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幕犹如恐怖电影里的镜头,刘丧汗毛倒竖,一动也不敢动。
还有完没完啊!他简直想要哀叹了,今天的跌宕起伏还不够多吗?
再定睛一看,原来并不是雕像活了,那碧绿色其实是一只虫子。这只甲虫正在神像的眼眶里爬行,光泽流转,就像是妈祖像的眼睛转动了一样。
他舒了一口气,随即发现张海盐的表情仍然很严峻。
“别惊动它,”小张哥说,“这东西是从门里出来的。”
“门?”
刘丧反应了一下,恍然大悟:“就是我偶像的传说里,那个神秘的青铜门对吧!”
“怎么你还挺高兴的?”张海盐继续警戒着虫子,把他慢慢拉到自己身后。“这虫子我以前见过,连张家的麒麟血都不管用,处理不当的话,会引来不好的东西。”
“听着比尸蟞王还厉害啊。它会攻击人吗?”
“取决于它今天心情好不好。”张海盐说,“这里不能待了,我们走吧。”
两人把火灭掉,小心地后退。那只绿色甲虫倒也没有跟过来。
重新回到露天地带,山间雾气更浓了,几乎分不清东南西北。张海盐把火折子分给刘丧一个,又修改了之前做的记号,对后来人加以警示。
门里的东西也出现在这一带,很难说是巧合,果然这些野山的状态已经不对劲了。
他们在潮湿的山林里一点点摸索向前,张海盐不时停下来等刘丧,确保他跟在自己身边。大半天工夫水米未进,又经历种种折腾,刘丧喘得有些厉害。
“绕过这座山,应该就能看到江水了。”小张哥说道,“再坚持一下——”
正说着就听见身后噗通一声,他回过头,却见刘丧摔倒在地上。
“怎么了?”
“没事……”似乎是觉得丢脸,刘丧摆摆手,一边喘一边支撑着爬起来,紧接着又身子一歪倒下去。
张海盐眼疾手快把他接住,碰到他皮肤,立刻知道不对。
“你发烧了。”简单地试了一下刘丧的额头,小张哥问:“有哪里不舒服吗?”
刘丧靠着他的胳膊,喘着气,“只是浑身发麻。”
张海盐的视线落到他包扎着的手臂,忽然想到什么,飞快扯开绕在他手臂上的布条。刘丧也低头看去,只见之前被狐牙划过的伤口处已经泛出了黑色。
张海盐心里一沉。该死!他忍不住骂自己。就该知道那些东西没那么简单!
“小张哥,”
他扭过脸,刘丧也正望着他,意识到自己中了毒,刘丧的表情却没有明显的崩溃,反倒是自嘲地笑了一下。
“果然我这个人就是很丧吧……要不你先走,等找到偶像他们再……”
张海盐根本不听他废话,以不容置疑的态度把他背起来就走。
背着刘丧,他的前进速度反倒快了一些。刚开始刘丧还说了几句“放我下来”之类的,后来就渐渐没了声音,只剩下灼热急促的呼吸不断喷在他脖颈上。张海盐心中焦急,同时也升起了一种许久不曾有过的感觉。
那是恐惧。
他见识过太多人间地狱,如今已很难有什么能真正让他恐惧的事情。但眼下,胸腔里涌动的不祥感觉,让他再一次想起了他所害怕的东西。
这种感觉,和当年抱着重伤的张海侠、被困在满是瘟疫病人的海礁上,是一样的。
难道我又要因为自己的轻率,害死身边的人了吗。
张海盐咬咬牙,努力压制着不断涌上来的懊悔。这时他发现前面又出现了一座庙,而且看起来跟刚才那座很像。
奇怪……
他隐约觉得不对,停下来仔细观察,不禁愣住了。
这竟然就是他们刚刚进过的那座柳杏妈祖庙。
怎么回事?张海盐有些冒冷汗。难道他走错了路,兜了一圈又转回来了?
但这不可能啊,他对自己的方向感是有自信的,绝对没走过回头路。他不敢过多停留,只能继续往前,但保险起见,这次每隔一段距离就做一个标记。
在做到第十个标记的时候,他抬起头,前面又出现了同一座庙宇。
完了,这是鬼打墙啊。张海盐一阵绝望,要是他自己遇到这种情况,总能慢慢找出办法来脱困,但现在容不得再拖延下去了。
“你还好吧?”他歪了歪头,刘丧的脑袋沉沉地垂在他肩上,显然已经很虚弱。
“闭上眼睛……”
“什么?”小张哥把耳朵贴过去。
“别看周围,”刘丧的声音含混却很坚定,“我来指路。”
张海盐立时明白,他看着刘丧伏在自己肩上艰难喘息,心中皱成一团,可此时也别无他法。
他闭上双眼,抬脚迈向浓密的黑暗。
***
“往前五步,然后左转。”
“小心,前面有下坡。”
“停,现在向右绕过前面的树……”
他们走得很艰难,张海盐不时感觉有树枝划到自己脸上。他像个盲人一样,不断用脚尖试探着下一步的地面。
这个**阵应该是某种作用于视觉上的障眼法,多半也是那些狐狸怪物的杰作,闭上眼睛之后,他们关掉了一部分感官,反而隔绝了干扰。
“你可别睡过去啊,”小张哥一边走一边唠叨,“那样咱俩可就都完蛋了。”
“放心吧,没死呢。”刘丧少气无力地说。他浑身像火烧一样,心也跳得特别快,只有脑子还维持着一丝清醒。他能感觉到张海盐走得一脚深一脚浅,但始终稳稳地托着他,不让他掉下来。
“那个……”
“变成这样不是你的错,”刘丧说,“别逼逼了,快走吧。”
张海盐闭着眼笑,“我还没说呢,你就知道了,你这耳朵还能听见人家心里想什么?”
