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房门“咔嗒”一声轻响合上。只剩月光怜他孤寂,从窗外斜斜地探进半张脸来,将清冷的银辉蹭在少年的被角上。
许衍安蜷缩在锦被里的身子突然轻轻颤抖起来,像只受伤的幼兽。
他慢慢将手抚上丹田之处,指尖触到的肌肤有些冰凉,那里安静得可怕,什么也感受不到——没有灵力流转的温热,没有金丹碎裂时的剧痛,甚至连一点感觉都没有了,就像深秋枯竭的灵泉,再也激不起半点涟漪。
没有预想中的绝望,也没有怨恨。他只是眼神涣散地望着窗外,抬手遮挡过分明亮的月华。
苍白的指缝间,细碎的光尘如星芒般流转,明明触手可及,却在收拢指尖的刹那消散无踪。这一刻,他竟感到前所未有的茫然。
他回想起五岁那年,父亲抱着他站在承天殿前的玉阶上,指着满天星斗告诉他:“衍安'二字,取的是‘衍天道,安苍生’之意。”那时父亲的手很暖,托着他的后背,星光落进他仰起的坚定的小脸里。
可如今呢?
那股来历不明的灼热灵劲,如同一条淬火的赤练毒蛇。在他每次结丹的关键时刻便骤然爆发,将金丹雏形寸寸绞碎,又在功败垂成后诡谲地隐入经脉深处,任他翻遍典籍、试尽百药,始终寻不到破解之法。
许衍安把脸深深埋进锦枕里,上好的云纹绸缎立刻洇开一小片湿痕。现在的他,只能像个废物般终日躲在这方寸之地。母亲为了他日夜守在丹房;父亲贵为一宗之主,却要为了他四处奔波。
即使父母刻意闭口不提,但他比谁都清楚,数次凝丹失败对一名修士来说意味着什么。若不是靠着那些珍贵的丹药护命,他这副残破的身躯,恐怕早就撑不下去。
难道余生就要这样度过?让双亲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日日衰败下去?最后在他们面前咽气?这个念头刚起,他就猛地咬住被角,不敢再想。
许衍安强迫自己放空思绪,任由意识在虚无中飘荡。窗外月华不知何时已然隐去,寂静的室内,唯余少年不安的呼吸起伏。
次日一早,许衍安便已睁开了双眼。睡意全无,却只能静卧养息,连最简单的引气诀都不敢运转。侍女送来的灵药苦涩难当,他一饮而尽后,便倚在窗边怔怔出神,手指无意识地在窗台上划着剑诀轨迹。
实在烦闷了,他又一股脑地把箱笼里的符纸、柜中的阵旗、枕下的玉简统统翻出来。其实这些阵法、丹道、符学、剑诀他早已了熟于心,可越看下去他只觉得越是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许衍安突然重重合上玉简,“啪”的一声在寂静的室内格外刺耳,
算了……还是睡觉吧。
就这么过了几日——服药、发呆、强迫自己入睡。这样的日子,竟比凡人的生活还要无趣。
直到这日,晨光微熹,许衍安推开房门,久违地踏出院落。
是时候出去走走了。
不知不觉间,脚步已将他带到了剑鸣台外围。这里曾是他最熟悉的地方,如今却显得如此陌生。场中弟子们晨练的呼喝声此起彼伏,剑光闪烁。
许衍安停在原地未动,一时怔愣。
忽的远处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许衍安没转身就知道那人是谁,眉头一皱,紧接着就要离开。
“哟,这不是我们的少宗主吗?”周子陵倚在剑鸣台的石栏上,身边围着几个内门弟子,“怎么,终于舍得从龟壳里出来见见光了?”
许衍安脚步一顿,装作没听见继续往前走。
“听说少宗主最近在闭关研究凡人武学?”另一个弟子故意提高声音,"也是,反正都用不了灵力了,学几招花拳绣腿也不错,不如少宗主也教教我们?”
人群中爆发出哄笑。许衍安攥紧袖中的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告诉自己不要理会,可双腿却像灌了铅一般沉重。
“要我说啊,”周子陵慢悠悠地踱步过来,腰间佩剑叮当作响,“与其在这丢人现眼,不如早点把位置让出来给我坐坐。反正......”他凑近许衍安耳边,压低声音道:“你爹为了你这个废物,连宗主的脸面都不要了,天天去各派求人。”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狠狠捅进许衍安心窝。他猛地转身,却在抬手瞬间感到丹田一阵刺痛,手滞在半空未能再落下寸许。
“怎么?想动手?”周子陵夸张地后退两步,“大家快看啊,我们的少宗主要打人了!哈哈哈哈……”
周围的笑声像潮水般涌来。许衍安站在原地,这几年来这些年轻弟子明里暗里的嘲讽他虽早已习惯,但又突然觉得无比荒谬。
三年前,他是全宗仰望的对象,这些人见了他还要恭恭敬敬行礼;而如今,他们却敢当众羞辱。
远处,几个年长的弟子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别开了目光。
许衍安突然笑了。他整了整衣襟,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转身离去。背后又传来周子陵的嗤笑:“装什么清高,若不是靠着你爹,不过是个废......”
话音未落,许衍安突然回身,一记耳光狠狠甩在周子陵脸上。
“这一巴掌,是打你目无尊长。”许衍安声音很轻,却让全场瞬间寂静,“玄阳仙尊也是你能乱嚼舌根的?”
