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南哲那句“家教”的提议，像一颗投入深水的石子，在路南星沉寂的心湖里激起一圈圈混乱的涟漪后，便迅速沉入了冰冷的湖底。路南星没有等来所谓的“电话”，魏南哲也再没提过这件事。仿佛那天的对话，只是他一时兴起的戏言，或是另一种形式的试探和羞辱。
日子似乎又回到了原点。路南星依旧沉默地穿梭于教室、咖啡馆和出租屋之间，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只是，书包底层那个冰冷的手机盒子，和魏南瑾那双审视的、冰冷的眼睛，像两道无形的枷锁，让他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也更加警惕地将自己缩进坚硬的壳里。
魏南哲在学校里依旧耀眼，只是他投向路南星的目光，似乎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有时是探究，有时是烦躁，有时又带着点……困惑？他不再像之前那样刻意接近路南星，但路南星总能感觉到那道若有似无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像芒刺在背。
直到一周后的某个下午。
路南星正在教室后排埋头整理笔记，教室里人不多，显得有些安静。突然，门口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他下意识地抬头，看见魏南哲和一个女生并肩走了进来。
女生个子高挑，穿着剪裁合体的私立名校制服裙，外面套着一件米白色的羊绒开衫。她长发微卷，披在肩头，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婉得体的笑容。她的气质和魏南瑾的冰冷强势截然不同，是一种带着书卷气的、令人舒适的优雅。她手里拿着几本厚厚的参考书和一个看起来就很昂贵的皮质笔记本。
“阿哲，你的数学笔记借我看看？上次那道压轴题的解法我还是有点模糊。”女生的声音清亮悦耳，带着点自然的亲昵。
魏南哲脸上带着一种路南星从未见过的、近乎温和的……耐心？他点点头，从自己桌洞里翻出笔记递过去：“给。解法在最后面，我用红笔标注了重点。”
“谢啦！”女生接过笔记，笑容明媚，“对了，魏阿姨让我提醒你，周末的家庭聚餐别忘了，南瑾姐也会回来。”
“知道了。”魏南哲应着，语气很自然，甚至带着点……放松？
两人站在魏南哲座位旁低声交谈了几句，女生偶尔掩嘴轻笑，魏南哲的嘴角也一直噙着淡淡的笑意。那画面和谐、养眼，像一幅精心构图的青春剧海报。周围的同学都忍不住偷偷打量，窃窃私语。
“那是谁啊？新来的转学生？”
“不是吧？好像是隔壁明德私高的苏晚晚！听说家里也是开大公司的！”
“她怎么跟魏少这么熟？”
“你不知道？苏晚晚是魏少他大姐亲自给魏少找的家教！听说成绩超好，年级前三！”
“家教”两个字像针一样扎进路南星的耳朵里。他猛地低下头，视线死死地盯在摊开的笔记本上，上面的字迹却模糊成了一片。原来……这就是魏南瑾口中“可靠”、“背景干净”的人选。一个和他完全不同世界的人。一个……女生。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难堪瞬间涌上心头。他想起魏南哲那天随口问他的“要不要来试试”，那轻飘飘的语气，此刻回想起来，充满了戏谑和嘲弄。他路南星算什么？一个连做他“可靠”家教的资格都没有的“怪人”？一个……被拿来打赌的玩物？
他攥紧了手中的笔，指尖用力到发白。他能感觉到周围若有似无的目光扫过他，带着同情、好奇，或者幸灾乐祸。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剥光了衣服站在聚光灯下的小丑，所有的难堪和窘迫都无所遁形。
“晚晚，你先去图书馆等我？我收拾下东西就过去。”魏南哲的声音传来。
“好呀，不着急。”苏晚晚笑着应道，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教室后排，在路南星低垂的脑袋上停留了一瞬，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但很快又恢复了温婉，转身离开了教室。
魏南哲开始慢条斯理地收拾书包。他拿起手机，似乎想发个信息，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教室后排那个几乎要把自己缩进课桌里的身影。
路南星低着头，细碎的黑发遮住了他的侧脸，只能看到他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嘴唇和绷紧的下颌线。他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抗拒的、冰冷的、生人勿近的气息。
魏南哲皱了皱眉。这几天，路南星似乎比之前更沉默了，也更……难以接近了。他原本以为山顶那晚之后，路南星会对他有所改观，会像他计划的那样，慢慢卸下防备。可手机事件后，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点，甚至更糟。
他承认，送手机是有点操之过急，带着点他惯有的、不容拒绝的强硬。但他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一个手机而已，至于反应那么大吗？他魏南哲送出去的东西，什么时候被人这样当面拒绝过？这让他感到挫败，也让他更加烦躁。
