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医生401三床术后增生严重,私自把伤口挣开了,我们拦不住啊!”
“暮医生,423一床把留置针拔了,非说你给他安排的检查是坑他钱。”
“暮医生,暮医生,神经科那边下午六点那会有台联合手术。”
“暮医生不行啊,咱们呼吸科这边四点半也有手术啊。”
“暮医生啊。。。。。。”
“暮医生。”
“叫家属劝他,实在不行上束缚带。”
“告诉他,现在只有我能救他的命,他爱治治不治就算。”
“两台手术一起,让胡主任主持四点那场的后半场。”
“告诉多学科那边我会过去。”
“听到了。”
“好,这就来。”
“嗯嗯,明白,你去吧。”
暮钟时握着挂了的电话,顿了顿,面无表情地扬起手臂。
这一天天的!
本来上班就烦!
他砸电话的手突兀地顿在半空,最后还是把电话矜贵优雅地放下。
算了,要是坏了还得我赔。
一个优秀的成年人可以自己消解负面情绪。
他理理自己的衣襟,转身进了休息室的洗手间。
七步洗手法,内外夹攻大……开不完的会,做不完的手术,骂不完的领导,数不尽的牛马,乌泱泱的病人叫喳喳。这日子不多顺点棉签和口罩真的过不下去了。
他转身地擦干净了手出了门,下一个进去的同事秦子都进去一看:“哇靠,暮钟时,你又顺洗手液!”
回应他的是一个嘹亮的口哨。
暮钟时顺手拿下来旁边的蓝色记录表,顺着字一行行看下来。
嗯,下午去疾控楼,挖槽那地方墙皮都快掉没了鬼都不愿意去,又安排我,医院的排资论辈也是没谁了。
他扯下来旁边用线绑着的黑炭笔,却只摸到一个空荡荡的笔帽。
呦。
他眉毛一挑。
这刚进来的小护士有前途,这么快就走上在医院发家致富的正确道路了。
他一个探身凑到旁边护士站,长臂一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获取物资。
“谢谢邱姐,借您笔一用。”
“小暮,又是你。行吧行吧,用完记得还给我啊。”年长些的护士长嗔怪地笑了笑他,摆摆手写记录去了。
“那肯定。”他摘下了口罩把笔帽一咬,飞快的留下了他走笔游龙的大名,一边应声嘴里含糊不清。“绝对给您全须全尾的还回来。”
邱若看了看他的脸,道:“你们年轻人还是太拼,看看你这个黑眼圈,这段时间熬狠了吧,轮休的时候好好补补。”
“谢谢邱姐关心。”暮钟时把笔夹在衣袋上,轻车熟路地从柜子里拿了个新的口罩拆封戴上。“走了,我去疾控一趟。”
“注意安全啊,那快拆了,小心些!”
邱姐嘱咐完一低头,
“小暮,你又顺我的笔!”
可她的话却不假,暮钟时白,头发颜色却很深,漆黑的瞳仁和锋利的眉眼更添冷峻,眉尾缀着一颗小痣,破坏了这张五官分布卓越的脸,总显得他有些不近人情。再加上嘴毒,以及病人间的一些流言。
“就是他。”
“名字不吉利。”
“成天丧着张脸。”
“听说他手底下死了好多人。”
“啧啧啧,我可不想要他来做我的主治医生。”
“还给病人乱开检查……”
“听说还收红包……”
最终,获得了个冷面衰神的称号。
现在这个丧门星眼下还添了一大团乌青,更添催命的惊悚感。
“每当死神来临,你就离死不远啦!”
