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场苦战。张海盐认为自己的身手在张家人里头就算不是优等生,起码也是个课代表了。但此时此刻他再次意识到什么叫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你来我往,几回合下来,他基本都是在防守,能躲开对方的攻击就很勉强。
白玉那个武力值已经挺离谱了,但张海盐从前跟她有过交集,至少有心理准备。眼前这哥们却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兄台,你是张家哪个分舵啊?”
他一边在货物垛子之间闪躲,一边冲对方喊话:“山字辈海字辈还是瑞字辈?至少给我点提示,万一叫差辈了那多尴尬。”
轰的一声,身旁的货物被打得四散零落,张海盐翻身滚向另一边,心里直骂娘。
“别这么暴躁嘛,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仍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下一秒穷奇纹身的男人就又猛扑过来。张海盐瞅准时机吐出刀片,两旁成捆的货物被割断了绳索,立刻像雪崩一样塌下。
趁着对手被掩埋,张海盐得到喘息之机。他活动着关节,脑子里飞快盘算。这艘船上有危险他是预料到的,然而现在看来,就算舍得一身剐,过不了这一关,想在船上寻找机会接近白玉也是不可能的。
不过,话说回来,眼下的场面确实很像当年的南安号。这条船,和南安号一样,也是个猪笼草陷阱,如果白玉是作为诱饵的蜜线,那他就是被捕食的苍蝇。
等一下。
张海盐忽然一愣。
南安号,猪笼草,苍蝇……
越南……
好像有一根引线在脑海中被点燃,嘶嘶作响的火星一点点烧向他记忆中的某个关键点。
一阵响动。张海盐看到那个男人从杂乱坍塌货物当中站起,毫发无伤的样子,他忍不住在心里吐槽,这特么是加强版的终结者吗。
“优等生同学,我一个人单口相声多无聊啊。”他继续嘴炮,一边贴着舱壁移动。“到底是谁把你变成这样的,白玉那伙人吗?”
再三的观察之下,他基本确定了,这个人没有自主意识,就像是一架只会战斗的机器。
“张家人落到这个地步,未免太可悲了。”用眼角余光寻找着角度,张海盐把刀片顶在舌头下面,以一种哄小孩的口吻说道:“哥们儿,我送你上路吧,我做的干脆利索一点,不让你遭罪,好不好?”
说时迟那时快,两人距离倏地拉近,对方冲到面前时张海盐突然降低重心,一个滑铲,同时刷刷又吐出几枚刀片。他特意卡了一个死角,让敌人很难完全躲开。
果然,其中一枚刀片立刻穿透那人的膝盖,鲜血喷了出来。
按说这一下能废掉对方的膝盖骨。但这个人像没有知觉似的,竟然立刻扭身,张海盐刚从他胯/下钻过,就感觉呼的一阵风扫向自己的脑袋,连忙就地一滚。
对方手里藏有暗刀,这一刀立刻将他衣服划开一道口子,张海盐脖子上挂着的什么东西随之滑落出来。他爬起来,敌人动作极快,又是一刀。
金属的光泽一闪而过,拴着那东西的细绳被割断了,荡向空中。
是刘丧的哨子。
对了,忘记把这东西还给他了。
张海盐下意识伸出手,一把抓住那枚哨子。但这个多余的举动让他露出了破绽,敌人已经撞了上来。他刚把哨子攥在手心里,就感到肩膀一阵剧痛。张海盐顾不了许多,对着那人的耳朵大吼一声:
“醒醒,张海云!!!”
***
船身在摇晃。但两个人都瞬间静止了下来。
张海盐知道自己猜中了。他拔掉肩上被刺中的刀子,也顾不上止血,内心的惊讶如波涛翻滚。
张海云,另一个名字是宋猜,中越混血。
当年张海盐调查南安号的异常,跟随的就是宋猜留下的线索。他那时发现这个失踪的水手,真实身份应当也是南洋档案馆的注册特工,他的前同事。
当时张海盐认为,张海云下落不明,多半是已经殉职了。如今看来,张海云的命运可能比死还要更悲惨。
这个男人对这个名字真的有了反应,不仅仅印证了他的身份,更让张海盐意识到,张海云作为人的神智或许还残留着那么一点点。
……也只有一点点而已。
张海云的动作迟缓一下,随即再度回到了战斗机器的模式,招招凶狠继续攻向张海盐。张海盐也不打算跟他慢慢叙旧,三两下窜到货堆上方,一边将货物打翻一边夺路而逃。
他在溜进来之前就注意到了,货舱上方的通气口可以进出一个人。有可能张海云也是在这个通道里移动的,就像四处巡视的安保机器人一样,发现入侵者就自行启动逮捕程序。
通道里分岔很复杂,在张海云追上来之前,他迅速选了一个岔道钻入,几个拐弯之后又从另一个出风口跳出去。
刚落地,他就发现场面非常尴尬。
这里是尾楼的甲板,甲板上正站着一群船员。张海盐这一跳,刚好跳到他们面前。
“呃……”
他还没举手打招呼,就发现这些船员已经全副武装,个个用枪指着他。行吧,张海盐心道,这下省事了。
“你们白老板呢?”他站直身子,“告诉她别客气了,跟我见面难道还要化个妆化这么久。”
见这些人只是戒备包围,并不轻举妄动,他又笑了笑。
“你们得到的命令是抓活的,对吗?因为某种原因,你们现在还不能杀我。”张海盐活动了一下手指,“但是我可没有什么顾虑,我会杀光你们的。不如你们现在就抽签决定一下顺序——”
突然,一道影子落在他背后,一下勒住了他的脖子。
是张海云。
张海盐试图脱身,但任他怎么挣踹,张海云竟然像铁塔似的纹丝不动,胳膊更是死死压迫住他的下巴,让他无法吐出刀片。那些船员立刻开始围拢,张海盐快要喘不上气,混乱中,他眼睛向上一翻,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东西。
一只穿云箭在船的甲板上空高高炸开。
烟花的火星在夜幕中格外醒目。船员的注意力被吸引了,但张海云完全没有松手的意思。张海盐意识到这不是自己临死前的幻觉,因为接下来他就看到一个人的脑袋从船舷那边冒了出来。
“快快快,抓他抓他!”张海盐伸手一指,大叫:“他也是张家人,买一送一,不亏!”
