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天阳宗——密室内,四壁镶嵌的夜明珠泛着青冷的光,映出一个瘦小的身影。
少年紧紧咬住牙关,额角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顺着苍白的脸颊滚落。他盘坐在静室中央,双手结印,周身灵力流转,一丝一缕地汇聚向丹田。一名身形高大而俊郎的男子站在他身后,掌心贴在他后背,浑厚的灵力源源不断地渡入他体内,替他稳住经脉。
“凝神静气,慢慢调动灵力,不要急。”男子沉声道,声音里带着压抑的焦灼。
许衍安闭着眼,感受着体内灵力的流动。他能清晰地感知到,丹田之中,一颗金丹正在缓缓成型。金色的灵力如涓涓细流,在丹田内盘旋、凝聚,逐渐凝实。快了,就快了——
可就在金丹即将成型的那刹那,一股极其灼热的灵力突然从经脉深处窜出,如同烈火般席卷而来!
“啊——!”
许衍安猛地弓起身子,喉咙里溢出一声痛苦的闷哼。那股灼热的灵力如同吞人骨血的岩浆,瞬间冲入丹田,刚刚成型的金丹在这股狂暴的力量下开始寸寸碎裂,灵力正在以可怕的速度消散。许既明旋即将更甚的灵力输入他体内,可即便以他的修为,也无法完全压制那股诡异的灼热灵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儿子的丹海即将再次崩溃。
“不—不要——!”
少年的央求并没有让奇迹发生,金丹仍碎得彻彻底底。
许衍安茫然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掌。细嫩的指尖还在发抖,掌心残留着几缕淡金色的光痕,那是金丹碎裂后溢散的灵力。他下意识去抓,可那些金芒却像流沙一样,从他的指缝里漏走了。
“……回来。”
他小声说着,又伸手去捞。可那些四散的光点越飘越远,在昏暗的静室里明明灭灭,像极飞散的萤火。
许衍安突然慌了,他踉跄着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去追那些飘散的金芒。小手在空中胡乱抓着,可每一次都扑空。那些光点碰到他的皮肤就消失了,凉凉的,像融化在掌心的雪。
“别走……求你们了……”
他的声音开始发抖,眼眶热得发疼。
倏地,剧痛从丹田蔓延至四肢百骸,他浑身痉挛,跪倒在地,一口鲜血猛地喷了出来,溅在面前的地板上,触目惊心。
“安儿!”许既明冲了过来一把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掌心灵力迅速探入他体内,替他稳住紊乱的经脉和丹田,减轻他的痛苦。
许衍安倒在他父亲怀中大口喘息着,眼前发黑,冷汗浸透了衣衫。他颤抖着抬起手,看着自己指节泛白的掌心,声音嘶哑:“爹…我…又失败了,对不起。”
许既明紧紧抱着儿子,大手一下一下地抚着他瘦削的背脊:“不是你的错。”他低声道,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是为父......为父没用。”
泪水从眼角划过没入脖颈,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了。
许衍安自诩曾是承天阳宗最耀眼的天才——五岁能辨阵法纹路,七岁可解剑诀真意,十岁便已引气入体。如此年纪,这般天赋,放在整个修真界都是凤毛麟角。只差一步,他便能真正踏入仙途。宗门长老们常说,此子必是承天阳宗千年气运所钟,就是将来飞升成神也不无可能。
可十二岁那年,命运给他开了最残酷的玩笑。
那本该是他一飞冲天的时刻。静室之中,金丹将成,灵力如潮。却在最后关头,一股莫名的灼热气劲自经脉深处暴起,硬生生将即将成型的金丹撕得粉碎。
自此,天才陨落,沦为笑柄。
三年间,父亲替他寻来天香百药宗的灵丹妙药,求来裁秋阁的不传秘法,甚至不惜损耗修为一次又一次为他灌顶传功......可每一次,都在希望即将燃起的瞬间,被那股如附骨之疽的灼热灵力彻底摧毁。
少年能清楚地感知到,自己的丹海如同布满裂痕的琉璃,而每一次失败都让那些裂纹更深一分,他不知道这副残破的丹田还能承受几次这样的崩溃。
可他不甘心,他真的不甘心。
即便拥有让整个修真界都为之惊叹的天资,即便能将最晦涩的功法倒背如流,若不能结丹,这一切都不过是镜花水月。他注定要眼睁睁看着那些资质平庸的同门一个个超越自己,而自己却只能做个仰望仙途的凡夫俗子,在岁月流逝中化作一抔黄土。
突然——
“砰!”