“人在说话之前,口型和喉咙的位置会形成不同的气流,我能大致猜出来下一句。”刘丧明白张海盐跟他聊天,也是担心他失去意识就再也醒不过来。“小张哥,我来这里,是我自己的选择。你没必要纠结这个。”
张海盐不语,脑中却浮出干娘曾对他说过的话:
『你自己的因已经种下了,如今最后一次让你离开的机会也没有了,那么你就老老实实地接受自己的命运吧。』
是啊。纠结什么。
事已至此,他必须负起责任。
“你才是,还说什么让我先走,也不想想我能把你留在这鬼地方吗。”他重新托了托刘丧的腿弯,“听吴邪说了,你从前就总是这样吧。”
刘丧也沉默了。
“还是你怕自己变成拖累?人这一世,谁能没有个拖累,无牵无挂地活着不也没意思了吗。”
仍旧没听到回答,张海盐心里一躁,欺负我耳朵没你好是吧?就不让你清静!他干脆摇着头胡乱开口唱起歌儿来:
“猪八戒,背媳妇,下了山,迷了路……”
刘丧知道他故意的。“别唱了!”
小张哥不理会,继续哼哼:“媳妇脚上不沾土,到了晚上——哎呦!”刘丧在他胳膊上拧了一下,他一疼,忍不住把眼睛睁开了。
眼前是一片河滩,他们已经从山里走出来了。远远的有手电筒的光在朝他们闪。
“放我下——”刘丧身下猛地一晃,张海盐背着他开始飞跑,一直跑到正在扎营的众人中间:“快,给我血清!”
***
好在最终有惊无险。注射了血清之后,刘丧的情况很快平稳下来。张海盐跟其他人叙述了他们的种种遭遇,到后半夜的时候,张起灵从山里回来,手里拎着那两只狐狸的脑袋。
小张哥钻进帐篷的时候,把他俩的行李也一起拿了进来。见刘丧躺在那里迷迷糊糊地瞅他,笑道:“怎么,睡不着?”
“你进来干嘛。”
“安全起见,每个帐篷里分配一个张家人,平均一下武力值。”
这个人说谎时从来不会心慌么……刘丧听着他平稳有力的心跳想到。
“小张哥,从青铜门里出来的那只虫子,放着不管没事吗。”
“那也不是咱们想管就能管的啊。”张海盐在他身边坐下来,展开睡袋,听刘丧又喃喃地说,“是啊,估计也找不到了,早知道我拍张照片留念。”
“留什么念啊?你想看我画给你,”张海盐随手拉开刘丧的背包,从里面翻出他画图用的本子和笔。
“这你也会。”
“做人/皮/面具需要绘画,速写可是我们在南洋档案馆训练过的基本功,”小张哥捻了下笔尖,“不像不要钱。”
刘丧朦朦胧胧听着他在纸上落笔轻柔的沙沙声,很快便睡了过去。
第二天他起来时,天已经亮了,小张哥没在,外面传来煮饭的香味。刘丧浑身酸痛,类似于重感冒之后的状态,但整个人轻松了许多。他坐起身,吴邪正好掀开布帘进来,“好点了?”
刘丧点点头,吴邪想在一旁椅子上坐下来,发现椅子上放着他的画本,顺手拿起来翻了翻,脸上的表情就变得笑吟吟的。
“虽然我这个学建筑出身的也会点画画,也得说声自愧不如啊。”
他把本子递给刘丧,刘丧心想难不成小张哥还把虫子画出3D效果了?
一低头,却发现纸上画的不是虫子,而是自己的睡颜。画得不算细致,但特征抓得很好,看起来生动可爱。
往后翻了一下,小张哥居然还画了另外几幅,清一色全是他。有坐在石头上叼着哨子的,有披散着头发站在海边的,还有一张扮成新娘时的他,惟妙惟肖。
原来所有关于他的细节,那个人都记得。
刘丧不自觉摸了摸脸,感觉自己又要发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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