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铃声刚响，路南星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教室。他不想再面对魏南哲，不想再被那道带着命令意味的目光锁定。他背着那个装着沉重“礼物”的书包，脚步匆匆地穿过走廊，只想快点离开这个让他窒息的地方。
然而，他刚走到教学楼门口，脚步就猛地顿住了。
一辆线条流畅、光泽冷冽的黑色宾利轿车，像一头蛰伏的猛兽，静静地停在不远处的梧桐树下。与周围学生们的喧闹和普通接送车辆格格不入的气场，让它瞬间吸引了无数或好奇或艳羡的目光。
车门打开，先踏出的是一只踩着精致尖头高跟鞋的脚，踝骨纤细，包裹在质感高级的黑色丝袜中。紧接着，一个高挑的身影完全显露出来。
女人看起来约莫二十七八岁，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烟灰色高级定制套装，衬得她气质冷冽而干练。乌黑的长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一张妆容精致却毫无笑意的脸。她的五官和魏南哲有几分相似，尤其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但眼神却截然不同——魏南哲的眼神是张扬或深邃，而她的眼神，是纯粹的、带着审视和距离感的冰冷，像淬了寒冰的刀锋。
她无视周围投来的各种目光，径直朝着教学楼门口走来。她的步伐不快，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所过之处，喧闹的学生们下意识地噤声让路。
路南星的心猛地一沉。他认得这个女人——魏南哲的大姐，魏南瑾。虽然从未正式见过，但他在财经杂志上见过她的专访照片，青屿市魏氏集团年轻一代的实际掌舵人，以手腕强硬、作风冷酷闻名。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路南星下意识地想后退，却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门口最显眼的位置，退无可退。
魏南瑾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人群，精准地落在了刚走出教学楼的魏南哲身上。
“阿哲。”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带着一种习惯性的命令口吻。
魏南哲看到魏南瑾，脸上原本可能存在的愠怒或不耐烦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带着点依赖的顺从。他快步走过去，脸上甚至带上了一丝难得的、带着点孩子气的笑容：“大姐？你怎么来了？”
“路过，顺便看看你。”魏南瑾的目光在魏南哲脸上停留片刻，像是在确认什么，随即那双冰冷的眸子便转向了……路南星。
那目光锐利如刀，带着毫不掩饰的评估和审视，从上到下，将路南星整个人扫视了一遍。路南星感觉自己像一件被放在拍卖台上的物品，从洗得发白的校服，到磨损的书包带子，再到他因为紧张而微微发白的脸色，所有细节都无所遁形。那目光里没有鄙夷，没有好奇，只有一种纯粹的、冰冷的计算和归类。
路南星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他下意识地攥紧了书包带子，指尖冰凉。
魏南瑾的目光只在路南星身上停留了不到三秒，便移开了，仿佛他只是路边一颗无关紧要的石子。她重新看向魏南哲，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妈让我提醒你，家教的事情不能再拖了。高三了，你的成绩必须提上去。”
家教？路南星的心微微一跳。
魏南哲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带着点不耐烦：“知道了知道了，不是说了在找吗？”
“不是找，是必须尽快定下来。”魏南瑾的声音冷了几分，“妈的意思是，找个有经验的在职老师。但我认为，找个能跟上你思路、年纪相仿的优等生或许更合适。”她顿了顿，目光再次若有似无地扫过路南星的方向，补充道，“当然，人选必须可靠，背景干净。”
魏南哲顺着大姐的目光，也瞥了路南星一眼，嘴角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行，大姐你说了算。你帮我挑吧，挑好了告诉我，我听你的。”
这句“我听你的”说得极其自然，带着一种全然的信任和依赖。路南星清楚地看到，魏南哲在面对这位大姐时，那种在学校里惯有的桀骜和掌控感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纯粹的、甚至带着点讨好的顺从。
魏南瑾似乎对弟弟的态度很满意，冰冷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出的缓和。她伸出手，极其自然地替魏南哲整理了一下有些歪掉的衣领，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宠溺的亲昵。
“嗯，我会安排。”她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但对着魏南哲时，那层冰似乎融化了一点点，“别让我失望，阿哲。你知道的，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