几个住院楼的小孩围在一块,其中一个把自己的卫衣兜帽带起来,压低了嗓子拖着声音鼓弄玄虚。
“是啊,你死定了,小鬼。”
从天而降一只大手,那小孩原本瞄准了对方的胸腹正要踹他一脚,却冷不防看见了口中“魔鬼使者”的脸,吓得哇呜一声大哭起来。
“钟时啊,你何必和这些小孩子计较。”
“胡主任。”
暮钟时一松手,那小孩落了地立马脚底抹油似的溜了个干净。
“跑的真快,跟个成了精的小土地似的。”
他看了一眼,点评道。然后转过身准备听胡主任的意见。胡主任其人和蔼稳重,是在院三十年的老人,暮钟时的上级,同时也是他的带教老师。按照暮钟时对他的了解,亲自来找他的事情一定是大事。
“童言无忌,你倒也不嫌弃。”
“丧门星?还是死神的使者?”暮钟时哈哈笑了笑。“他们说的也不假,我手底下手术失败的病人确实是全科数一数二的。多少病人背后嘀咕为什么我还没被开除,呵呵。”
“胡说。”胡主任撇了他一眼。
“他们不了解,你是咱们科技术最好的医生,排给你的自然都是危难杂症,又不是神,我们都只能尽力而为,在死神手里抢人这件事上,没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了。”
“这是对我的夸赞吗,老师。”暮钟时插兜笑了笑。看见聊天的话题并不是工作范畴,他不自觉地换了更亲昵些的称呼。
胡主任摆摆手:“不和你闲聊了,一天天的净贫嘴。咱们说正事。”
他透过窗子看向在医院东南角的那栋建筑,距离隔得远了些,只能隐隐在树荫的遮蔽下看见青白色的屋顶。
“你下午到疾控找一下阿迪,你应该叫迪哥,他管档案室。那里帮我取个文件回来,我已经和他说好了。”
暮钟时开玩笑道:“您这还说重视我呢,这不马上派我去跑腿了。”
胡主任佯装生气道:“怎么,不实习了师傅就使唤不动你啦!”
“哪能呢。”暮钟时道“这就去。”
暮钟时入院7年,从实习的时候就听说有疾控楼,却基本没来过。这地方是91年的建筑,离现在有了将近30年的历史,加上03年的**带给人们的伤痛太过惨烈,院里的老人们说那里死了好多人,以至于常常流传出一些恐怖传说。有说打不开的门,窗台上的脚印,深夜走廊里的呻吟声,还有盈洗室的血手印……
暮钟时站在一楼的院子里,迎面刮起来一阵阴风,只觉得传闻也不全是假的,至少这栋楼看起来很有做鬼屋的潜质。
老到掉墙皮的灰白色外墙,破碎的瓷砖掉了一地,被雨水腐蚀得发黑的屋檐,其因为潭州丰盈的水汽还长了些青苔。
一楼的老保安从睡梦中惊醒忽然看见这荒败的院落里站了个白影,一下子吓得“咣当”一声,把泡着浓茶的水壶碰到了地上。
他颤颤巍巍地扶起眼镜,大喊道:“谁啊!站在那干什么?”
暮钟时抬腿信步走过,路过保安室旁边亮了一下胸卡。
“呼吸科,暮钟时,替胡宇梁主任来找迪哥。”
那保安这才反应过来不是自己发梦憧大白天见鬼了,抬起手给暮钟时开了门。
“老迪在档案室,五楼。”
“谢谢。”
暮种时进来环视了一圈,死心发现没有电梯,两眼盯着楼梯那锈迹斑斑的扶手,确认被这玩意刮一下绝对要去急诊打破伤风,认命地把双手插在白大褂兜里,上了楼。
这疾控不愧它“鬼楼”的美名,明明是白天,走廊里的空气却昏暗混浊到了要开灯的地步。这里的灯大概也是老员工了,昏黄得几乎看不见,不时还刺啦刺啦闪几下彰显存在感,似乎下一秒就要断气。照得这的空气像是上万个结核病人在这咳嗽过一样。
暮钟时第四次好心关上走廊里的窗户,制止了鬼哭狼嚎般的风声,漆黑的眼瞳幽怨地看着远处的走廊尽头。
到底是哪个傻b设计师设计的走廊。
这楼的楼梯是老式的单行回廊。上了一层楼之后只有穿过整个二层来到对面的尽头才能看到去三楼的楼梯,平白无故增加劳动量。
暮钟时体力不差,但是他懒。
所以他在心里诅咒这个楼的设计师。
“真的是鬼都不会来。”
三楼是手术楼,走廊封闭无窗,连走道都要修得宽敞些,供电也好了不少。暮钟时对这样的环境很熟悉,反正也没人,他索性放下了端着的架子,把袖口的扣子解了一颗。
“滋……”
什么声音?
“滋……滋啦……”
这个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次暮钟时彻底确定不是自己的错觉。忽然,他背后一毛,有一种强烈的直觉……
有什么东西,现在,正站在自己上身后!
