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似乎……遇上鬼打墙了。
暮钟时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所以他反复看了好多次楼梯间墙上的牌子,觉得自己的内心坚定在崩塌。
因为那牌子上写着四楼。
那样一个鲜红的罗马数字,却在晴朗的白天看的暮钟时心里发毛。
因为他刚刚才从四楼上来。
这时原本他上来的四楼楼下显得更加昏暗了,黑漆漆的身后像是张开了血盆大口的巨兽,叫嚣着让他知难而退。
可是暮钟时忽然把眼睛闭上了。
只见他伸手在那楼层指示牌翘边的一角划拉一撕,居然撕下了一张写着“四”字的贴纸,又把那张贴纸团吧团吧丢到了垃圾桶里,嘴里坚定评价道:
“这楼里绝对有人来搞过恶作剧。”
“怪不得传出来那么多离奇的流言。”
然后他顺利地上了五楼,见到了门口挂着木牌子的档案室,门口的垃圾桶还放着外卖袋子,暮钟时终于在这栋危楼里看到了活人的气息,上去敲了敲门。
里面叮呤桄榔传来收拾东西的声音,然后听见一声洪亮的“请进!”
暮钟时开了门:“是迪哥吗?我是小暮,胡主任让我来找您拿点资料。”
档案室很大,映入眼帘的一个个不锈钢书架上面放着成堆的病历档案,整个房间充斥着油墨的味道。档案的年限从90年代到现在,最早的病历被压在最下面,棕色的牛皮纸袋边缘都有了些泛黄发黑的颜色。
而最尽头的办公桌上,在一堆档案袋堆起来的书山里传来声音,一只手把一摞资料挪开,一个留着山羊胡的精瘦中年人着急忙慌地戴上眼镜,“来了呀哈哈哈,你看我这正忙呢,要不然早就给你开门了。”
可能是他挪动的资料袋哪里压到了他的手机音量键,原本极小的声音忽然变大,一声年轻女子的惊呼在空荡荡的档案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感谢大师给人家送的小心心,爱你哦~”
暮钟时:“......”
“大师您快帮我看看,人家的姻缘究竟怎么样嘛?您说年纪比较大,还有呢?”
暮钟时:“……”
迪哥:“……哈哈哈……”
他的手机还在一波三折的叫魂:“大师~”
于是迪哥歉意地笑了笑:“不好意思。”然后迅速拿起手机挂断,“小悠等一下,一会我再帮你看啊。”
暮钟时干笑:“迪哥您……业务广泛。”
迪哥:“哈哈哈,我干女儿,比较黏人……你是来拿资料的对吧,早就找好了,就在这。”
他跳起来去够面前最高的一摞档案小山,努力半天没够到,被暮钟时一伸手拿到了。
迪哥讪讪笑笑,擦了擦脸上并不存在的汗,“真不愧是年轻人,长得真高啊。”
暮钟时:“没什么,谢谢迪哥。那东西拿到了我就先走了。”
迪哥:“没事没事,慢走啊。”
“对了,迪哥。”暮钟时忽然停下来,“想问问您楼下四楼靠中间的一间病房,以前是不是有个读高中的小孩?”
迪哥:“楼下?你说这栋老疾控楼啊?不记得了,你问这个干什么?”
他忽然讳莫如深地凑近了暮钟时,“你可别是在楼下看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我和你说……这栋楼闹鬼!”
他像是说过无数次一般拿出一套流利的说辞:“我有一次在楼下啊......你可别不信,要是后面遇上了什么可以来找我啊,咱们内部人员我给你们拿八八折优惠......”
这下算是找到了医院流言的源头了。
暮钟时笑了笑,只说:“没什么,在那里捡到个东西,有点好奇。”
胡主任:“读高中的小孩?”
暮钟时:“嗯。”
胡主任:“呦,那可太多了,现在光咱们呼吸科住院部就有二十几个读高中的孩子,更不用说几年了。”
暮钟时:“那疾控楼是哪年不用的呢?”
胡主任思索了一下:“嗯……大概四年前吧。”
四年前……那就是15届考生了。
暮钟时想了想。
找个机会回学校看一眼吧,要是他考上了的话,现在应该是大四的学生。看那个字,应该考上了,字好看的人成绩不会差的。
胡主任反问他道:“怎么忽然想起来问这个?”