密室大门被猛地推开。
一名容貌极美的女子站在门口,素来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散乱了几缕,杏色的裙摆上沾着药汁,显然是刚从药房匆匆赶来。
“许既明!”她的声音像是淬了冰,又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你要看着你儿子死在你怀里才甘心吗?!”
许既明浑身一僵,下意识将怀中小人搂得更紧了些:“清玥,我......”
“你什么你!”林清玥几步冲到面前,一把将许衍安从丈夫怀里抢过来。少年苍白的脸靠在她肩上,滚烫的泪水立刻浸透了衣料。她手指发颤地擦去儿子唇边的血迹,声音突然就软了下来:“安儿,咱们不试了,好不好?”
许衍安在她怀里摇头,沾血的指尖死死攥住她的衣袖:“娘,我还能......”
“不能了!”林清玥突然拔高了声音,眼泪夺眶而出,“你看看你自己现在这副模样,这三年来你受了多少伤,吐了多少血,你是娘的儿,娘怎么能不心疼。”
许既明站在一旁,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清玥,安儿他坚持要......”
“闭嘴!”林清玥猛地转头,通红的眼睛瞪向丈夫,“他才十五岁!他知道什么坚持?什么狗屁仙途,不修仙又如何?当个凡人又如何?我只要他活着...只要他好好活着......”
许衍安在她怀里发抖,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十五岁的少年哭得像个孩子,滚烫的泪水混着血渍,染红了母亲的衣襟。
许既明站在原地,看着妻儿相拥而泣的身影,突然觉得胸口闷得喘不过气。他缓缓蹲下身,颤抖的手轻轻搭在儿子瘦削的肩上,另一只手环住妻子的后背,三人就这样在密室中紧紧相拥。
室外,月色如水。
片刻后,林清玥小心翼翼地将许衍安扶回寝殿。她轻轻替他掖好被角,指尖拂过他苍白的脸颊,触手一片冰凉。
“安儿,来,把药喝了。”她端起温好的灵药,药汤澄碧,泛着淡淡的灵光。
许衍安勉强撑起身子,药汁入喉,苦涩中带着一丝回甘。药力渐渐发作,他眼皮沉重最终在母亲的轻抚下昏沉睡去。
林清玥坐在床边,指尖轻轻梳理着儿子汗湿的额发,低声道:“睡吧......睡醒了,一切都会好的。”
许既明站在门口,静静看着这一幕,眼底情绪翻涌。
夜深人静,林清玥轻轻关上房门,转身便见许既明负手立于廊下,目光沉沉地望着远处的山影,眉宇间尽是疲惫。
“你打算怎么办?”她走到他身旁,声音压得很低,生怕惊醒房中人。
许既明沉默片刻,终于开口:“明日我去一趟玉清仙宗。”
林清玥猛地抬头:“什么,安儿他都这样了你还要.....?”
“清玥,我的心情何尝不是与你一般。”许既明沉沉开口,“安儿三年来结丹数次失败,经脉早已受损,丹海更是濒临崩溃。即便他从此不再尝试结丹,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所剩的寿数怕是不过几十载。”他说到这里,喉头哽住,竟有些说不下去。
林清玥的指尖微微发抖,下意识攥紧了衣袖。
“你出身药宗,日日替安儿把脉调理,他的情况......你比我更清楚。”许既明低声道,目光落在妻子泛红的指尖上,“若非已到这般地步,你又怎会整日泡在药室,连一刻都不敢松懈?”
夜风穿过长廊,檐下的灯笼轻轻摇晃,将两人的影子投在青石地上,忽明忽暗。
“况且......”许既明声音更沉了几分,“安儿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他从小就要强,认定的事绝不回头。若连最后这点希望都给他断了......”他顿了顿,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只怕先撑不住的,会是他自己。”
林清玥沉默了,她垂下眼睫,月光照在她苍白的侧脸上,映出一道未干的泪痕。半晌,她才艰难开口:“可...玉清仙宗就能有办法?”