还未等对方反应过来,又是一巴掌抽在另一边:“这巴掌,是让你嘴巴放干净点,我许衍安再不堪,也轮不到你来置喙。”
周子陵没有防备,脸上顿时出现两道对称又醒目的红痕。他捂着脸,眼中闪过一丝狰狞:“你找死!”他猛地拔剑,剑气横扫而来。
许衍安站在原地未动分毫,就在众人惊呼之际,剑气却在距他衣襟寸许之处骤然消散。周子陵手腕一翻收剑回鞘,脸上怒意转为讥诮的冷笑:
“刚刚是我失言,还请少宗主恕罪。”
转变之快令人咋舌。
他突然又夸张地拱手作揖,周身却亮起护体灵光,
“您要打要罚尽管动手,我绝不敢还手。”说着竟主动凑近,在许衍安耳畔压低声音:“差点忘了你横竖不过剩几十年光景,到时候我定会记得在你碑前多上几炷香。现在让你出出气,又算得了什么?”
“来吧。”周子陵大手一摊,作出一副大方的模样。
许衍安指节捏得发白,却只是冷冷扫了对方一眼。转身时,听见身后传来刻意放大的嗤笑:“看来我们的少宗主现在连打人的力气都没了。”
背后又是一阵此起彼伏的哄笑之声。
回到房间内,许衍安却觉得内心出奇地平静。他只觉得今天运气有点不好,遇到周子陵那个混蛋。
许衍安知道他如此锲而不舍地来挑衅自己是为了什么。
周子陵本来是整个宗门最受瞩目的年轻一代弟子的新星。
可自从许衍安出生,便在承天阳宗一骑绝尘,抢走了本是这位宗门二长老嫡孙的所有风头。自此之后,"许衍安"三个字便如皓月当空,而曾经备受瞩目的周子陵,则成了无人问津的黯淡星辰。
如今他跌落神坛,他自是想带人来踩上一脚。
“罢了,横竖是出了气。”许衍安揉了揉发红的手掌,却又陷入沉思。
周子陵这人虽然可恶,但有句话说的却是事实——若他注定不能凝丹,与修仙者漫长的寿元相比,自己剩下的几十年光阴,不过弹指一瞬。
少年望向镜中自己苍白的脸色,他想:既然丹海已经濒临崩溃,又何必继续执着于修仙之道?既然曾经站上过高处,如今为何不能坦然接受平凡?折磨自己,连累父母。
他坐在塌前,想了很久很久,直到最后一点暮色被吞噬。
终于,许衍安下定决心——他要去凡间走一走,真正体会当个凡人,也许这样才能放下那份执着。
至于爹娘那边……是时候作个短暂的告别了。
少年来到案前执笔,他想说的话太多了,他提起笔,又放下,墨汁在砚中凝了又化,化了又凝。
“父亲、母亲...”
笔尖悬在纸上三寸,却迟迟未能落下。
他原想写很多——想说自己要去看看那些朝生暮死的凡人如何度过短暂的一生,想说自己要去学着做个普通的凡人,甚至想写...若能在凡尘中找到心安,便不回来了。
但这样的字句,只会让父母更难过吧?
于是他只抬笔写下寥寥数言——这样就够了。
可墨迹还未干,一滴泪就砸在了“勿念”二字上出卖了他,晕开一片模糊的痕迹。许衍安抬手轻轻拭去泪痕,苦笑着将信折好,压在镇尺下。
虽是不舍,但有些东西他迟早要去面对。
夜色正浓时,少年换上最普通的素色长衫,将发冠取下,只用一根布带束发。他环顾居住了十五年的房间,最终只带上了一样东西:儿时父母赠与的玉佩。
推开房门,山风扑面而来。月光下的石阶泛着清冷的光,像条银龙蜿蜒下山,消失在云海之中。许衍安深吸一口气,迈出了脚步。
他的脚步声很轻,轻得连守夜的弟子都没有察觉。经过宗门牌匾时,他驻足回望,云雾缭绕的殿宇在月色中若隐若现。
“就这样吧。”
许衍安轻声自语,转身踏入下山的路。夜露打湿了他的衣摆,山风卷起他的发带,但他没有回头,一步一步,走向凡尘。
对了,这里跟大家提一下我的设定,因为不想写太多太复杂的境界——不然我担心写成升级流,打架全奔着境界去了。
在这个修真界,凡是有灵根资质的都可以踏上修行之路,这类人引气入体后,可调用灵力,会比普通凡人厉害,寿命也比凡人略长,但离仙人还是有很大差距——那就是金丹(也可以说是灵核)。天赋高者在很小的时候就能结丹也不无可能,也有人一辈子也结不了丹,止步于一个修行者。而一旦结丹成功就算是真正踏入仙途,成为一个修道者,他们对灵力和灵气的运用不可同日而语。因此结丹之人寿命基本可达几百载,千载,甚至万载——这与自身修为有关。
修为的高低与修道者本人相关,不仅是天资灵赋的差距,丹海的差距,对灵力掌控的差距,对各类法道,如:这章提到的剑道、阵法、符道、功法、炼丹、炼器等的掌握程度都会影响到这个人修为的高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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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待一下小衍安下山会发生什么事吧,哈哈![垂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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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别山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