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踏上云舟后,小师妹很不对劲。
苏知月坐在云舟靠前位置的房间,边翻看起婢女递过来的消息卷轴,边把神识笼罩在座位在对门里小师妹三寸范围,不动声色观察小师妹身边动静。
能在剑门里大张旗鼓地刺杀,要么凶手有遮蔽天地的遁术,要么是场团伙作案,且当中必然有剑门高层参与。
苏知月更倾向于后者。
她带小师妹出门,除却处理自己凡间俗事和让小师妹历练两个缘由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引蛇出洞。
不尽快处理掉幕后之人,苏知月修炼也不大安生。
“只把巡逻队弟子丢出来顶包,刑堂何时变得这般无能了。”
苏知月皱起眉头,从前刑堂由她本人负责,还没遇见过这样明显若小儿胡闹的处理。
掌门两个弟子遇刺,当日巡逻队迟迟未到不说,反而古怪地集体昏睡,这种事情丢给三岁小孩看都知道里面有极大的猫腻。
可负责处理这件事情的刑堂却给出“巡逻队弟子擅离职守,受大师姐一剑后重伤的凶手在剑门附近欲疗伤时体内灵气失控,导致身陨”这般轻飘飘的答案。
放到她那个时候,提交上这种回复的弟子是要去悔过崖吹三年冷风醒醒脑子的。
“那凶手那边刑堂又如何解释?”苏知月合上卷轴,颇为心累地揉捏眉心,“一个普通的散修又能与楚师妹有什么纠纷、又是如何拿到剑门祖师的本命剑?”
婢女续上茶,“刑堂那边的解释是,凶手曾经是剑门的外门弟子,心思不正多次偷女修的衣服,被楚仙子揭发后又彼时负责刑堂的沉璧道君逐出剑门成了散修。”
“至于坐逍遥,在刑堂调查后给出的公示里显示是凶手个人机缘巧合得到。毕竟坐逍遥失踪几千年,谁也不知它流落到什么地方,蒙尘生锈后被无知者捡到当锈剑卖了也是极有可能的。”
“此人与楚仙子有过节,而且也熟悉剑门地界与巡逻队时间,因此提前动手给当日巡逻的弟子下昏睡药也不算难。”
听到这里,苏知月更加疑惑,“这不算难吗?”
在她眼里,让当日巡逻的巡逻队弟子集体昏睡才是最值得怀疑的事情,现在看来别人眼里反而并不惊讶。
“是的,不算难,”婢女斟酌了一下语句,毕竟巡逻队里传出来的荒唐事情如果细说是说不完的,“现在不比从前,巡逻弟子如今无需经过仔细筛选,因此多耐不住寂寞想借巡逻而下山胡闹的纨绔在。”
换句话说,不用别人拿昏睡药,他们自己都能天天睡死在青楼里面。
婢女看苏知月沉默,便顺势解释道,“曾经沉璧道君在的时候还好,后来他因渡雷劫失败元气大伤,现在还在洞府里闭死关。”
“如今上位代堂主的是几位长老推举上来的一个病秧子客卿,平日里瞧着便不大像能管事的。”
听着就像是在架空刑堂。
苏知月叹气。
这么多年过去修士没有进步不说,反倒越活越像凡人。也不知是不是应了物极必衰的道理,修真界在经历她当年繁荣兴盛之后,已经是在走下坡路了,她好像不能拿她那时的修仙者心性衡量后辈心性。
“最近楚师妹身边有什么动静么?”
刑堂那些解释看似通顺,实际总令人感到违和——世上真的会有那么多巧合吗?苏知月倒觉得警惕些更好。
她拿小师妹做引幕后者上钩的诱饵试探,但总是要把人安全无恙地带回剑门的。
“楚仙子平日里就是在屋子里待着,”婢女恭敬回道,“其余的事情便不知了。”
“好,那就去见见她吧。”
婢女迟疑,“您一定要与她交好吗?虽然无权干涉小姐交友,但是……”
“你说。”苏知月她此时已经站在楚忘笙门口,左手拎着茶壶,右手随时准备敲开对方的门。
“您不觉得楚仙子像一种人吗?”婢女咬唇,最终还是把心里话吐露出来,“就是那种,抢了好友未婚夫,楚楚可怜挎起男方手臂恩爱,再回头冲好友做鬼脸那种。”
生怕苏知月听不明白,婢女又纠结地做出概述性总结,“就是那种……不大道德且骗别人感情的女子。”
玄衣女道只是屈起手指有节奏地叩门,一幅漫不经心的样子。
“我倒不觉得她是你说的那种人。”
毕竟,小师妹怎么看都不像是有那种卑鄙心思的人。
——
楚忘笙在刻观音像。
最好的木材,莫过于苏知月那日送他的桃花枝,但他舍不得用,拿了另一块木材做底料。
那枝桃木,正摆放在桌面处的花瓶里,生机勃勃,顶端开出极小又极漂亮的花,凑近了能闻到甜甜的香气。
他是第一次刻小像,也没什么人教,故而在摸索期间用废了好多材料。
好在云舟上面有不少卖木材的商人,虽说贵了些,但总比没有好。
坐逍遥在他手里嗷嗷叫唤,“没天理啦!你拿我削这么硬的破木材,你信不信我碎给你看!”