更让他烦躁的是，他发现自己对路南星的关注，似乎有些……失控了。他总是不自觉地寻找那个身影，观察他的反应。看到他因为自己一句话而抿紧嘴唇，看到他因为自己一个动作而微微瑟缩，看到他仰望星空时眼中纯粹的光芒……这些细微的反应，竟然会让他产生一种奇异的满足感，甚至……一丝怜惜？
怜惜？这个念头让魏南哲自己都觉得荒谬。他怎么会对一个男生产生怜惜？他喜欢的，明明是像苏晚晚那样，漂亮、优雅、家世相当的女生。他从小接触的圈子，他大姐给他安排的一切，都指向这个方向。
路南星……他只是个意外。一个因为一场无聊的赌约而闯入他视线的意外。他长得是挺……清秀？皮肤很白，眼睛很大，睫毛很长，安静的时候，确实有种……嗯，怎么说呢？魏南哲的脑海里忽然蹦出赵子轩他们私下起哄时用过的词——香香软软的。
这个形容词让魏南哲自己都愣了一下。他甩甩头，试图驱散这个诡异的念头。路南星是个男生！他只是在完成赌约！他只是觉得路南星的反应很有趣，像逗弄一只警惕又容易炸毛的猫。
对，就是这样。他只是觉得有趣。
魏南哲收拾好东西，背起书包，再次看向路南星的方向。路南星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像一尊冰冷的石雕。
魏南哲心里那股莫名的烦躁感又涌了上来。他鬼使神差地，没有直接离开，而是迈步朝着路南星走了过去。
脚步声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路南星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头垂得更低。
魏南哲停在他课桌旁，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低垂的脑袋和那截暴露在衣领外、白皙纤细的后颈。那皮肤细腻得不像话，在窗外透进来的光线下，几乎能看到下面淡青色的血管。
“喂。”魏南哲开口，声音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干涩。
路南星没有回应，甚至连睫毛都没颤动一下。
魏南哲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很不喜欢这种被彻底无视的感觉。“路南星。”他加重了语气。
路南星终于缓缓抬起头。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眼睛却异常明亮，像蒙着一层水光的黑曜石，直直地看向魏南哲。那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疏离、困惑，甚至没有了愤怒，只剩下一种冰冷的、近乎空洞的平静。
这眼神让魏南哲的心莫名地刺了一下。他准备好的话突然卡在了喉咙里。
“有事？”路南星的声音很轻，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手机，”魏南哲下意识地开口，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对，硬生生转了个弯，“……你用了吗？”
路南星看着他，嘴角极其轻微地扯动了一下，像是在笑，又像是嘲讽。“没有。”他回答得干脆利落。
魏南哲被噎了一下，一股无名火又窜了上来。“为什么不用？我说了给你就是……”
“我不需要。”路南星打断他，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魏同学的东西，我用不起。”
“魏同学”这个称呼，像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破了魏南哲心头那点莫名的烦躁和异样。他猛地意识到，路南星在用这种方式，在他们之间划下一条清晰而冰冷的界限。
他死死地盯着路南星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试图从里面找到一丝一毫的动摇或伪装，却只看到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这眼神，比愤怒和抗拒更让他感到……心慌。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他能说什么？命令他必须用？还是解释自己送手机没有别的意思？哪一种都显得可笑而苍白。
最终，魏南哲只是深深地看了路南星一眼，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有恼怒，有不解，似乎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狼狈。他什么也没说，猛地转身，大步离开了教室，背影带着一股压抑的怒气。
教室里只剩下路南星一个人。他依旧保持着抬头的姿势，看着魏南哲消失的门口，眼神空洞。过了许久，他才缓缓低下头，重新看向自己的笔记本。
一滴水珠毫无征兆地砸落在纸页上，晕开一小片模糊的墨迹。
他飞快地抬手抹了一下眼睛，指尖冰凉。
他不需要手机。
他不需要家教。
他不需要……那些虚假的星光和施舍的温暖。
他只需要……离魏南哲的世界，远一点，再远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