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糯敲了敲门,只敲了两下,但很快里面就传来了回应:“谁呀?”
开门的还是那个大姐,不过不同的是她这次看到她们时的表情显得有一丝略微的不耐烦了,她啧了一声,大概是觉得心烦,老是没完没了的。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最初时的面孔,慈善且老实厚重,“警察同志,还有什么事吗?”
诺糯和何晨妍还没等主人家招呼,自己就格外主动的进入了院内。
诺糯看了眼手表,不容浪费的时间看来得抓紧了:“大姐,隔壁家余海和余湘南你熟悉吗?”
“当然,都是邻居呀!常来常往的,很熟悉!”
“你最近两天看见过余湘南吗?”
“有呀!今天早上余湘南要出去的时候还来我们家还狗了呢。”
诺糯睁大了眼睛,可劲儿地拍了拍墙壁,提高音量喊着问她:“还狗?那你是什么时候把狗借给他们家的!”
瞧她的反应把大姐吓得不轻,结结巴巴的想着便回道:“就……前天吧,对了!是前天晚上,余海说他们家最近进贼过,还好没丢东西,觉得不安稳就向我借了几条狗。”
“还狗的时候你看见余湘南的脸了吗?”
“嗯,额……好像也不完全是吧……她感冒了,挺严重的,所以嗓子都哑了,还戴着口罩……当时说是过会儿还要上街去买药呢……”
诺糯没听了,因为够了。她闭上眼睛在心里面默算了几个数,忽然又睁开了眼,那一秒在她的眼膜上似乎沾染了一份有重量的智气,仿佛一切都串好了。而被绑上塑料泡沫的答案已经从水底深处渐渐浮出了水面,从若隐若现到显而易见。
诺糯看了一眼手表,滴答滴答,对何晨妍说:“时间刚刚好,我们现在要做的就只需要一个等待,等待一个动静了……”
几分钟后,诺糯端着大姐倒来的金银花茶,喝了一口便放下。她再次抬起手腕,看着手表上旋转的针,咽下最后一丝甜味,原本翘起的二郎腿放了下来。随后外面便传来了一阵吵闹,何晨妍的电话也有了动静。
“喂?李梓,怎么了?”
“何晨妍!DNA信息数据比对出来了,死者是富渔村37号的余湘南!你们赶紧过来,余海翻墙想跑,快过来吧!”电话那头是刘队的声音,而电话是李梓的,看来他们已经到了。
何晨妍挂断电话,看向诺糯,她仿佛预测到了所有,现在已经动身准备出发了。用着确认似的口气问她:“走吧?”
“嗯。”
诺糯还没等她回答就已经向大姐道谢告别,且把脚跨出了院子,说走便走。
何晨妍打量着她的样子,就像在看一个充满神秘气息的生物一样,她这个样子哪儿像个正经人,到似个会骑着扫把拿着魔杖对别人施咒的。摇了摇头,只好跟了上去。
“刘队。”
“来了?哦。”
当她们来到这边时,余海已经被控制住了。在被带走前,余海无意间的抬头便看向了诺糯,垂下头来把脑袋撇了过去,唯一抛向的目光里只剩下了懊恼和憎恨。
何晨妍问:“发生了什么?”
“不是叫我们十分钟过来吗?卡点出发的。来的路上法医那边也通电话了,说手指是余湘南的。我们一来这儿余海就刚从左边的墙翻出来,正好被李梓给抓住了。一看就做贼心虚,这不,给带回去问话了。”
何晨妍看向诺糯,“说说吧,都这地步了,过程呢?线索呢?”
诺糯回视着,叫她放松,别心急。这话像在强调她就是一个急性子的人,但这似乎也已经成为了事实。“走吧。”
“去哪儿!”
“回局里呀,不想看看他最后的挣扎吗?或者这真相?”
何晨妍还真被她牵制住了,无奈的摆摆手,怒着火气喊到:“诶呀,走走走!”
审讯室里很沉闷,警方问了许多,聊了许多,可是余海却只是发呆,然后什么也不说。他的嘴巴好像在翻过墙那一刻起,随着责任与胆气一同被抛弃在了鱼塘里。
预审队的常一姐向来不喜欢这样的嫌疑人,一句话也不吭的人大多已经放弃了拜托嫌疑的机会和挣扎到底的决心。要是他够倔,且没有实质性的证据,只要到了时间,这人就得放。忙活半天,连跟毛都没收获到,想想就心累。
常一姐试图劝他:“余海,你早些交代,对你自己就有好处,争取宽大处理。你要是什么都不说,那是对你自己不负责任,你知道杀人意味着什么吗?你的一辈子都毁了,你自己想想你才多少岁呀,你不能……”
“余海。赘婿不好当吧。”是诺糯的声音。她开门进入了审讯室,大家见了都懵了,可刘队却没有要阻止她的意思,其余人便都不敢说什么空话,保持着基本的安静。
“余海,大老远跑来成为余家的赘婿,受到丈母娘家的一些冷眼应该是常事吧。不知道他们在心里是否有那么一刻完全看不起你,甚至觉得凭你成为了他们的女婿,啧啧~,是不是很丢脸呢?”