暮钟时道:“在疾控楼捡到了一本书,应该是笔记本,上面的字很好看。”
“哈哈哈!”胡主任笑道:“你也知道人家的字好看呀,怎么不好好练练自己的字呢?读书那会写的还算凑合,现在写的越来越不像样子了。”
暮钟时汗颜:“您看病历吧,看病历。”
“说到这个,你去档案室看觉得那环境怎么样?”胡主任翻着病历本,随意问到。
暮钟时诚实道:“储存空间不太够了,储存病历数量多年限久,存在文件损坏的可能性。”
他忽然想起来什么,笑了笑道:“迪哥倒是工作充足,生活丰富。”
胡主任看了他一眼,自己也笑了:“你也知道,疾控楼得拆了,医院考虑着把档案室迁到咱们楼负一楼去。阿迪是医院的老人了,也到了退休年龄,医院考虑换个人来管理。”
他笑叹了一声。
“连你都看出来了他不着调,他是当年院长的亲戚,被调进来管着个闲职,话又多,一来二去的和我们这批人关系都还不错。平时就喜欢鼓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什么神神鬼鬼,怪力乱神的东西,这把年纪了也没结婚。按着辈分你们小辈都得叫他叔了,偏不服老,就要叫哥。”
暮钟时笑道:“这疾控楼闹鬼的事情不会就是他传出来的吧?”
“这你也信啊。”胡主任拍了拍他的肩膀“少和那些个年轻的小姑娘们八卦了,咱们下午还有个正事呢。”
他从那本病历里面抽出一份递给暮钟时。
“这个孩子叫徐舟亦,下午做手术,听说是在郊区飙车出了问题,撞到了脑子,一下子没了意识,现在还昏迷着呢,已经有小半个月了。稍微有点心衰,面颊出现了无意识青紫,间断窒息。”
暮钟时快速看了一眼,“18岁?”
现在小孩真是玩得开哈。
“和精神科的联合手术,这费用不便宜吧,家属怎么说?”
胡主任抬起手比了个五。
“人家妈妈有钱,给了医院这个数,说只要能治好,技术和仪器都可以用上。现在还每天都过来守着呢。”
“好的,明白了。”
等胡主任一走,原本装作认真写核对卡的小和立刻从护士站探出头来,好奇道。
“钟哥,听说你去疾控啦,怎么样怎么样?”
暮钟时把外出的白大褂换下来,穿上了备用的。
“什么怎么样,就那样啊。”
小和神神秘秘道:“鬼呀。”
她悄悄压低了声音,故作玄虚地问暮钟时:“这事在咱们院都快传疯了,就说疾控那边的走廊里会有鬼哭狼嚎的声音。”
暮钟时冷漠脸:“那是窗户没关好。”
“那无人却显示运营的手术室门呢?”
“电闸故障。”
见他解释的一点意思也没有,小和有些失望。
“走不出的楼层呢?”
“真正的楼牌在拐角第一个墙沿上,是个木牌子,你们在楼梯间拐角看见的那个大概是哪个小孩的恶作剧。”
他顿了顿,吐槽道。
“孩子都敢去的地方,却把你们吓成这样,都是谁给你们说的江湖传闻?”
小护士有些不服气。
“就是在疾控上班的迪哥啊,他亲眼看见的。”
暮钟时道:“那你们大概是被那老不正经骗给了。”
小和想做最后的挣扎,“那深夜里女人的叹息声呢?这个总没有解释了吧。”
暮钟时想起来迪哥所谓“粘人的干女儿”嘴角抽了抽。
呵呵。
“这个你们亲自去问迪哥吧,我查房去了。”
他带上新的口罩和大褂,摸了摸空荡荡的空袋,刚想再去邱姐那顺一支,才想起来今天的份额已经被用完了。
好吧。
他忽然看见了旧大褂上别着的钢笔。施施然把这只“新宠”拿下来,优雅地别在了衣袋上。
“嗯嗯,崔女士您今天感觉怎么样,有胸闷气短吗,有咳痰吗?今早排便情况怎么样呢?……”
“霍老师您不能再喝酒了,再喝您的这个酒精性肝炎永远好不了,然后肝上就会形成一个个血洞烂掉……家属拉着点……”
“诶——对李奶奶我又来了——您听得见吗——您今早感觉怎么样,有喝过水吗?——不是,我不是说我,是说您——您吃过饭了没——要做手术了——”
“嗯嗯……是的我还没结婚……对单身……不好意思,我配不上您的女儿,您可以把她介绍给我优秀的同事秦医生,他着急结婚……”
一连三十几间病房巡视完,他走笔游龙地写完病历,准备像以往一样在签字处画个名字,笔尖却突然一顿,最后工工整整地写下了“暮钟时”三个字。
算是报答这支笔带给自己的好运。
毕竟今天的巡视简直可以用无比顺利来形容,没遇到指着他鼻子骂的家属或者是不配合的病人。
他将记录交给邱姐,叮嘱了哪几床需要特殊看照之后准备下三楼上台。
“呦,小暮,字长进了哈,自己偷偷练了?”