“毕竟是天下第一仙宗,压了我们一头。”许既明闭了闭眼,“即便不能彻底解决安儿的问题,只要能延长他的寿数,让他少受些苦也好。”
林清玥咬住唇,直到唇瓣泛白。良久,她才极轻地点了点头,声音哽咽:“......好。”她抬起眼,通红的眸子直视夫君,“但你必须答应我,若事不可为,就尽早回来。”
许既明重重点头,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夜风拂过,廊下的灯笼剧烈摇晃了几下,烛火却在风中不灭,映出两人相依的身影。
————
许衍安从昏沉中醒来时,窗外的暮色正浓。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在床榻边投下一片暗金色的光影。他缓缓撑起身子,昨日的剧痛已然消退大半,只是浑身绵软无力,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连抬起手臂都显得吃力。
床头的小几上,几瓶灵药静静搁置,瓶身泛着莹润的光泽,显然是上等的丹药。许衍安没有去碰,只是怔怔望着窗外渐沉的落日,残阳如血,映得天际一片赤红。
门外,隐约传来侍女压低的交谈声:
“听说了吗?宗主今日一早就动身去了玉清仙宗。”
“啊?可是几大仙门之间又有什么要事商议?”
“不是。”那侍女声音更低,却仍清晰地传入许衍安的耳中,"听说是因昨日少宗主凝丹又失败了,宗主这次八成又是去替他寻法子去了。”
“唉。”另一人轻叹一声,“少宗主也真是可怜,明明曾经那般天资卓绝,如今却…”
话音未落,一声轻咳骤然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拜见夫人。”两名侍女连忙行礼,声音里透着几分慌乱。林清玥只警告似地瞥了她们一眼便往门口走去。
“安儿?”
林清玥推门而入,手中端着一碗新煎的灵药,药香清苦,在屋内弥漫开来。她脚步轻缓,却在看到许衍安时,眼底闪过一丝心疼。
“醒了?”她走到床边,将药碗轻轻放在小几上,伸手抚上他的额头,“还疼吗?”
许衍安摇了摇头,目光却仍落在窗外。林清玥顺着他的目光望向窗外,暮色沉沉压在天际,最后一抹余晖也消散殆尽。她回过头来将药碗又往他面前推了推:“先把药喝了,嗯?”
许衍安乖乖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苦涩在舌尖炸开,却比不上少年此时心头万分之一。
“爹他...去玉清仙宗了?”
林清玥接过空碗的动作微微一顿,“嗯。"她勉强露出一个温柔的笑,伸手抚了抚儿子凌乱的额发,"别想太多,这几日先好好养伤。”
“娘...”少年突然低下头,声音闷闷的,“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们。”
“傻孩子。”林清玥心头一酸,将他按回榻上,仔细掖好被角,“说什么胡话,快睡吧。”
她指尖灵光轻点,熄了灯盏。关门时又不放心地回头望了一眼——昏暗的房间里,少年蜷缩在被子下,只露出半个毛茸茸的脑袋,看起来格外单薄。
接下来的五日,林清玥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药室。她翻遍古籍,尝试了数十种灵草配伍,丹炉的火光映得她眼底布满血丝。就在她将新炼制的丹药装入玉瓶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
“夫人!”一名侍女跌跌撞撞地冲进来,脸色煞白,“不好了,少宗主他......他不见了!”
林清玥手中的玉瓶“啪”地摔在地上,丹药滚落一地。“什么叫不见了?”她声音发紧。
“今早我去送药时,房里空无一人,只在桌上发现了这个。”侍女颤抖着递上一封信。
信纸展开的瞬间,林清玥如坠冰窟——
父亲、母亲:
孩儿无能,此生恐怕凝丹无望。与其在宗门蹉跎岁月,不如去人间寻一番机缘。勿念。
纸上的墨迹有些晕开,像是被水渍浸染过。林清玥双腿一软,扶住案几才没有跌倒。这个傻孩子......他一个人能去哪?林清玥指尖死死攥着信纸,指节泛白。她的安儿向来懂事,绝不会无缘无故突然离家出走,定是受了什么刺激。
“这几日...”她猛地抬头,眼中寒芒乍现,周身灵力不受控制地翻涌起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里开始从头叙事啦!也就是五百年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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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浮生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