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姐妹花
见刘丧的反应是认真的,张海盐也立即照做。二人将火堆熄灭之后,闪身藏到树影下。今夜没有月亮,夜晚的山中几乎是漆黑,静下来之后,四周的所有动静仿佛都放大了。张海盐将刀片在口中滑动着,提防随时可能出现的威胁,一边瞄了眼身旁的刘丧,刘丧的轮廓一动不动,似乎在集中精神侧耳倾听。
张海盐也竖起耳朵,但什么也没听到。
“现在离我们还比较远……”刘丧说,“不是人。”
“什么意思?不是人?”张海盐道,“你能听出是什么东西吗?”
刘丧闭着眼睛双眉紧蹙。“好像是虫子,嗡嗡的在飞。”
“这么远你就听得见,这得是多大一群虫子。”
“不是一群,只有一只。”
“一只?有叫声这么大的虫子吗?”张海盐怀疑地抬头,心想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自己的血可不像族长那样能驱虫。
不料刘丧却像是被他提醒了一般,忽然露出明白的样子。“有道理,所以这嗡嗡声不是虫子发出来的,这是个飞行器!”刘丧又听了一会儿,“没错,四个螺旋桨,这应该是架无人机!”
得出了结论,两人顿时又陷入了新的震撼:这他妈是什么敌人,居然用上无人机来搜山,敢情这是个高科技犯罪团伙。
“刘丧,你好好想想,你是不是有什么财大气粗的仇家。”
“我才没有,”刘丧立刻反驳,“小张哥你才是,活了这么久肯定招惹过不少人吧!而且之前的杀手都有枪,怎么想都是走私犯一类的,你们张家在海外有什么对头吗?”
两人在黑暗里面对面僵持了一秒。
“先不说这个,”刘丧道,“无人机在这种能见度下飞行,上面肯定会有红外热成像设备,人就算躲在树下也没用,还是会被发现。不干掉它的话,它就会一直跟着咱们,往哪跑都没用了。”
“所以关键就在于怎么搞掉它了。”张海盐问,“飞得有多高?”
“差不多离地面50米左右吧。”
这个距离在空中的话,用刀片打到有些困难。张海盐沉默思索之间,却见刘丧把背包卸下来,从里面掏出什么东西。
是一把折叠反曲弓。
“你会射箭?之前被追杀时怎么不拿出来?!”
“我才练没多久而已,”刘丧把弓展开在手上掂了掂,有点犹豫。“说实话那种十字/弩我还行,这把弓力气大,我没自信能射中的。如果一次没中,无人机肯定会飞到更高的地方去,再想射中它就更难了。”
张海盐把手放到他肩膀上,露出鸡贼的笑容。“小朋友,我看你也不单纯是出来旅游的吧。”
“别说废话了,现在怎么办?”
“咱俩配合啊。”张海盐接过那把弓往腋下一夹,“先找个适合放冷箭的地方去。”
他们开始摸黑往山坡上爬,张海盐让刘丧抓着他的衣服后襟,两个人以最快的速度爬到了丘陵的高处。虽然无人机在弓箭的射程之内,但从谷底向上仰射的话,受到重力和视线的影响,威力都会减弱。到了山坡,张海盐选了一棵树,利索地几下上了树,又把刘丧拉上去。
“好了,”他靠在一根结实的树杈处坐下,然后对刘丧说:“坐到我怀里来。”
“啊???”
刘丧一副你什么毛病的表情,但还未能表示抗议,就被张海盐一把拉了过去,直接跌坐到他大腿上。“快点快点,要发射了。”
“你是故意的吧!?”
刘丧吐槽道,张海盐此时已将双臂环着他,拉开了弓箭。这个姿势让刘丧很不自在,他微微偏了偏头,躲开张海盐喷到他后脖颈上的呼吸,要不是情况紧急,他绝对怀疑这小张哥动机不纯。
“无人机现在离我们多远?”
“在你2点钟方向,大概500米,高度没什么变化。”
“好,再等等,让它靠近一点儿。”
两人不再说话,刘丧缩在张海盐臂弯中间,时不时稍微拨一下张海盐的胳膊,帮他校准方向。张海盐将弓拉得很满,刘丧注意到,这需要很大的臂力,而且张海盐的双手非常平稳。
山坡树顶的视野比较好,但他们面前仍是黑黢黢的夜幕,城市离这里太远了,仅靠自然界的光线,只能模糊看到远处山峦的轮廓。所以他们几乎处于盲射的状态,全靠刘丧通过螺旋桨的声音来辨别无人机的位置。
直到张海盐也依稀能听到那嗡嗡声了。
“现在!”
刘丧话音刚落,箭从他脸颊一侧嗖地飞出,直接穿透面前的黑暗。紧接着他便听到一声碎裂,知道他们成功了。
“走,下去看看!”张海盐一松手,刘丧立刻从他腿上爬起来。两个人一前一后滑到地面,打起了手电,寻找无人机的残骸。最后发现它挂在一棵树上。
上面的成像设备已经坏了,他们射出的箭不偏不倚穿透了它。张海盐把箭拔/出来丢给刘丧,自己检查了一下这架无人机。型号没什么特殊,也看不出使用者是谁。或许有指纹什么的,但他们不是警察,也不可能查出来源。刘丧掏出手机拍了两张照片。
“小张哥,虽然无人机炸了,但敌人肯定也知道我们在这儿了。现在接着跑路么?”