诺糯的话成功激起来余海的情绪,他的拳头正在攥紧,控制不住的愤怒之火也正在被她点燃。
她却全然没有要停手的意思,反而故意走进,继续说道:“你说你这人吧,也真是奇怪。我都告诉你了应该在我面前说这样的话,或是表现出怎么样的反应,而你偏偏不挣扎,反而自己送上门来等我来拷你。倒是现在还在做这么些无用功,真的有意思,也真的没脑子。要是我把你们隔壁柳大姐家里的一点狗粪便拿去化验,你的犯罪证据就落实了,我再请你的老丈人和丈母娘来这儿喝一杯茶。你想想,你的自尊,你的人格尊严在他们面前是不是损失得连什么都不是了?”
余海震颤着身体,连着脖子根部以上全红了,青筋暴起,热泪也塞满了眼角。他却低下头,不敢再看一眼这房间里天花板上闪烁的灯。
“余海,需要我打电话去请他们吗?需要吗?余海……”
“不,不需要。”他终于肯开口说话了,咽了咽口水,收回了眼水,“我承认,人是我杀的。”
“继续。”
“余湘南是我杀的,但我不是故意杀人的。三天前的晚上我喝醉了,因为最近猪肉卖的不好,想借酒消愁。但她却不停的向我抱怨,还嫌我喝酒烦,便砸了我酒杯,给了我一耳光后开始辱骂我,责怪我毁了她的生活,耽误了她一辈子。我当时真的醉了,火气上来了就将她一把扔开,力气控制得不好,她的脑袋砸到了墙上,流了好多血,压根就止不住。没等着送出院子去医院抢救就没气了。没法子,我想着我不能坐牢,我还年轻,还有未来。因为实在是太害怕了,就把血全部都清理干净,生怕留下什么。”
“那墙上的坑你没补?这么明显的可疑点,你以为警察不会起疑心吗?”
余海颤抖着声音,眨眨眼,摇了摇头,“我以为你们不会发现的,毕竟房子已经很老了,几乎每一面墙上都有坑坑洼洼大小不一的洞或者是裂痕。”
诺糯蔑笑了一声,解释说:“余湘南的脑袋可比你想的要圆。”
“我不知道,我当时太慌张了。”
“好。你继续说。”
余海摩挲着指尖,抖了抖嗓音,尽量控制自己快要崩溃的情绪:“我……我必须要处理尸体呀,不然放久了会臭的,而且……她躺在那儿,什么都不说话,我就害怕。真怕她晚上就站起来了。但我不能把她埋了,因为附近几乎没有一处地方是没有人经过的,我不知道能把她怎么样。就只好把她……”
“分尸了?”
“嗯。你也知道我本来是学动物解剖学的,虽然人和动物不一样,但死马也只能当活马医了。”
诺糯皱了皱眉:“可是你要是把尸块全搬去鱼池边扔的话,那很重的,而且分尸后的时间可不剩多少了吧。据我了解,你们村钓鱼的那批人可非常勤奋,天刚亮就去池边蹲着的都有。”
余海沉默了。
诺糯踱步着,却继续说:“所以,这就要感谢你有一个好邻居了,人热情好客,还乐于帮忙。最最重要的是他们家里养了这么多藏獒,那可是什么都不挑且食欲很大的藏獒呀。想向这样友善的邻居借几条狗,什么理由都能成功的吧,也太容易了。还戴着假发,假装余湘南去邻居家还了狗,打发的理由是嗓子哑感冒了,让大家觉得没有什么异常。”
余海笑了笑:“是呀。人太好……是容易被利用的。”
“可是,你万万没想到这狗什么都吃,就是不吃脚和手。”
“所以,我喂了两天终于把所有尸块都喂完了,这手和脚我实在没办法,只好在昨天晚上把这些拿去鱼塘扔掉。我想这么多鱼,肯定能很快被吃完的。谁能打捞上什么东西来证明我杀了人呢?”
“可是天却有不测风云,人偏偏就有旦夕祸福呀。谁又能想到有人能用渔网捞起一段完整的左手无名指呢?”诺糯叹了口气,继续聊,“余海……你的妻子应该很爱你吧,又或者只是对那枚戒指很在意吧?一个人能有那么深的戒指痕迹,不知道那到底是为了什么?不管你是相信前者还是后者,人已逝,死人是无法回复你的,希望你能对得起你自己吧。”
她走过去,拍了拍余海的肩,在关门离开之前还留下了一句话和一个难揣测的笑容:“哦对了余海!柳大姐在今天早上就把粪水拿去浇菜了。再次谢谢你真诚的答案。”说完便走出了审讯室,关上了门。
余海愣了神,嘴巴都没来得及合上。此刻他的内心是怎样的?也许会是后悔莫及,后悔自己一时的冲动而不小心杀死了自己的妻子,毁了自己的前程和下半辈子。又或是后悔自己不该在诺糯故意说着虚晃的证据时而开口承认了所有。无论是两者中的哪一种,只可惜都无法改变这客观的事实。他低下头,流了泪,依然换不回从前了。做了的事说了的话,都是要负责的。他能够迎来的只剩下法律的制裁和看不到未来的明天。
在里面观看全程的何晨妍跟上了诺糯。她从审讯室出来后便去饮水机那儿接了一杯水,然后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吹了吹,开始看着不定处发呆。
何晨妍上前来问她:“我只是好奇,当我们去往余海家后,你怎么就能清楚他会在十分多钟后逃走呢?”
