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过境迁。
“师祖,掌门吩咐下来,明天祭天大典请务必到场。”一名小弟子乖巧的站在门槛外,对房内翻着经卷的子艳传话。
子艳轻笑一声,目光从书上移向那孩子:“又是请,又是务必,他下个命令,没得还这么客气。”
小弟子打了个寒颤,低头道:“师祖,话我带到了,明日千万要现身,可别驳了新掌门的面子。”
“知道了,你回去告诉他,明日我必携大礼相拜。”子艳声音听不出喜怒,再不看那弟子一眼。
自那年子艳登上千嵩掌门,至今不过百年。前日里子艳辞去掌门一职,亲自扶了尚文门的大师兄陈弦上位,众人猜不得她的心思,只是人后有这样的谣言相传——子艳那尚武门的亲师弟邱小翰近年来罹患重病,子艳有心叫邱小翰远离纷杂,自始便没那心叫他做主。
原本百年前尚文门有个前任掌门宇文摩极看中的苗子,孟城,那少年若是活到如今,正是堪当大任的年岁。个中细节变故不得知,只是彼时尚文门排行最小的师弟陈弦,如今,已成了大师兄。
“师弟,身上的伤好些了么?”子艳踏进邱小翰的房门,邱小翰正叫灵丹长老整治的嗷嗷叫唤,性子比少年时一分不变。
“灵丹长老,你饶了我罢,我的伤沉疴旧疾,哪是你一时治的好的。”邱小翰见子艳来了,忙拉起衣袍遮住了身上的新伤。
灵丹长老一巴掌虚打在邱小翰手上:“你倒也知道是沉疴旧疾,谁又许你夜半偷偷去练剑,旧疾未愈平添新伤。正好子艳来了,你瞧瞧你师弟背上的伤,再如此下去,我可就不管他了。”
子艳脸色不佳,拎起邱小翰肩上搭着的衣服,赫然几道自体内发出伤痕在肌肤上翻滚。
“小时候逼你练剑你不练,如今倒练的起兴,不要命了?”子艳把衣服甩进邱小翰怀里,坐在一旁眉头紧蹙。
“师姐……嘶……”邱小翰又讲不出话来,灵丹长老一动他的肩,身上就分筋错骨般的剧痛。
“灵丹长老,就没法子让他别这么痛么。”子艳见邱小翰痛的脸色煞白,冷汗直冒,终是心软了。
灵丹长老资格在子艳之上,是个老顽童性子,自然没那些好气,手上不曾停下,声音愠怒:“他自找的,疼也给我忍着。等哪一天他不知道疼了,离玩完也就不远啦!”
子艳一听,眉头一皱便转头不再看他,邱小翰哼哼唧唧的跟灵丹长老作了半天对,早晚是拾掇好了。
送走灵丹长老,邱小翰龇牙咧嘴的穿衣服,见子艳还是一脸不悦,笑说:“师姐帮我穿么?”
子艳抿嘴叹道:“都多大了你。”
邱小翰把手伸进子艳撑着的袖子里,叹气说:“师姐不老,我总以为我没长大。”
“你倒盼着你师姐老。”子艳松开手,让邱小翰自己把衣襟理好。
“怎么会,我可不愿意任何人变老,那日论剑……”邱小翰笑脸隐去,声音暗淡下来,他突然认真的盯着子艳,“师姐,我怕了……我是不是,我是不是老了?”
子艳一惊:“怎么说这样的话?谁跟你说什么了?这不像你会说的话。”
“没人跟我说什么,是我自己想的。”邱小翰眼中的惶恐让子艳觉得久违,那是只有幼时的他才会表现的情感,“我怕我有一天,真的提不起剑了。师姐,那时驰骋天下,永也想不到这一天。”
子艳一时无言,邱小翰轻笑一声,声音落寞:“几十年了,我们都变了。”
大典之前,子艳先与陈弦见了一面。
“掌门,邱小翰前日练剑又伤了,他本是要强撑来此,叫我锁在屋里了,你别怪他。”子艳对陈弦拜了一礼,陈弦忙还礼。
“师姐,别这么客气。小翰的伤不是一天两天,我当然理解。”陈弦表情严肃,又挤出一丝笑意,“大师姐,别这样生分。”
子艳的笑也有些勉强:“说什么呢,你也是我自小带大的师弟,只是如今你已是掌门了,总该拿捏些分寸,对同僚一视同仁,无远无近,是最基本的。”
陈弦有些丧气,把二人的茶杯斟满:“师姐,真不知你是疼我还是恨我,我这日日叫规矩束缚着,你明知道不苟言笑对我来说是最大的惩罚。”
“陈师弟……”子艳摇摇头,语重心长道,“我自然是信你能挑起大梁,才将整个千嵩交付与你。你知道……小翰小时我管他甚少,我总是觉得负了他,如今我也退位,也该专心管管他了。”
陈弦听出话里有话:“师姐你这莫不是……来与我断绝关系的?”
子艳抬手打断了陈弦的话,“师弟,旧账难翻,伤人伤己,不提了,好吗?”她从袖中拿出一颗穿了金线的珠子,柔光盈盈。“这是我许下的大礼,据说是龙王绶带上的一颗绣珠,是个稀罕玩意儿,掌门笑纳。”
子艳将珠子放在桌上便离去了,陈弦仍怔忡在原地,桌上的清茶渐渐凉透。