张海盐眼珠子转了转。
“咱们被袭击的地方是两个村庄之间的山路,很可能追击咱们的摩托党埋伏在第一个村子,而他们的同伙在第二个村子等着。但是没等他们前后包夹,咱们就弃车上山了。现在搜捕咱们的应该是这第二波人。”
“枪手,无人机,还有什么……”折腾到这个点,刘丧已经有些疲惫。“搞不好接下来他们会坐着直升机空降。”
“别灰心,”张海盐道,“咱们不如反其道而行之,他们从第二个村子来,咱们偏偏往那儿去。”
“那不是找死吗?”刘丧难以置信,张海盐却显得很有把握。
“俗话说灯下黑,他们绝对想不到咱们会迎着他们走。再说了,这不还有你在嘛,只要有人的动静,你肯定能听到,咱们小心避开就行了。”
刘丧很想质疑这方案的靠谱程度,但考虑到眼前的境况,似乎也没别的可选。事实上,很快,他就压根没有余力去思考这些问题了。
***
晨光熹微的时候,他们看到了梯田。村庄离得已经不远了,而他们已经走了一整晚的山路,中间过程不叙,他们也确实和追兵几乎是擦肩而过——大约有二十个人,如张海盐所料进了山。倘若正面遇上,那是相当麻烦的。
两人避开这群追兵,悄悄地来到了村子外围。过了村子再往下走,应该能回到他们来时的公路上了。
“你在这儿等一会,我去村里转一圈打探一下,马上就回来。”见刘丧已经累得东倒西歪,张海盐让他找个地方藏好,自己则奔村子里去了。
在山里走了一夜,刘丧感觉脚都要废了,他望着小张哥的身影远远踅到一户农家的院墙外,轻盈一跳,便翻/墙进去了,不由得长叹一声。和张家人组队就是这样,你会时时刻刻意识到自己是个凡人。
刘丧坐在树丛里揉着酸痛的腿,慢慢的眼皮有些沉重,但又不敢睡。清晨时刻湿冷的感觉最重,爬山出的汗裹在冲锋衣里,浑身发凉非常不舒服。好在张海盐说话算话,过了大概二十分钟,鸡开始打鸣了,刘丧就听到他的脚步声。
“来,穿上这个暖和一下。”
刘丧抬起头刚想说小张哥你真贴心,就看见张海盐手里举的是一件超级花哨的长款棉袄。
而且,重点是,这明显是女式的!
“你进村干啥去了!?偷人家农村妇女的衣服??”
“怎么说话呢,我把钱放在老乡家门口了好不。”张海盐一脸正色。“搞到这件不容易了,没有更好看的了。”
“为什么我要穿这个啊!?”刘丧抓狂。
“因为我们要逃亡啊,白天上路最好变装一下。”张海盐笑嘻嘻地从身后又拿出一条五颜六色的头巾。“把这个也围上。从现在开始咱俩就是表姐妹,在外面打了一年工,过年回老家探亲。”
刘丧瞪着眼睛看着张海盐自己也穿上了一条女式棉服,把眼镜摘了,蒙上头巾,只露出鼻子眼睛。可惜他不认识生在一百来年前的何剪西,否则何剪西一定同病相怜地告诉他:不必怀疑,眼前这人确实是个神经病。
张海盐女装完毕,转过来朝他风情万种地一笑,刘丧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怎么样?”
“我想回雨村。”刘丧有气无力地说。
张海盐无视他一脸的嫌弃,过来硬是把他也“打扮”一遍,“你的底子好,扮女人比我更好看~”他让刘丧把头发散下来,也用头巾缠住脸,两个人收拾停当,刘丧问:“咱往哪走?”
“先上公路,搭个顺风车。”张海盐说,“离开这一带,等安全了再联络族长他们。”
此时天已经亮了,在村里人开始出来活动之前,刘丧别别扭扭地跟着张海盐绕过村子上了公路,他总觉得肯定会露馅,也不知道张海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张海盐却是相当驾轻就熟的样子。很快他们看到一辆拉货的五菱面包车沿着公路开来,张海盐抬手就拦了下来。司机是个中年男子,摇下车窗时一脸狐疑。
“大哥,拉我们一程可行?我俩着急回家,会给钱的。”
张海盐一开口,刘丧不禁大吃一惊,这竟然是个婉转的女声!他呆呆地望着张海盐,而张海盐用手拢着头巾,正毫无心理障碍地朝司机暗送秋波。
“这是我表妹,内向,不爱说话。”见刘丧完全当机,张海盐介绍道,“本来坐大巴昨天就到家的,表妹晕车得厉害,只能临时在这儿住了一晚。”
司机看起来已经信了。
“没问题,哥哥我一个人开车正无聊呢。上来上来。”
刘丧感觉那男人的视线色/迷迷的,一个劲在自己脸上扫,又是恶心又是尴尬。张海盐一推刘丧,示意他坐到后面去,自己则打开副驾驶门,又朝司机巧笑倩兮地道谢。
“二位美女个子都挺高啊,在外面做什么工作?”
