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苏知月上辈子在天界有剑仙美名,却从未不带自己的剑。
不是没人肯给她锻剑,不过是剑需要细心保养,可惜苏知月用剑勤,却懒得做给剑保养缘故。
她平日处事懒散,杀生时更懒散,抽出敌人佩剑抹过对方脖颈,再不然就随便捡起枯树枝或别的什么当剑也成。反正不大拘泥剑本身,拈花摘叶,万物在手中皆可具剑的神态。
下凡后做剑修,倒出于责任感,稍微对剑上了点儿心。
有感情,但不算多。
无情道修感情本就淡漠至极。
在小师妹与大师姐间选后者的都会后悔,光看桃木剑此刻崭新状态,苏知月便知晓小师妹是个好剑主,至少要比她这个旧剑主对剑上心。
苏知月完全不敢想象小师妹此时心态。
辛辛苦苦照顾伺候五年的剑说跑就跑,见了旧剑主便忘了新剑主,简直是十足的小白眼狼行为。
梦中有柄刺穿苏知月心脏的剑,是柄桃木剑。
除却人,原来剑也是会后悔的,后悔最初站在苏知月这边,辜负了小师妹五年来对它的照料关心。
简直可笑至极。
一柄烂桃木芯子做的剑,墙头草行径,竟能耍的两任主人团团转。
风渐渐大了,有火舌舔舐在桃木剑剑身。接触火焰刹那,它似乎意识到什么,在女道手中疯狂发抖。
女道朱色凤眼里无悲无喜,安静将目光凝在船上女修脸上,等待对方回话。
若是女修说可,苏知月就烧了这剑回炉重造;
若说不可,经此一事,桃木剑定然了解不忠诚一主有何等下场,日后再欲背主也将有所收敛。
船上女修没有立刻做出回应。
“比起我,它似乎更喜欢姐姐。我好端端在观天阁楼杀着妖魔,刚抽出剑,结果它感知到姐姐存在,什么也不顾就飞来,”她发出声轻笑,只启唇道,“既然是姐姐的剑,那就听姐姐的。”
也就是说,小师妹好好的在妖魔堆历练,结果剑刚出鞘就飞跑到旧主位置,压根不顾失了剑的新主会不会死在妖魔手上。
观天阁楼也是剑门一处历练场所,里面实打实镇压妖魔。虽有法阵护着弟子不会死在里面,但也仅仅是保证人不死——如果小师妹是单纯的剑修,此刻大概要被妖魔打成重伤,最后半死不活被送回住处休养不知多久。
此刻渔船已经停至离桥极近位置,血腥味铺面而来。
苏知月这才发现,女修小腿位置的裙身处湿透一大片,裙身紧紧贴着小腿。由于那裙子与血颜色相近,空气中又起迷雾,远看并不会被人注意到。
就算注意到,再看她脚底倒下的酒壶,也会下意识觉得是她喝醉酒,那酒水洒落满襟。
如今看来,也是受了伤的,而且看她苍白脸色这伤必然不算轻。
“感觉好像是你刻意把剑召唤过来给她教训,告诉她你才是正主,她不过是占着你身份的替身。”心魔如此分析,“你刚才的举动叫什么?你与桃木剑主仆情深、蛇鼠一窝、狼狈为奸,上演一出恶心人的相逢场面。”
“你这做主子的忍痛要远离桃木剑,再给小师妹心口插刀、问小师妹如何处置桃木剑?她说不烧是恶心她自己,若她真说烧,护着你的人到时候必然把她活撕了讨你欢心,这又叫什么,给一棒子再送烂枣?”
心魔看热闹永远不嫌事大,声音都隐隐透着快活气息,“天呐,她居然没现在直接把你给撕了!我错了,你不是天生圣人,她才是天生圣人!”
苏知月:……啊,头好疼。
她真没想这样多。
手中桃木剑轻轻颤抖,它清晰传达出“心虚”这一情感,显然是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刚才行为不妥当。
在剑门内部历练还好,万一刚才是小师妹下山遇到险境时当如何?她会不会因为自己飞去找旧主死了?
