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回来,换她自由

闹钟没响,周辞遇拖曳稀碎的意识睁眼,抬手机一看,早上六点二十三,离她完全入睡不过四小时不到。

安眠药药效越来越低了。

也不全怪药力抵抗,回国不到一周,硬调适应了两年的英国生物钟,多少不适应。

没等她好好找完借口,胃里翻江倒海,五脏六腑都想钻嗓子眼呕出来,她驾轻就熟扯近床边的垃圾桶,单手揪紧床单借力,脸咳通红,一无所获,吐出来的只有酸水。

习惯了。

她抹掉被咳嗽激出的生理性眼泪,深吐一口气,捞起手机起身,边往卫生间走边从上至下浏览工作邮件。

国内甲方合作公司的抄送列表里的“Sing.Lin”再度出现,她不可避免地,心猛地抽痛。

千里迢迢,跋山涉水,在外游荡三年回国,时隔四年回沪上。

全为了这名字背后的执念。

上任技术咨询经理后的第一个独立大项目,还是跨国调团队,周辞遇拜访客户前又带着下属团队捋了遍客户目前系统逻辑和数据结构,确保万无一失。

周辞遇的上司在转案时和她再三确认,项目虽然报酬丰厚,但是客户紧急要求换团队,一定会吹毛求疵,她得想好再接。

她说:“我想好了,想得非常清楚。”

回来,换她自由。

下午去客户公司拜访的日程,团队随手拦车全钻进去,正值九月,沪上还在夏天的尾巴里,网约车的皮革味被浸得像烧焦的老奶奶鞋底,她恶心劲又想犯,全程手握拳头捂住嘴巴,眉头紧锁,呼吸都是间隔着喘。

“Cyra,你脸色不太对劲啊。”同伦敦调任回国的Claire担心地看她,要上手试她额头,被周辞遇一个缩脖子躲了过去。

“没事。”周辞遇摇摇头。

“你刚回国水土不服了?”Claire热心到底,“你等着,我给你翻翻我包里,我爸妈今早好像给我塞了藿香正气水。嘶~在哪里呢。”

“不用,我单纯没睡好。”再不拦Claire,她包里倒出来的宝贝能在网约车后排堆成小山了。

Claire:“我说呢。我还想说这项目是不是克你,接case当天你手被热水烫得跟猪蹄似的,回来航班还延误,团队差点没组全,生拉硬拽才齐活。”

看,命运也不让她回来。

她偏要回来。

“赚钱的事儿有什么克不克的,你觉得财神克你吗?”周辞遇开玩笑问Claire。

“那感情好啊!财神奶多来多来!”

“Cyra,Claire我们到盈东了。”

坐在前排的沪上所技术实施出声,周辞遇默默深吸一口气,调整左手手腕的手表更贴皮肤,将衣袖往下轻拽遮住手腕,“好,我们上楼吧。”

盈东是国内首屈一指的工业龙头老大,机械制造工程毕业的学生如若不转行,盈东就是职业天花板,相当于码农的阿里巴巴,乙游的恋与深空,红宝石的奶油小方。

他即使没从事热爱的法律行业,也靠着毅力走到了行业顶端。

这样想着,周辞遇无端生出格格不入的欣慰。

电梯口到会议室不到二十米的距离,她用了比八年还长的忐忑,每一步,耳朵里心跳声像鼓点杂乱无章,愈发紧密。

鼓皮猛地破裂,鼓点戛然而止,她心跳恍若骤停。

八年过去,他不抬头,仅靠头发的轮廓,她还是能一眼认出他来。

重逢的心跳如若有形,或许是千万只蝴蝶同时下坠,沉得她心脏发酸发胀,眼睛也涩得想流泪。

盈东的项目负责人热络地接应他们,她奋力叫停蝴蝶的动作,披上得体的社交面具,活泼又老道地说职场客套话。

“还得是李经理周到,本以为我们来得够早了,没想到李经理更早等我们呢。”

话音刚落,椅子砸地声哐当作响,众人闻声望去,他呆站在原地,嘴巴微张,瞳孔晃荡着在她身上划过,眼眶微红。

他们眼神相交之际,周辞遇调出卸下面具的她,情绪像一张空洞的她,漠然地扫过他,撇头,装作无事发生,和对方经理继续攀谈。

不是回来再续前缘的,没必要拿出再续前缘的情绪。

他有没有,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他压根没想遮掩,瞒过在场所有人他们的关系。

其余人问好屁股粘板凳上,就他腾地一下起身,傻愣愣地伸手,“你好,林始,Sing.lin,幸会。”

认得,她的初恋前男友,她长达十五年的孽缘。

她也起身伸手,“幸会,周辞遇,Cyra.zhou。”

Cyra的音节出现,他肉眼可见地神色黯淡,毫不遮掩。

周辞遇,曾用名,Yin.Zhou,他的英文名,是她专门设计和她的Yin成双成对的。

她竭力抛掉过去,一个随手就换的英文名,她自然也扔得干脆。

没空再分心处理分析他的情绪,她刻意挑离他最远的位置坐下,挡不住他时不时偷偷投来又慌忙躲开的视线,以至于她心慌差点看错ppt,读错数据。

太荒唐,她向来不在客户汇报失误。

破天荒头一回,周辞遇真得掂量掂量自己了。

轮到他的部分,他丁点儿没动照着word念,一个流程质量工程师,连个逻辑总结都没做,就顾着偷看心不在焉,扰得她也心神不宁。

临会议结束,对方项目经理又指派他带到工位,他胡乱瞟了周辞遇一眼,结结巴巴地应下:“啊……好,正好一起下楼。”

