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知月有些迟疑。
说实话,她现在看着风光,其实自身难保。
不是她多心,鬼知道会不会有人像她一样做场预知梦,提前对小师妹“追悔莫及”,而后直接把大师姐的脑袋提前为小师妹砍了呢?
再或者,小师妹她做了场预知梦,故意演戏放松苏知月警惕,实际是来了断恩仇呢?
如果真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太憋屈。
她应该与小师妹保持一定距离。
但苏知月就没了犹豫的时间,因为她手腕处银环系的铃铛在疯狂地响,像是在告诉主人你即将大难临头,还不快跑!
三柄剑自南、北、东三个方向分别刺来,婢女下意识要用身体挡住东面那柄,被苏知月拎起后脖颈往船上一扔。
婢女恍恍惚惚摔坐在小船,仍有些懵。
她看着桥上闪烁的刀光剑影,只恨自己修为低微没法帮忙,故转身对比她年纪小许多的红衣女修连连叩头,如抓住救命稻草般放声哀求,“忘笙姑娘,不,楚仙子!求你帮帮我家小姐!”
乌云笼罩在天空,一片漆黑中看不清楚忘笙的脸上表情。
婢女春花自幼服侍大家族的夫人小姐,看惯了人心险恶、后宅私斗,下意识觉得这个容貌与自家小姐相似的女修此刻脸上必然带着得意嘲讽的笑。
她会揣度这场突发的刺杀事件也来于楚忘笙绸缪,她会觉得楚忘笙是故意骗走自家小姐唯一的传送符。
她不敢抬头,她觉得浑身都很冷。
她可不可以赌楚忘笙不会放任剑门大师姐死,楚忘笙要怎样才肯帮忙?
桥上声音渐渐小了,婢女心里急得像是火在烧。
有那么一瞬间,她乱想自家小姐可能是死了。
大家族的婢女是为主子活的,要与主子定生死契。
主子死,婢女也不独活,说婢女是死士也不为过。
春花被人故意安排给魔种做婢女时,只觉得自己死定了。
当时年纪尚小的幼童,梳着干净利落的马尾,那双不祥的红色眼睛冷冰冰看着她。
“你怕什么?”
她那时抖着身子说不怕,头磕的一如今日响。
“我要去剑门拜师,可能会死在路上。”
她抖得更厉害,在一个五岁的孩童面前。
她听到小姐在叹气,很轻很轻,不像是五岁孩子会有的情绪。
而后,她的小姐当着她的面撕了那张生死契。
那孩子给了她一袋子灵石,“你还有别的生路可以走,不必与我犯险。”
怎么会有别的生路,在小姐撕了那张生死契时,婢女就认准了这一个主子。
“起来,你给醉鬼磕什么头!”
苏知月大声地呵斥住婢女动作,一身被划地破烂的玄色道袍被汗水打透,她反手握住北面袭来的剑,用力,“喀嘣”一声直接从中间捏断。
既然是刺杀,怎会给人单独留出一条西边生路。
因而南、北、东三柄剑是为了混淆耳目,用来藏着西边那把杀人剑。
确实是醉鬼,刚才离得远看不清,现在凑近了才知道这人已然醉到不省人事,彻彻底底昏睡在那儿,连袭来的杀人剑将近都没感觉。
苏知月把唯一的传送符往婢女后背一贴把人送走,才一脚踩在醉鬼伤腿,俯身轻轻拍了拍红衣女修的脸,“起来撑船,传送符只够一个人跑,你犯蠢惹出来的祸你自己收拾。”
“幕后之人既然敢在剑门动手,那必然有十足准备。此人虽能凌空御剑杀人千里外,但想来不会离剑太远,我们要先找到御剑人……”
醉鬼纤长的眉毛动了动,喉咙里挤出含糊地嘟囔。
苏知月凑近,才听清这醉鬼嘟囔什么。
说的是,“我才不是笨蛋呢!”
苏知月:……小师妹脑子好像不大聪明的样子。
重点不是在这里吧?
天光即将破晓,幕后之人似乎也意识到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故加快了动作,招招致命。
苏知月边单手应付飞来的三柄剑,边用另一只手锲而不舍拍着小师妹那张脸。
好累啊。
苏知月无语望天。
头好痛,心也好累,霁雪剑君他带小师妹时也是这般累么?
——
楚忘笙在做梦。
他又梦见了自己的过去,作为一柄剑的过去。
说实话,那段昏暗日子没什么好拿出来单独讲的——无外乎就是剑主拿着它杀了别人,或者别人抢了它杀掉剑主。
这柄剑不喜欢这样的日子。
因为它怕疼。
与其它剑相击时很疼、砍入其它人血肉时很疼、因为受损而被铁匠熔炼重铸时很疼。
在这样的疼痛中它生出了灵智化为人形成为了他。
那么多名剑啊神剑啊只有它成为了他,还是有名有姓的他。
总之,他超厉害!是独一无二那种厉害!是不接受任何反驳地厉害!
……然后他就隐隐约约听见有人打着他的脸并骂他蠢。
楚忘笙:!!!!!
我超聪明,你才是笨蛋!
楚忘笙想睁眼,可惜没睁开。
于时他拼尽全力地叫喊“我才不是笨蛋!我才不是笨蛋……”
但对方还是锲而不舍打着他的脸,楚忘笙怀着怒气努力掀着沉重眼皮,试了一次又一次。
他终于睁开了眼睛,“嘀嗒嘀嗒”地水珠子溅在他的脸颊。
宿醉的滋味不好受,楚忘笙迟缓地才闻到了血味儿,分出那不是水珠子,而是人的血。
“不要探头。”
楚忘笙依言躺回去。
他此刻才发现有一只修长漂亮的手紧紧握住银色却刻有青莲的剑身,而剑尖离他的眼睛,不过三寸距离。
那人温热的鲜血从划破的掌心,顺着剑身,从剑尖滴落在他的脸。
手的主人有一双比鲜血还红的赤色眼睛,冷冷淡淡看他一眼。
而后,她猛地握碎了那柄剑,“喀嘣”一声,然后漫不经心拍去手心里的残渣。
楚忘笙化形的时间很短,其实他分不大清人类情感。
他的心在那一瞬间发了疯的跳。
他不知道他是怎么了。
如果有一位靠谱的剑灵长辈在他身侧,会很明显地告诉他——
孩子,快跑。
那不是心在动,而是你的身体本能在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