楚忘笙不理会它威胁,“那你碎好了。”
人的手五指分明,最重要的是很灵活,他总不能变回原形削这硬邦邦的木头,可普通的刀子又砍不断木材表皮,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拿着坐逍遥做刻刀。
可坐逍遥个头太大,且它本身又不配合,不然耗费的木材也许会少些。
坐逍遥见威胁无果,只能很不甘愿地任由楚忘笙把它当刻刀用。
废了不知多少木材,楚忘笙终于得到一个外形还算满意的观音小像,只差观音的面容没有刻。
他看着小像空白的脸半天没有再动刀。
楚忘笙想不出观音具体长什么模样,毕竟他没有亲眼见过观音具体长相,市面上的观音像虽都是穿白衣、手持净瓶的样子,但面容却各有各的不同。
慈悲相说来简单,但具体雕刻起来却很有难度。
他端详小像半天想不出个门道,又听见有敲门声,只当是他之前找小二点的用来解渴的茶水到了。
“请进,把茶放在桌子上你就可以走了。”
来者把茶壶放在桌子后却没有走,而是又拿出茶杯倒茶放在他不远处。楚忘笙全幅心神都放在手中小小木像,自然没有注意到来者已然很自然地坐在他对面,不声不响于神识海里复习起剑法。
在楚忘笙终于无可奈何放下自己干瞪眼半天的小像时,来者慢吞吞地开口说了句“师妹”。
故甫一抬眼,他与她的目光撞了个正着,而后他手一抖,手里的坐逍遥就落在地上。
他很慌乱地侧开目光放在桌子上,“姐姐,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她早就来了,”坐逍遥发出得意地振鸣,“你刚刚不还在让人家走?”
苏知月就看见小师妹的脸色由红转白,而后小师妹语无伦次地冲她解释说,“姐、姐姐,你听我说,我刚刚那句放下茶水就走不是同你说的,其实我以为是来送茶水的小厮,你、我,我可以找那个小二过来跟你解释的。”
说这话时,小师妹的脸色又转红,像是被什么掐住嗓子不知道该如何说话。
苏知月从没看过脸色变这么快的人,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瞧着确实很有趣,明明自己还没有说什么话,小师妹本人反而慌成这个样子。
“你先喝口茶冷静一下,”苏知月没有坏心思地逗小师妹,她只是觉得如果再逗眼前人会露出很可怜的表情,故开门见山说,“我不是来跟你继续增加什么误会的。”
“我只是想知道,你最近为什么要疏远我,是我做的或者说的什么哪里会让师妹感到不快吗?”
“怎么会……!”楚忘笙下意识想要反驳这句话。
话并没有说完,玄衣女道分外认真地看着他,“我也是第一次做真正意义上的师姐,其它师弟师妹都有自己直系的师姐师兄教导,与我大多只有照面或些许请教关系。”
“因此,我并不是很清楚如何与一个比自己小许多的嫡系师妹相处。”
“但作为师姐,我不希望你我之间因为种种小误会而产生疏远甚至是仇恨,所以我愿意在这里等着你跟我一起把彼此的误会说清楚。”
她放缓语气,“楚师妹,我认为我们之间不应该有误会。”
楚忘笙愣神良久,好一会儿脑袋才能完全消化完她说的话。
因为它真的很像是一句情人间真挚的告白与承诺,但他又明明白白地知道她的话不带任何风月情思。
然后他低下头,很苦涩地小声说,“好。”
连他自己都想不清为什么自己会感到难过,他只能很直白地问她,“如果姐姐日后成婚了,也会如今日这般待忘笙好吗?”
但他又隐隐约约觉得他真正难受的地方不在此处,可再具体他自己也想不明白。
在他目不转睛盯着大师姐那颜色有些寡淡的嘴唇等待她回答时,反倒是地上那把坐逍遥用一种高人前辈看穿一切的语气抢先开口。
它说,“蠢货,你这是爱上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