他定了定神,猛得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没有什么异样。
暮钟时心烦得皱了皱眉头,他转过身,瞳孔却忽然一下睁大了。
就在他前方,一间手术室的灯悄然亮了,通红的三个字映在他的眼中,这栋已经废弃多年不用的手术室现在正显示“手术中”。
而且就像是引诱他一般,那间手术室的大门正开了一角,正露出漆黑的缝隙看着他。
就像是里面潜藏着无数只眼睛。
于是暮钟时动了。
他抬腿一点点向着那间手术室走去,抬手摸上那老旧的门把。
进来吧……
快进来呀……
暮钟时的眼睛看着那道缝隙,手上一点点拉开手术室的门。
“嘻……”
然后门“怦”得关上,只在空气里扬起一阵灰尘,而关门的人甚至泰然得扇了扇面前的空气,一副很嫌弃的模样。
“手术中”的字眼被气到一般闪了闪,似乎还打算有些什么动作,却在下一刻彻底哑火了。
“啪。”
暮钟时站在电闸那里缓缓吧电闸门合上,从口袋里抽出一片消毒湿巾擦了擦手,评价道:“都不用了还开着电,医院真会把钱花在刀把上。”
然后这冷静哥信步上了四楼。
二楼和四楼都是住院楼。但是四层的磨损痕迹似乎还好,大部分东西都还保持着原状,甚至能看到护士站未能合上的抽屉,暮钟时看见了笔筒里似乎还插着好几只黑色碳素笔,抽出一只在纸上试了试,发现笔珠已经彻底不会动了,遂作罢。只是在心里连连可惜。
可能是废弃不用得匆忙了些,病房里的东西就显得很凌乱了,床单被褥倒是都不见了,只剩下散乱的病床和倒地的床头柜,还有散落一地的生活用品。
暮钟时是眉毛抖了抖。
好歹是没有落下什么食物,不然今天他还能看见小型啮齿类动物。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暮钟时脚步快速略过,朝尽头走去,直到看见了一间病房里一闪而过的银光。
那好像有只钢笔。
然后高冷的暮医生倒着走回来了。
事实证明他的眼光不差,在这间散落了教辅书的病房地上静静躺着一只成色不错的派克笔,暮钟时捡起来一看,还是自己读书时最流行的那个款式。
这下他更想把这小玩意顺走了。
还是随便拉开旁边的一本书准备试试笔尖流畅度,打开的一瞬间却被里面的字体惊艳了一下。这字写的真好看。
走笔游龙中不失秀骨,笔端润泽,走势却很锋利。
只是这书的主人公似乎在默写一篇课文,仔细看看还是高三课本里的《项脊轩志》,暮钟时欣赏着读了一下,
“……其后六年,吾妻死,室坏不修。其后二年,余久卧病无聊,我也无聊……乃使人复葺南阁子,其制稍异于前。然自后余多在外,不常居……”
嗯?
暮钟时确认自己没看错,又倒回去看,确信在篇诗文里确实加了那么一句“我也无聊。”还加的无比顺畅,字形都不带随意一点的,就像是青年默写时的有感而发。
暮钟时轻笑一声。
他像是发现了什么乐趣,专心致志地在这本书里找茬。发现在诗文里或者是边边角角里,不时就会出现主人的小牢骚。
“烦死了……”
“94天。”
“想出去……”
“不想打针……”
“……好疼啊……”
有些时候还有笔触生动的简笔画,一个动漫小人像是超级英雄一样把笔和书当做武器在打怪兽,又或是小人拿着行李箱站在了一所高校门前,那门还越看越眼熟……海棠树,罗马门,校门口的大石块上写着……南医科大!
这不是他的母校吗?
这么巧的吗……暮钟时笑了笑,拿起刚刚那只派克笔,原本打算在插画下面写一句“加油。”转而想到人家可能都已经考上了,自己这句迟来的祝福就显得有些多余,只好顺手在上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暮钟时”三个字落在泛黄的纸页上,透着沉淀已久的墨香。
他把笔放在手上转了转,惊讶于这只笔几年了墨迹还没干,而且写起来无比顺畅,于是盖上笔帽慷慨将其收下,满意离。
在走到一半时忽然想起来,好像忘记看这位朋友的名字了,毕竟拿了人家的东西,总该给人家说句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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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喜帖街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