“模特,我们都有一个当模特的梦想。”
真是张口就来,刘丧心里一万匹马奔腾,但也不敢出声,怕被识破。车厢里比外头暖和,他靠在角落里随着车子摇摇晃晃,已经奔波了一天一夜,实在是困倦,没过多久就睡着了。
刘丧是被一个刹车惊醒的。他睁开眼睛,以为出了什么事,顿时紧张起来,扭头朝前看去,却见司机趴在方向盘上不省人事,一旁的张海盐已经把头巾取了下来。
“怎么回事?”
“这哥们心术不正,摸我大腿,暂时让他睡会儿了。”张海盐拔出喉间的金针,咳嗽一下,嗓音瞬间恢复正常。“表妹,快过来帮我把这货弄到后头去。”
刘丧翻了个白眼,还是照做了。
他们开着灰扑扑的面包车继续在公路上行驶,墨绿色的山峦连绵不到头,山中漂浮着淡淡的雾气,随着太阳升高逐渐淡去。经过这一路的鸡飞狗跳,此时两人都有种暂时的风雨同舟之感。没有人在追踪他们,应该是彻底甩掉了,但不知道前面还有什么在等着他们。
刘丧提出自己开车,让张海盐稍微休息一会,张海盐又开始拧车上的收音机,选了个音乐台,然后靠到座椅上,却并没有睡觉。
“你不累吗?”
“累,不过我想先捋清一些东西。”张海盐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这是我早晨在村子附近找到的,那伙杀手应该在那里扎过营。”
刘丧瞥了一眼,是一张揉成一团的纸,也亏张海盐能发现。张海盐将它展开,刘丧闻到一股香味。“那是什么?”
张海盐把它翻过来,上面印着一个符号。
“应该是香皂包装盒,这类洗浴用品高级酒店会有定制包装,上面可能是个logo。”张海盐端详着,“或者,这有可能是客轮的船标……”
“说得通,”刘丧学着他的口吻随口胡诌,“众所周知你们张家人浑身是宝,属于濒临灭绝的珍稀野生动物,肯定是有个外国盗猎团伙盯上了你们,坐船偷渡到福建,想方设法要抓一两只姓张的回去。”
“抓张家人回去扒皮做地毯?口味挺重啊。”张海盐笑了笑,“我倒是真见过一个拿张家人泡酒的——”
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似乎是有什么模糊的想法但又抓不住。刘丧没注意到他的变化,平视着前方的公路,“说真的,小张哥,你们活那么久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啊。你是外家,是后天形成的这种体质吗?”
“对啊,”张海盐心不在焉,“某一天泡温泉睡着了,然后醒来就长生不老了。”
刘丧心想这人肯定又在满嘴跑火车。“我还以为会像吸血鬼转化人类那样呢,就《暮光之城》那种。”
“咱俩有代沟。”张海盐揉了揉眉心,也显得有点疲倦了。“其实张家人很少在一起过年,一年对于我们来说就像时钟滴答一下,没有那么多可纪念的。”
刘丧想起之前在雨村,他和张海客恳切地希冀着族长能回去,或许对他们来说,举办这次聚会确实不容易。这么想来,刘丧对于自己阻挠了这件事忽然有点歉疚。
“我偶像今年春节不回去的话,张家其他人会很失望吗?”
“倒也不至于,”张海盐撇他一眼。“你跟吴邪非亲非故,你那时干嘛帮他说话?”
刘丧一时无言。
正因为张家人寿命漫长,想真正的走近他们,才会让人格外地纠结。俗套的吸血鬼爱情小说里,主角们用血液饲喂彼此,便可长相厮守,而现实呢?
刘丧觉得自己是个很理性的人,所以当他听到吴邪想带张起灵回家过年的缘故,受到了很大的震动。他听到吴邪说,想跟父母聊聊,坦白自己和小哥的关系。他觉得吴邪肯定也思考了很久很久,经历了很多很多,才做出了这个决定。
明知道最后终究是要错开的,还要踏出去那一步吗?
他不看好结果,但作为(姑且算是)朋友,他希望能帮到他们。
张海盐见他不说话,也不再追问。电台里在放着一首老歌,怀旧风韵的女声在车里回荡着:
让我找到你
就从那一刻起
一开始一路走一辈子
他们又往前行驶了大概半个小时,张海盐的手机响了,是张海客打来的。“收到你信息了,那个包装纸上的logo我会帮你查一下。”
“你怎么样?”张海盐没开免提,知道以刘丧的听力完全能听清张海客在说什么。
“我没事,也找到族长他们了,这边并没有发现那些人出没。行程有变,你们俩小心点,不要去香港了,我派人接应你们。”
“我有一种感觉,需要验证一下。”张海盐说,
“我们去厦门。”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