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交汇,她呆站许久,储铮在电话对面又着急忙慌,“你这孩子怎么又不说话了!”
“储铮。”
“他现在在我面前。”
储铮默了半秒,语重心长,“那就好好说。”
她没能爽快应下,含糊的“嗯”都没留下,挂掉电话,数不清今天的第几次深呼吸后,扯开阳台门,目不斜视掠过他,径直向他身后走去。
“小慈。”他小心翼翼地伸手,却落了空。
她脚步停顿,背对着他,声音比月光还冷,“我叫周辞遇,是Cyra,不是谁的小慈。”
他喘息声重如千斤,大跨步堵在她面前,直直地盯着她,“那你现在是谁的小慈?你订婚了?要结婚了?”
人造光下,钻石跳跃的火彩刺眼。
戒指是三年前醉酒出事后,储铮送她的护身符,是勒令她戒酒的警告,她却靠着撒谎不打草稿的嘴皮子,唬住不少奇奇怪怪的追求者。
也骗到了他。
“和你无关。”
望了眼他空空如也的双手,‘两人就差临门一脚了’。
道听途说,无风却起不了浪。
喉头苦涩,她仰起头,逼视他,“把名字还给我。你不是Sing.Lin。”
Sing.Lin是她十八岁的爱人,是她拼命也要护住的挚爱。
不是眼前的他。
“名字还给你了,我就什么都不剩了。”他眼圈湿透了,呼吸发颤,“小慈,你什么都没给我留下。”
有的,一片空白而已。
走廊拐角人影浮现,周辞遇慌拨开他。
Claire探出个脑袋,远远喊她:“Cyra,饭店老板说是找你有事儿!”
“好!我来了。”
周辞遇高声答应,转而压低声音,“我不想被别人说闲话,工作场合,该怎样就怎样,不要僭越。”
他不如从前乖巧,不言不语,只攥紧拳头。
她走出两步,他在背后声音突起,“当年,我没有......”
“不重要了。”她打断他,继续大步往前走。
他们先后归席,装得像对彻头彻尾的陌生人,连平时稍有风吹草动就要八卦的Claire也未察觉,红烧肉吃得嘴巴油嘟嘟,抽空催她也尝尝,“Cyra,这可比咱在伦敦唐人街吃的还正宗啊,快吃快吃。”
周辞遇给面子夹起来,做出一副享受食物的模样,忍着油腻吞咽,一小口就不动声色放下。
食欲不佳,吃药太久,三四年没体会到食物刺激味觉的欣喜了。
“Cyra,我听你说之前在韩国工作,是那个infinite,最近特别火的云顶?”
对方项目经理几下拉开话闸子,家长里短,工作有关的,工作没关的,几乎打听了遍。
他捧着杯子眼眸低垂,水添了一杯又一杯,瓷白的骨碟只有可怜的几根青菜。
他在听,她更惜字如金。
“对。工作一年面试通过就去韩国工作了。”她回。
对方项目经理好奇更甚,“怎么想起去韩国的,雇主担保不算好拿。”
因为做错了事,落荒而逃。
“因为从小看韩剧,没事随便报名的等级考试就过了,工作内容和老板都很不错,当然还是因为钱多多,不去就太浪费了。”她尽力活泼,心底一片汪洋。
“这样啊。”
Claire在旁接话:“Cyra还靠着这个工作经历帮我们组接下个大单子呢!就年初,我们有客户......”
有人帮她社交,周辞遇自动退居二线,随手抓起个满当的杯子,往嘴里送清爽的液体冲赶油腻。
橙子的酸涩在舌腔爆发,她心里一惊,皱着眉头拽离杯子,打量手里的橘黄色液体。
真是慌神到头了,停了四年的橙汁也敢送嘴里了。
失焦的橙子香气后,是他。
满是疑惑,嘴唇蠕动,又将问句咽了下去。
十八岁,周辞遇最爱的饮料是橙汁,因为像他。
一顿饭,周辞遇食不知味,饮料喝了太多,肚子里一晃都能听见水声。
消化本就差,少不得回家要恶心一阵了。
心思不在走路上,外加她精神不济,新高跟鞋不跟脚,她脚下一滑,连人带包要往地上砸,Claire眼明手快掐住她手扶正她身体。
余光里,他的手伸出,又讪讪地收回,在手心里攥了又攥。
她的心狂跳,分不清为何,是慌乱,还是惊吓。
“Cyra,没事吧。”
对方经理关切问她,她不在意地摇头,安慰地微笑,“没事,鞋子新买的,有些磨脚。”
“我等会要去接孩子,也不能送你和Claire,这大晚上的……”
客气话而已,周辞遇推辞得很快,“不麻烦,我等会直接打车,我住的离这边很近的,Claire也是,她家人马上过来接她,我们都能自己回去。”
Claire跟着补充:“对对对,不麻烦了。”
“你们刚回来不知道,沪上的出租车最近不太安全,出好几起事故了,还是要注意些,要么……”
客气话无人接应,周辞遇就能安心早日逃离,几秒钟无结论,她松下的气没放下,他出声,“我来送吧,到时候和你发短信报个平安。”
不要。她没有心力再和他单独相处。
周辞遇糊起笑容冲对方项目经理婉拒:“哪有让客户送乙方的道理,我看附近有地铁站,我坐地铁回去也行。”
他急抢话,“不是脚磨了吗?”
