带年货,多不好意思。”张海盐拧开壶,喝了一口烈酒。“留着吧,这趟完事儿我带回去给其他人也尝尝。”
“对了,”刘丧伸手,“把哨子还我。”
张海盐从湿塌塌的衣服里掏了半天,把一个东西丢给刘丧,吓得他差点跳了起来。“这是什么!”
是那张脏面。“小心点,这可是你偶像的。”
刘丧低头,那面具没有五官,因而有种不可琢磨的阴森,看得久了让人会产生要被吸进去的感觉。他小心地把它捏起来,“你从庙里带出来就是这个?”
“对啊……这还是我给族长做的。”
刘丧看看张海洋,后者也摇摇头。张起灵让他们在山里费了这么大劲,就是为了拿这一张面具,到底什么意思?
“没准我偶像只是不喜欢你这个审美,找个机会把它扔了,再用这种方式委婉地告诉你。”刘丧摸摸面具,似乎用了非常特殊的古法制作,平心而论小张哥的手艺还是很厉害的。他琢磨着,把哨子的事儿忘了。
“总之,东西也取到了,你就先保管着吧。”张海盐已吃完东西,站起身来给火堆里添柴。“我和海洋轮流守夜,你去睡觉。”
虽然有些过意不去,但刘丧已经感觉到眼皮发沉了。于是他没有再逞强。
这一夜非常有安全感。张海洋带了帐篷,刘丧睡得很放心。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迷迷糊糊醒了,篝火的光映亮着帐篷布,外面传来很轻的讲话声。
“你还没有放弃发展张家吗。”
是张海洋的声音。“这个叫刘丧的孩子……”
“只是开玩笑而已。”张海盐缓缓道,“加入张家的人,要经历怎样的一生,又有几个能善终。他不适合,也不知他为什么要来干这外八行。”
“开玩笑么,”张海洋重复他的话。“可只要你停下来,总会遇到把你当真的人。你看看族长。”
一阵沉默。
“我这样的浪荡子,是最薄情之人。也许族长能够做到为某一个人而停留,但是我做不到。”张海盐的笑声有些嘶哑。“这个小家伙……他还不了解我是怎样的人。
刘丧呆呆躺在帐篷里,看着天色一点点变淡。直到他们第二天终于离开山间,上了大路,看到了城市的轮廓,直到他开始能听见哗哗的海浪和厦门港的汽笛,刘丧脑海中仍不断浮现着张海盐的话:
“他总会知道的。”
TBC
脏面出自《千面》(《吴邪的私家笔记 关于千面的研究》)
张海洋出自《张家登记名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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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张海盐/刘丧】一荤一素05 将死者与薄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