这么多年,除了辩论场上滔滔不绝,私下里说话还是战战兢兢的,老毛病怎么一点没改。

她算尽手段再靠近他,临到他在眼前,她又恨不得马上拔腿就逃。

她不算勇敢,只有满腔的冲动。

冲动的多巴胺消退,后悔的自我诘问占据高地。

他就轻松太多,她费尽心思和他拉开距离,到电梯里,Claire本来站在她身边,莫名其妙快出电梯变成他和她擦着胳膊并肩走。

她身高差他近三十厘米,昂头去探他表情,其他人没两秒就嗅出异常,她索性作罢。

她会演戏,会装样,可他不会,死脑筋从不会撒谎。

“门口的门禁识别我等会让Leo来帮小……”

慈。小慈。他只唤她小慈。

周辞遇没指望他可以守口如瓶到明年三月项目收尾,她也没好到哪里去,他刚起头,她下意识抬眸,反应过来又敛情绪冷淡。

‘慈’字被他生生咬碎吞下去,话半路改道,“O**的新成员录入,然后中间是茶水间,咖啡牛奶和一些速冲的果汁饮料都有,可以随意拿取,往里面再走有两个临时会议室,没人就能进去用,再里面就是A213-A218工位了。”

“谢谢。”他介绍完,她干巴巴地道谢。

“不用谢。”他很轻声地回,眼里噙满悲伤。

他何尝不擅长给予她悲伤。

十八岁,二十六岁,他倒是不费吹灰之力送她失魂落魄。

工作场合情绪连外显的资格都剥夺,直到晚上甲乙方破冰饭局,朋友储铮中途打电话过来,她借口出房间接电话。

踏出饭店包间,她快步冲向走廊另一边的阳台,拉开阳台门,任初秋微凉晚风灌满胸腔,周辞遇失力扶住墙壁缓缓滑落蹲下,胸腔里压制的心跳肆无忌惮地荒唐,仿佛要撞碎肋骨跳出来。

她的呼吸不连续,储铮在电话里不开玩笑了,着急确认她情况,“辞遇?又发作了?”

“没事,没有大碍。”周辞遇深呼吸,“可能是……情绪被压太久了,身体不愿意了。”

她善遮掩,多年人世浮沉更习得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谎话连篇,嘴巴再舌灿莲花,骗不过大脑,更瞒不过心。

时隔八年,再多心理建设,再见到他,心跳失常,仍旧在所难免。

他长大了。

她差点没敢认他。

他眼里的阴霾不在,她第一时间是欣慰,后顿觉凄凉。

这么多年,她还是没逃过他。

Claire还打趣她出国几年母语退化了,没见过她汇报磕巴,今儿头一回。

她敷衍两句,起身透气,捧着纸杯站在茶水间,他的背影就在不到十米之外,她隔着防辐射眼镜,站在秋日阳光下,呆呆地凝视他。

嘴角不自觉浮起笑意,她反应过来时,僵住了。

执念真令人着迷,再怎么警告,占据心智不过须臾。

会议上没出现的人出来故作很熟地和她打招呼,她不动声色收回视线疏离地问好。

“幸会,胡工。”

“哎呀,不用那么生疏,叫我庆余就好。”

恰逢有女同事和林始说话,那人酸里酸气地阴阳林始,“林工果然好福气啊,不光在咱公司内部异性缘好,外面更是桃花不断。”

没头没尾的看似透露八卦,实则眼红,周辞遇没接话,那人尴尬一闪而过,话赶话说了个全,“Cyra,你刚和咱公司合作不知道,这个林始啊,和咱公司外部聘用的一个法务关系特别好,两人就差临门一脚了,你看看他,还在这里不知道和女同事保持距离。我是好心告诉你,别和这种人走太近,到时候那姑娘找上你多麻烦,不值当。”

阳光洒落,好冷。

周辞遇僵硬地回:“嗯。”

“那你不想和他说清楚了吗?”储铮问周辞遇。

“储铮,你说,我回来是不是没有意义了。他已经翻篇了,我再揪着他和我一起埋进我们的过去,好自作多情。”月光好刺眼,风好大,惹得她要流眼泪了。

“有意义,对你有意义就有意义。辞遇,记住我的话,这世上,除了你自己,其他人都可以是你的工具。所以不要想着他怎么样,想着你要什么。”

储铮越说越激动,有些着急,“听见没有啊!summer和我说的时候我还在说你终于迈出来这一步了,好不容易回来就不要功亏一篑。”

她沉默两秒,声音暗哑,“好。”

“再心情不好,自己一个人在中国不要乱喝酒。”储铮又唠叨。

“知道。”周辞遇无力地回。

“你送我戒指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周辞遇抬起右手,玫瑰金单钻戒指在月光下忽闪忽闪,月光太暗,照不清戒指,她转身去够饭店的人造光。

光亮里,是他。

定定地看着她,眼底海浪翻涌,全是悲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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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喂饲我的执念【破镜重圆】
连载中非常O加K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