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发生得太快,刘丧甚至来不及喊一声张海洋的名字。而张海盐几乎是立刻就开始拉着他快速向前游动,离开这片海域。
他别无选择,唯有奋力划动手脚,配合小张哥的动作。
他知道张海洋为了掩护他们,已经准备好了牺牲,张家人在危难面前作出集体决定的速度是惊人的,一旦决定,所有人马上义无反顾地执行,即便这个决定是舍弃自己或同伴的生命。
腥咸的海水不时打在脸上,刘丧的心也被庞大的情绪不断拍打着,这里离陆地太远了,根本无法分辨方向,他看不到吴邪和胖子他们的救生艇在哪。月亮在高远的天空中悬挂,苍白而无情地照射着海上发生的一切。
四周只有墨一样的海面,以及他身边的那个人。
好在刘丧穿着救生衣,否则他的体力会更快耗尽。即便如此,被张海盐挟着不间断地游了差不多一个小时之后,他的手脚开始失去知觉,抽筋也没有力气去管了。终于,张海盐停了下来。
“差不多了。”
两个人浮在水上,这时才面对面看向对方。张海盐抓着刘丧的胳膊,避免他被海浪冲散。
“那家伙也是档案馆出来的,水性不比我差。但他不会离开那艘货船太远,这个距离应该追不到我们了。”
张海盐平复着气息,眼睛仍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海面。四周茫茫一片,脚下同样深不可测,他们仿佛是世界上最后的两个人,持续游动时不觉得,一旦停下来,巨大的无助感会让人顿时产生绝望。刘丧强迫自己只看着张海盐的脸,不去想别的。
“你没事吧,带着伤游了这么久,还拉着我。”
张海盐的嘴角挑了一下,“你更应该担心我的血会不会引来鲨鱼。”
见刘丧露出当真的表情,他忍住叹息的冲动,“之前不是让你走的吗,干嘛非要跟过来?就这么想跟我到鲨鱼肚子里去作伴?”
刘丧有气无力地“呸”了一声。
“张海洋怎么办……”
“先顾好自己吧。”张海盐用一只手托住他的后颈,二月的海水冰凉,正迅速带走他们的体温。张海盐知道自己必须得做点什么,否则刘丧有可能坚持不了太久。
“我们是往大陆方向游的,吴邪他们如果返回,会从这里路过。”他停顿一下,继续说道:“你会得救,会活下去的。你要子孙满堂地死在暖和的床上,不是这里,不是今晚……”
刘丧愣愣地看着他,突然意识到什么,皱起眉。
“你在跟我演泰坦尼克号吗?”
“别打岔,哈尼,我台词还没念完——”
“明明是你在打岔!”刘丧急了,“张海盐,你他妈又想干什么?我告诉你,这一次你必须得听我的,别想再耍花招把我甩下!!”
他说得太急促,不小心呛了口海水,艰难地咳嗽起来。张海盐扯住他的救生衣,想帮他避开浪头,没想到刘丧顺势靠近过来,像个捕鱼钳子似的张开双臂,一把拦腰抱住他。
张海盐的四肢僵硬了一瞬,“我没打算逃,真的。”
“真的我也不信!”
刘丧的脸颊压在张海盐没受伤的那一侧肩膀上,从张海盐角度只能看见他湿漉漉的头发,无法判断他此时此刻到底是在生气,还是在害怕。两个人维持着抱团的姿势,在海面上随波逐流。
张海盐苦笑。
“刘丧,你跟了我这一路,吃了这么多苦头,险些把命都搭上,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还没弄清楚吗?”
“我清楚得很。”
刘丧声音闷闷的,贴着他的前胸传过来。“你就是个疯子,混蛋,杀人不眨眼,撒谎不打草稿,还是个戏精。”
张海盐向上仰了仰脸,心想总结得还挺全面,紧接着听到刘丧又说:“我从小到大,三教九流的人也都见识过,你不就是比他们活得长点,别以为就能吓住我。”
“这才是重点啊,小朋友。我跟他们确实不一样,我是张家人。”
这一下触到了刘丧的爆点。
“是张家人又怎么样?!你们老是张口闭口就说张家人,难道你们张家人就不是人?我只有一条命,你难道就有好几条??”
他终于转过脸来,两人额头几乎相碰,近到张海盐能看见他睫毛上的水珠。
“张海楼,你给我听着。”刘丧说:“我们挖到了南洋档案馆的遗物,当中应该也有张海侠的东西。这条讯息是留给张家后人的,线索指向了一个地点。”
他凝视着张海盐的眼睛。
“你的同族有什么秘密要告诉你,现在我没义务再劝你做什么了。既然你说自己是张家人,那就给我好好活着,自己去弄清楚!”
***
一股夹杂着心酸的暖意,在张海盐胸腔里弥散开。
从惊讶中回过神来,他朦胧地想到,多少年不曾有人这样关心过自己了?