船上女修在等,等苏知月如何抉择,周遭一时间似乎连空气都是凝滞。
苏知月阖眼不语,说实话,她从来不喜欢抉择选项。
回炉重造还要再费心血,不如——
没有任何犹豫,苏知月放手就把桃木剑扔进火焰付之一炬,那火在她手心越燃越大,已然超出正常锻造威力。
夜风细微,吹动女道裙摆,明灭间火光映在她脸上。
“您这是做什么?”
滋啦滋啦燃烧声音吸引来接苏知月回去的婢女,关心则乱,竟连基础法诀都忘了使,慌忙用双手舀水灭女道掌心火。
可婢女来的还是晚了些。
最后那点星火被扑灭时,女道微微发红的掌心只剩下木剑灰烬,以及那枚小小的带“楚”字的玉佩。
婢女目光滑过玉佩,轻轻“呀”一声,显然是知道玉佩主人身份,看见船上女修,顿时露出警惕表情,忙是伸手拦在苏知月身前。
“小姐小心。”
女道也不理人,捡起灰烬中的玉佩,自顾自把手心灰烬抖向河水。
她随意把玉佩往渔船方向一丢,拢袖俯视,“还你。”
心魔已然看不清此刻局势。
桃木剑抛弃新主投入旧主手心,该万分生气的是新主,该暗地欣喜的应是旧主。
怪哉,事实却是新主坐在渔船气定神闲,旧主一把火烧了桃木剑。
“你烧它,是因为它在你昏睡时认了新主?”
女道微不可察摇头。
“嘁。”
心魔能感知宿主没有说谎,它又猜错宿主心思,方才的快活荡然无存,发出轻轻嘁声。
女修涂了蔻丹的手指仍压在琵琶弦处,碎发半遮侧脸,低头不知想些什么。
婢女站在苏知月身前,从袖中掏出一张黄符,警惕盯着女修接下来举动,生怕对方会暴起伤人。
苏知月感慨万千。
从前都是别人防备她这个天生魔种,可能是大家总会下意识觉得她复活后提不动剑了。
可她当年断的是头,不是手。
心魔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仿佛看见极其可笑的事情,“居然有人觉得魔种弱小可怜,那他们知不知道小可怜虫不用堕魔、抬手就能扭断他们脖子?”
苏知月对心魔话语置若罔闻。
这般静止对峙毫无意义,故冲婢女微一颔首,“走了。”
她掐诀,灵力化大风席卷婢女手中黄符。
黄符落时引起船上女修注意,微微抬眼而望。
是张传送符——毕竟苏知月不是医修,怎么看都是让小师妹她自己传送去药峰医修处更好。
苏知月踱步到河岸处,身后传来一声极其慵懒的女声。
“姐姐,我现在腿断了,实在站不起来,你扔的符好像也捡不起来。”
这声音轻柔到似在撒娇,但却并不甜腻出格,“爬着去捡似乎有碍观瞻。”
“你也可以选择单脚跳着去。”
“两条腿都断了。”
“那就用灵力操纵傀儡给你捡,”苏知月总觉得对方身上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在,这是多年待人处事的直觉。
苏知月仍面色如常道,“我又不会治腿,只会帮人截肢。”
好奇害死猫,放在人身上也合适。
谁有什么样秘密苏知月半分都不关心,她真正在乎的只有渡完情劫回天界这一件事。
苏知月斜睨过去,目光透过薄薄雾气。
船上女修把一壶酒全干了,热到微微扯开些许衣襟,隐隐露出锁骨位置。
女修醉醺醺瘫卧渔船,侧身枕在琵琶处眯眼看人,像是深夜该被捉去让和尚道士超度的艳鬼,“没灵力了,方才从观天阁楼闯出来、再追着桃木剑一路向东,灵力都用光啦。”
船身下的河水倒映朦胧月影,她与船共同飘在水中月亮倒影上。
女修喝醉了,睁开的桃眼中潋滟水色近乎要溢出来,血将她的裙殷到更红。她只定定望向苏知月方向,玉手将鬓角碎发别好,唇边笑意盈盈不减,
“你会救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