“换了支好用的笔。”
“行吧,之后都这么写就好了。祝你手术顺利。”
“谢谢您,走了。”
等到手术台上冷白的光打开的那一瞬间,暮钟时稍微看了一眼那个少年的脸,心里对对方的标签从“一个找死的纨绔子弟”改为“一个长得不错的找死纨绔子弟”。
没有惋惜也没有停留,他非常完美的完成了自己的工作,然后将剩下的部分交给神经科的老师,下了手术台。
手术结束后,每一位参与手术的老师都表情奇怪,但是碍于家属在场没有多说什么。
因为按照他们的经验来看,这个病人原本是救不活的。
对于徐舟亦的病情,其实医院都觉得很奇怪。
严格来说他的心肺功能并没有任何问题,车祸造成的脑淤血造影在X光片里面就看出来了,开颅引血后也确实没发现其他问题,但是人就是醒不过来,而心肺的问题是一开始全身衰竭的遗留问题。
因为送来的时间已经错过了最佳抢救时间,脑干损伤已经不可逆,连带着全身器官衰竭。但是抢救中不仅一直维持着稳定的生命体征,手术预测的风险也一样都没有出现,简直就像是冥冥之中有一个什么东西吊着他的一口气。
已经在医学上都快宣告死亡的人,现在居然还能插着管维持着呼吸,只是却没有灵魂,只有一具躯壳,保持着植物人状态。
简直就像是一个奇迹。
看他后面的命吧,也不知道他这样的状态能持续几年,反正他家里有钱。
等到暮钟时下班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他换了便服,有些爱不释手地把那支钢笔揣在包里带了回去。
医院旁边的街上有个风水易经馆,因着做医院产科的生意,开在旁边有些年头了,昏黄的光线看不清店里的摆设,只能远远看见一座古朴的木坛上供得不知道哪路神仙,桌上不时还有那老头的烟枪。玻璃窗上用几个红色的胶带贴做“取名”“风水”“算命”“解卦”,颇有几分江湖骗子的意味。
老头姓易,是一个喜欢穿长褂的清瘦老人,平时喜欢戴着个黑色的圆片盲人镜故弄玄虚,随口给路过的人看相,然后招揽脑子不好使的冤大头上门送钱。
暮钟时坐地铁的路上必须经过这条街,又一次看见老神棍拿着他的烟枪坐在门口的竹椅上时,脸一黑,连忙加快了脚步。
原因无他,在暮钟时刚刚来医院时就被这老头看着他的脸做了个评价。
“小友,我看你面中带煞,额心一点红隐隐作现,这说明……”
暮钟时无奈道:“说明什么,大限将至还是命犯桃花啊?”
老易头认真道:“都有。”
暮钟时抬腿就走:“都有?您还是换个人忽悠吧。我的同事们你说的都是这两个词,到我这倒是新意了哈,还都有。”
“小友,你别不信呀。”那老头绕到他面前,指着他的脸,“你看,你这脸上黑气乍现,说明你将来必定被厉鬼缠身,但是这额心的红光不似作假,甚至有愈演愈烈盖过黑气的征兆,再加上你相貌不俗……”
暮钟时:“怎样?”
老头儿:“这说明你命犯阴桃花!”
暮钟时:“阴桃花?”
老头儿:“这阴桃花可不常见,小友你可真是艳福不浅。这玩意儿和结冥婚一样,搞得好会旺的,轻则升职加薪,重则大难不死,就像是家里养了仙妻一样会保佑你的。但是……”
暮钟时:“但是?”
老头儿:“但是这东西说白了都是厉鬼邪煞,搞得不好就会生生世世纠缠着你,怎么样也挣脱不开,会短命倒大霉的……”
暮钟时在听到升职加薪那里就听不下去了,自己在医院,光读书和规培就用了十六年,职称什么的不光要科研学历还要资历。要是他真的命里有那么一位“仙妻”,应该在他填高考志愿那天就劝他转行。
作为一位唯物主义者,直接走不太好看,他还是耐着性子听完,但是听到“短命倒霉”那里翻了个白眼。
“好的,大爷,阴桃花,我一会还要去上班,改天再听您讲传统文化糟粕哈。”
那老头喋喋不休,在他身后还不忘喊:“小友你这个简直就是易书上的典型案例啊,太标准了一定会犯的,到时候一定要来找我啊!”
找你?
暮钟时腹诽。
找不痛快还差不多。
之后老头儿每见一次暮钟时就会和他说一次这个事情,暮钟时从一开始的礼貌劝退到充耳不闻再到绕道走,心里对他称呼也从大爷到老头儿最后变成了神棍儿。
“易师傅,您是看上我身上哪一点了非要缠着我,我像是人傻钱多的样子吗,真不是冤大头。”
“大头小友。”老头儿一本正经。“这话可不能乱讲,我耳顺之年的人了必不可能纠缠于你,这要是让你的阴桃花听见了那可就是罪过罪过了。”
暮钟时听着他擅自给自己的称谓一脸黑线。
于是这老神棍成了暮钟时除医院家属外最怕的第二人,暮钟时低头玩手机希望他看不见自己。
“大头小友——”
又来了。
老头原本笑意盈盈地迎上来,到了暮钟时面前却变了神色:“小友,多日不见,怎么你这脸上的黑气都快变成实体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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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喜帖街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