猝不及防被同族出卖,那人也是一愣,立刻火冒三丈:“张海盐你大爷的!!”
“你大爷现在顾不上你,既然上了贼船就自谋生路吧。”眼看一群船员涌上,追得那人在甲板上乱窜,张海盐一边拼命掰着张海云的胳膊,一边看热闹不嫌事大:“张千军,谁叫你来的?”
“张海客叫我盯着这只船,谁知道他妈的提前出港了,我只能先溜上来。”张千军骂骂咧咧,“凡事跟你沾边,最后准是一屁股麻烦。族长也没告诉我要对付这么多人啊??”
族长?张海盐心中一震。难道……
正如他心中所想的,他看到一个穿黑色连帽衣的身影,以超乎常人的敏捷,从另一侧的船舷一跃而上。紧随其后的是张海客、张海洋,后者抬手就将什么东西朝他抛来。
张海盐一把接住,发现是防毒面具。他秒懂,刚扣到脸上就看到一个催/泪/弹冒着烟飞来,直接落到张海云身后。
催泪/瓦/斯瞬间弥漫了整个甲板,张海云的手臂松动了,张海盐马上像泥鳅一样滑脱,在烟雾中摸到同伴身边。
“你们怎么都……不是,你们怎么到这船上来的?”他完全没想到族长竟然为自己的事亲自出马,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别问,问就是五鬼搬运。”张海客也戴着防毒面具,隔空对他做了个手势,张海盐知道现在不是细说的时候,这时货船突然开足马力,所有人都原地晃了一下。
“快下船,要进公海了!”
张海洋利索掀翻一个船员,回头推了他一把。
张海盐犹豫了,他还不能走,他的仇还没有报——
但是他不能把张家这些同族都拖累在这里。还有张起灵,族长若是有什么不测,他难辞其咎。
哒哒哒,背后响起了枪声。敌人已经改变了方针,要下杀手了。张海盐扭过脸,看到海面上远远有一个光点闪动。没有时间再迟疑。
“走!!”
他掀掉面具,一个箭步越出船舷,跳进大海。
***
光点又闪了两下,就像渔火一样缥缈。张海盐在水中无声泅渡,只有细碎的月光在波浪上晃动,他不知道其他几人游向哪里,回头去看时,那艘货船也没有停,继续向外海开去。
伤口浸在海水里,疼痛渐渐麻木。他游向那光亮所在的位置,直到能看清是什么漂浮在海面上,张海盐的心脏一阵紧缩。
那是一只小小的气垫船。上面坐着一个人,看见他立刻就站了起来。
“小张哥,是你吗?”
刘丧扶着船沿,打起手电朝他照着。张海盐没回答,只是抬起胳膊挥了挥示意。他游到船边,刘丧过来拉他,彼此手指相握,然后又迅速松开。
张海盐沉默地甩甩头上的水。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也没有去看刘丧的脸。船很小,就是一只简易救生艇。刘丧坐到他对面,余光他能看到刘丧两只手紧紧攥着,放在膝盖上。好在这时张海洋也从后面游了过来,缓解了二人之间微妙的气氛。
“到底怎么回事?”张海盐转向张海洋。
“族长和吴邪他们早一天就到了厦门,找到那艘船,就安排张千军盯梢。出港的时候,张千军摸上船,从上面偷偷放下救生筏子,用绳索拖在后面。好在我们赶上了。”
他拿起船头的断绳。
“一共三只筏子,行动的时候我们沿着绳子爬上船,再把绳子砍断。吴邪和胖爷留在另外两只上面接应,族长他们应该游去那边了。”
“你们是海盗么……”张海盐笑得有些吃力。刘丧上前一步。“小张哥,你的伤怎么样?”
他刚要答话,忽然橡皮艇剧烈摇晃起来,刘丧惊呼一声,张海盐和张海洋同时跳起身。
“水下有人!!”
一只手冷不丁从船帮伸出,顷刻在气垫上捅穿了好几个洞,压缩空气立刻开始泄漏。在小船被猛力掀翻的瞬间,张海盐看到了那张残破的脸。
竟然是张海云!
不惜追到这里,也要抓住他吗!?
三人立刻落水,张海盐知道对方的目标是自己,但在他冲上去之前,张海洋拽住了他。
“你带小刘快逃!!”
说罢不由他反对,一个猛子扎进了漆黑的海水。张海盐抓住刘丧的后领,将他拉到自己面前,只见他们对面的海水一阵翻腾,然后回归了平静。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