步步紧逼,不给她喘息的机会。
顺水人情,没有不接的道理,对方经理忙附和,两句就让周辞遇下不来,必须接受。
和他八年前一样。逼着她接受。
她没法和他和颜悦色,温和的笑容是给别人的虚假,众人散去,只剩他们在停车场,浸入无边的黑暗,她肆无忌惮地扔下和煦,五官割离情绪。
他装作没看见,要去接她的包,“我帮你拎包吧,看起来挺沉的。”
献殷勤找错时机,她轻轻扭身错开,冷冷回绝:“不用。”
“那……走吧,我车在那边。”近一米九的个子,说话时似是矮到尘埃里。
她竟突生愧疚,却无法言语。
沉默跟在他身后,到车上报串地址,捂住眼睛头靠在副驾驶座位上,头偏向车窗假寐。
她脑袋不清醒,说话容易伤人,不一定药效也过了,到时候场面更无法收拾,索性不说话避免冲突。
“小慈。”他试探着,声音轻到不能再轻,险些泯入窗外呼啸的风声。
不反复纠正他的称呼,盈东闲言碎语堆积,她半年就收工拍屁股走人,可他还要继续靠着盈东吃饭。
“我叫周辞遇,英文名是Cyra,你要么叫我周经理,要么周辞遇,要么Cyra。听懂了吗?”
语气太冷,她有不忍,松下手欲转头,视野里钻进发光的一角,丝绸材质,暖黄的灯光下光泽波动。
她默不作声,轻抽出更多。
是条女士丝巾。
原来,道听途说不仅是嘴上故事。
“辞……”
“开车就好好开,别说话分心。”
他听话换称呼,周辞遇再冷声截断。
他们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车厢飞驰,橘黄的灯光连成发光的灯带在他们的世界疾速倒退,连带他们的过去,也抛在脑后。
“对不起。”
半天,他忽然说话。
他也知道自己做的是错事,那当年为什么要做。
周辞遇身形一怔,放下手,扭头扫了他一眼,重新看向窗外,“我不想在不清醒的时候谈这些。”
林始穷追不舍,“我现在挺清醒的,当年我没……”
“当年怎么样重要吗!我又有什么义务听你狡辩?”
“重要,很重要。我不想让你……”
她包里的手机蜂鸣声嗡嗡作响,他的话再次被吞噬。
命运都不想让他们说明白过去。
是朋友骆歆打来的电话。
——“喂”
——“小鱼你饭局结束啦?”
——“结束了”
——“那我先去你家那边边遛狗边等你呗。”
——“好啊,你帮我顺双拖鞋出来”
——“放心,你姐妹谁啊,早料想到,带了”
——“你带了?”
——“对啊。你早上给我发照片我就猜到了,你新鞋总磨脚,我能不知道?”
“OK,大概……”周辞遇扫了眼外面逐渐眼熟的建筑,“两分钟。”
和骆歆聊完,“前面那个路口帮我放下。”
她命令他。
不知道他的几任女友留下的宣誓主权在她背后灼得她脊背发烫,呕吐感顺着肠道攀上来,她再不离开,当众失态也未可知。
“离你公寓就两步路,我停你公寓门口吧。”
“不用,我朋友来接我。”
骆歆来得及时,就在离她不远处不到五十米,她打开窗户,探出些头,对骆歆和骆歆男朋友大喊:“骆歆!我在这里!”
骆歆原地起蹦,兴奋摆手,“小鱼!”
她应一声,抹掉情绪,直视前方,“我就在这里下了。”
“好。”
他语调黯然,靠边停下车,她迫不及待手抖着解下安全带,推开车门那刻。
“你订婚了,是吗?”
周辞遇嗤笑,他以什么立场,有新人的前男友?
她反手从背后勾起那块丝巾,举高晃他眼前,嘲讽道:“你应该担心这个丝巾的主人,知道你的副驾驶坐了位女生,会不会生气。”
他大惊,眼睛瞪圆,“我......我,这个.......”
狡辩吧,她一个字儿都不想听。
周辞遇没给他解释的缝隙,丝巾甩他胳膊上,狠推开门,忍着脚痛走得飞快。
骆歆拉着小柯基一蹦一跳跑向她,还剩两颗梧桐树的距离,她突然对着周辞遇身后大喝:“干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