别扭又直接,像牛犊一样闷着头撞上来,把他撞得措手不及。
刘丧的喘息越发急促,刚刚的情绪激动再次消耗了力气,他的意识开始有些不清楚了。张海盐用手反过来环住他的后背,自己采取仰泳的姿势,以身体作舟,让刘丧半趴在自己胸口上。
湿冷在不断向体内侵蚀,刘丧恍惚听见小张哥说:“咱俩还是再演一下泰坦尼克号吧,道具都是现成的。”
说着掏出了什么东西。刘丧定睛一看,竟然是自己的哨子。
“再坚持一下。”张海盐说罢,将哨子塞进嘴里,用力吹响。
尖锐的哨音在海面上回荡着。刘丧茫然地听着,直到他察觉到声音中夹杂着其他的什么。他转向那杂音的来源,用手指了指,张海盐心领神会,一边带着他向边游动,一边继续吹哨子。过了一会,他们终于看到一艘船。
船仿佛从黑暗中一点点冒出来一样,体积并不大,似乎是一艘私家游艇。船头上站着人,用探照灯往海面上扫来扫去。
强光照到他们脸上的一瞬,刘丧被晃得睁不开眼睛。只听到船头有个男人在说话:
“徒弟,这儿跟你之前给的坐标相差有点远啊。”
刘丧吃了一惊。这竟然是黑眼镜的声音!
他似乎在讲电话。“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会先把他们捞上来,再接着搜索一下。”
获救上船的整个过程,刘丧完全是被动的。浑浑噩噩中,他的身体触到了坚实的甲板,还有人给他裹上了一条毛毯。他极其疲倦,牙齿冷得打颤,很想就这样马上昏睡过去。但他还是强撑着睁开眼皮,寻找小张哥在哪里,见张海盐没有再玩消失,而是安安分分地接受了另一条毯子,他这才稍微放了点心。
黑眼镜走到他面前,蹲下来打量着他。
“好久不见啊,小子。”一个水壶递到刘丧手中。黑眼镜咧嘴笑了笑,又转头看看闷不做声的张海盐。“真有意思,你们两个怎么混到一起的?大半夜的,在海上搂搂抱抱玩漂流?”
“黑爷,你……你和小张哥认识啊。”刘丧有些惊讶。
黑眼镜点点头。刘丧转念一想,这两人认识也并不奇怪,他们在道上混的时间可比他长多了。
“小张哥有伤,先给他处理伤口要紧。”
他喝了一口水壶里的水,顿时呛得咳嗽起来,原来里面装的是烈酒。张海盐走过来,撇他一眼,伸手把酒壶拿走,自己咕咚咕咚灌了两口。
“那伙人当中有一个是张家人,一直追到我们的救生艇,很难对付。”张海盐说,“张海洋绊住了那家伙。再找一找吧,如果海洋还活着,应该会——”
“我知道,我知道啦。”黑眼镜安抚似的站起来,扭过头,朝船的另一边发话:“花儿,你说你们九门虽然欠哑巴张的人情,都已经赔了一个媳妇给他,还不够么?咱们跑这一趟可不便宜。”
解雨臣站在后面,一副早点收工赶紧回家睡觉的表情,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就转身走进船舱里去了。
“黑爷,你和花爷是被吴邪叫来的吗?”
“确切的说应该是哑巴张通知我们来的。”黑眼镜重新转向他们,半真半假地说。“本来我俩在游艇上度假,这下倒好,半路来当救援队。”他在张海盐后背拍了一下。“这一笔费用可得记在你们张家的账上。”
张海盐装作没听见。
刚才的一口酒沿着喉咙烧下去,刘丧全身上下慢慢暖和起来。脱离险境之后,整个人都变得放松了不少,连照在甲板上的月光也显得柔和了。他看着船上人来人往,黑瞎子不时地指挥他们。张海盐和他并排在那里坐着休息,彼此都藏着心思。刘丧总觉得,自己和小张哥之前的话还没说完,可是也找不到机会了。
船头又起了骚动,张海盐立即起身,刘丧也想站起来,但四肢都不听使唤,身子一软,只好又坐回去。
“张海洋!”小张哥喊道。
不多一会,他们将张海洋扶了过来,到刘丧旁边,让他也靠着舱壁坐下。张海洋身上并没有伤,但明显体力消耗很大,他的目光自然而然落到了刘丧脸上。
“我没事,多亏你了海洋哥……”刘丧发自内心地说:“谢谢你。”
张海洋点点头,似乎是笑了一下。然后刘丧看到他的头就垂落了下去,好像睡着了。
找到另外两路人花的时间就短得多了。很快吴邪和王胖子的救生艇都和他们会合,其他几人也都上了船。“既然都到了这里,不如你们也一起和我们回香港吧。”张海客不失时机对铁三角做动员。
张起灵看向吴邪,吴邪耸耸肩,似乎是默许了。
刘丧如释重负,终于可以回去了。
他欣喜地扭过头,却见身边的张海洋却仍然一尊佛像般静静的坐着。刘丧心里一颤,将手指放到张海洋鼻尖试探,才发现他已经没有了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