诺糯喝了一口水,哈了一口气,看着她觉得她这人奇怪:“好奇?”
“嗯。”
“这不是明摆着吗?如果你在三天前杀人,却在头一天晚上抛尸,而今天早上警察就到你家喝茶,你不跑,等着被请进牢里喝粥吗?”
“我的意思是,你怎么知道他会从那面墙翻过去?万一从另一面墙上不动声色的翻走,那可就麻烦了不是吗?”
诺糯点点手指示意着她坐下来,“我有告诉你我的视力特别好嘛?”
何晨妍愣了愣,看她的眼神都变得荒谬起来了,摇了摇头。
诺糯笑笑说:“因为……”她把何晨妍一把拉过来,凑到她的耳边,以为会说什么了不起的大事,结果却是,“因为我看见每面墙沿上都有玻璃渣,但是偏偏就那面墙上的一块地方没有,这就说明某人还为自己留了后路的。”
“那你视力真是太好了。对了,当时你是怎么知道余海说谎了。”
“人感到紧张时说话都会有一个比较突兀的口头禅,他当时说的这这这,听得我刺挠。”诺糯怂了怂肩,一副不太想回忆的表情。“而且我记得你说今天不赶集,所以大家才会有闲功夫看热闹。但余海撒谎了,他临时想出一个理由说余湘南赶集去了,却正好暴露了他自己的谎言。”
何晨妍明白似的点点头,附和着,“哦哦,原来如此。”又谈到,“别说你一个新手还真有两把刷子,这么多细节全扒出来了。”
“新手?!我?”她不可思议地指了指自己,对问着。
“不是吗?”
“哈哈哈哈。”诺糯躺在椅子上仰天长啸,感觉真是荒唐至极,“我都出来混了三年半了,上哪儿去找已经工作了三年的实习生呢?”
“那就怪不得了,所以你这么牛逼也是有原因的。”一霎那仿佛心里平衡了,自己还没有达到如此优秀水平的原因可能是因为自己太稚嫩不成熟经验不足吧。“那你这么优秀的一个人,怎么被调下来了?”
提到这话题诺糯的神情都变了,从释然变得凝重,她抿抿唇,“一些不方便说的原因吧。”
“哦,那就不说了呗。”何晨妍松了口气,并在诺糯闭目养神之前,她撞了撞诺糯的手臂,笑嘻嘻的舔着牙,恳求着,“诶!你能教教我怎么像你一样如此缜密的推理吗?”
诺糯看了看周围,抬着眉,歪笑着点头:“嗯……可以。”
她从桌面上随手抓来一张白纸,拿起一只笔,然后对着何晨妍要求着:“闭眼,提前剧透就没意思了。”
何晨妍还真老老实实的闭紧了眼,并用手捂住了眼睛。诺糯啧了声,将她的手从眼睛处放下来,嘱咐说:“让我看见你的眼睛,别用手挡着。”她一边撕着纸张,一边瞥了眼何晨妍,又说,“我知道你会乖乖地闭上紧眼,但当你认为我看不见你的眼睛时,那么就会存在侥幸心理,这就说不定了。”
“你在干什么?撕纸?”
“睁开吧。”
“你还真撕纸了!这几片揉成团的纸拿来干嘛的?”
诺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对于一个案件,其实你先得到的是一个结果:死者信息,死了多久,并能从尸体上获得一些线索。而其次根据作为附加条件的现场环境可以进行一个具体的观察和分析:水面和鱼,引起的围观者。接着便是稀碎的但一定能够连成一条线的线索,这是至关重要的。而我们的主要工作便是将这段破碎的话连成一句完整的语句。就像这样……”
说完诺便将几个纸团一个一个的打开,然后一个接着一个的摆在桌面上—“何晨妍是聪明的”。
何晨妍读完这句话后,浅笑着,又开始认真起来了,但心里面可不指定笑得有多欢呢。
她继续说:“有时候光靠明摆着的线索还不够,你得需要一点疯狂的想法和敢赌的勇气。”
她摊开手,上面还握着一个纸团,她打开那张纸,铺平整后,放在那句话的后面就走了—“何晨妍是聪明的小狗”。
剩下的那个人刚刚还在偷笑,现在才知道到头来自己还是那个傻笑的笨蛋。又被捉弄了,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