“考上A大嘛，我知道。”魏南哲的语气轻松，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大姐放心，你帮我找好家教，我保证好好学。”
魏南瑾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她最后看了一眼路南星，那眼神依旧冰冷，没有任何情绪，仿佛只是确认了一下某个无关紧要的背景板。然后，她转身，踩着高跟鞋，步伐优雅而冷硬地走向那辆宾利。
司机早已恭敬地拉开车门。魏南瑾弯腰坐了进去，车门轻轻关上，隔绝了外面所有的视线和喧嚣。黑色的宾利无声地滑入车流，很快消失不见。
整个过程，路南星像一个局外人，僵硬地站在原地，目睹着这一切。魏南瑾那冰冷的审视，魏南哲那判若两人的顺从，还有那句关于“家教”的对话……像一块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他的心上。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魏南哲谁的话都不听，只听大姐的。那种从小被带大的依赖，那种毫无保留的信任和服从，是旁人无法企及的。而魏南瑾对魏南哲的纵容和唯一的要求，也清晰地划定了界限——只要不影响那个“唯一的要求”，魏南哲做什么，她都可以兜底。
那么，自己呢？在魏南瑾眼里，自己大概连“背景干净”都算不上吧？一个需要打工维持生计、穿着破旧校服的“怪人”？
路南星只觉得嘴里发苦。他想起魏南哲强硬塞给他的手机，想起那句“不识好歹”，再看着眼前这辆消失的宾利和魏南哲此刻脸上还未完全褪去的、面对大姐时特有的温顺……巨大的落差感让他感到一阵眩晕。
“喂，发什么呆？”魏南哲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点惯常的漫不经心，仿佛刚才那个在大姐面前温顺的弟弟只是幻觉。
路南星回过神，发现魏南哲已经走到了他面前，正低头看着他，眼神恢复了那种熟悉的、带着点探究和掌控欲的光芒。
“我大姐，魏南瑾。”魏南哲随口介绍了一句，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炫耀，“怎么样，气场很强吧？”
路南星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魏南哲似乎也不在意他的沉默，他想起什么，目光落在路南星的书包上，眉头微挑：“手机……带着了？”
路南星的身体瞬间绷紧。他攥着书包带子的手更用力了，指节泛白。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魏南哲看着他紧绷的样子，忽然嗤笑一声，伸手似乎想拍他的肩膀，却被路南星下意识地躲开了。
魏南哲的手停在半空，眼神沉了沉，但随即又恢复了那种带着点玩味的表情。“行，有脾气。”他收回手，插进裤兜里，“家教的事你也听到了。”
路南星的心猛地一跳，警惕地看着他。
“我大姐让我找个‘可靠’的。”魏南哲故意在“可靠”两个字上加重了音，目光在路南星脸上逡巡，“你说……你要不要来试试？”
路南星瞳孔骤缩。他？家教？给魏南哲？这简直是天方夜谭！是另一种形式的羞辱吗？还是……新的试探？
他几乎要脱口而出拒绝，但看着魏南哲那双深不见底的琥珀色眼睛，话却堵在了喉咙里。他想起山顶的星空，想起那个书签，又想起魏南瑾冰冷的审视和那句“背景干净”……巨大的荒谬感和无力感席卷了他。
“我……”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就在这时，一阵低沉的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一辆火红色的跑车嚣张地停在路边，车窗降下，露出赵子轩那张带着看好戏笑容的脸。
“哲哥！走啊！‘飓风’新赛道开了，去试试？”赵子轩大声喊道，目光在路南星和魏南哲之间暧昧地扫了扫。
魏南哲看了一眼跑车，又看了一眼僵在原地的路南星，似乎觉得有些无趣。他最后瞥了一眼路南星的书包，丢下一句：“手机收好，等我电话。”然后，便不再理会路南星，转身大步走向那辆火红的跑车，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跑车发出一阵震耳的轰鸣，绝尘而去，只留下刺鼻的尾气和路边呆立的路南星。
路南星站在原地，看着跑车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沉重的书包。里面那个冰冷的手机盒子，此刻仿佛有千斤重。
家教？等他电话？
魏南哲的世界，和他路南星的世界，中间隔着的，何止是那辆宾利和跑车？那是他永远无法跨越的、名为阶级和命运的鸿沟。
而他刚刚萌生的、那点可笑的期待和动摇，在这巨大的鸿沟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和微不足道。他攥紧了书包带子，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却感觉不到痛。只有一种冰冷的、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清醒，在心底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